“老夫人,宁夫人来了。”婢女机械传着话。

    头戴翡翠芙蓉花的妇人面露迷茫,还没反应过来,但经验使然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让她进来吧。”

    老夫人,也就是钱婶儿,不习惯地扶了扶头上的翡翠,心里腹诽:还没她大红花好看呢……接着又疑惑,这宁夫人来找她干吗,她不应该卧床不起的吗?

    宁殊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富态的妇人端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水,正暗自打量着她。

    宁殊眼眸轻垂,上前屈膝行李,心里已然明白:这老夫人和那谢老爷一样,都是真人扮演。

    “儿媳,你身体不好,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哪个不长眼让你受了委屈?”

    宁殊摇头,面不改色咳嗽了下,说:“夫人,我身子越发不好了,有时觉得身边阴风阵阵,我看还是请个大师来驱驱邪吧。”

    钱婶儿眼睛微抬,看了这被苏如梦拐进来的‘无辜’女子一眼,慢慢举起手里的茶杯,暗自生疑。

    这女子好怪……上来就请大师驱邪,像是知道这府里不对,更重要的是,话本里明明没有这桥段,对方演出来了,竟没被纠正?

    钱婶儿心思流转,面上却露出担忧和心虚的神色,应承道:“好……我过几天就请大师来府上一趟。”

    宁殊不意外对方为什么会心虚,毕竟按照话本来说,她虽然不赞同儿子私自带回一个女鬼,但因为可怜女鬼身世,加上儿子的不反对,最终也就默认了。此时儿媳病情加重,自然想到了自己的作为。

    宁殊目的达到,也不墨迹,直接身体不适,告退了。

    话本世界或是只演绎白纸黑字,等宁殊回到屋子,天色已经黑了,而苏如梦还没回来。

    宁殊摩挲着手中的玉杯,余光看到了桌上插着的那枝芍药,思绪不由有些恍惚,想到了谢渊。

    那时谢渊刚给学院交了束脩,回到家之后竟偷摸写起了话本,若非有次她忘拿了东西,也发现不了。

    宁殊颇有些好奇地翻了翻,在她印象里,谢渊一直都给人淡淡的感觉,没和谁闹过红脸,也没和谁特别熟捻,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人会写话本,还是才子佳人类型的。

    后面有一次宁殊出去摆摊,隔壁不认识的妇女竟主动向她搭话,她这才大致猜到,原来对方写话本,竟是为了赚钱买一枚玉簪。那时宁殊周围人戴的都是自己削的木簪,她也不例外。

    再后来,当看到谢渊慌张收拾纸张的时候,宁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笑着说想要看看对方写的东西。而谢渊迟疑了下,还是抿着唇递给了她。隔了段时间再看,话本已然写完,看涂改痕迹,显然谢渊是在进行润色。

    宁殊翻完话本,有些忍俊不禁,再抬头看谢渊,之前摔断双腿都没低过头的他,现在正低着头认真看着桌子,仿佛上面有什么困扰了他许久的谜题。

    宁殊再也忍不住,眼里盛开的笑意仿若星河般灿烂,这里面竟是写的他们相识经历,连人物的姓都没变。

    谢渊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写的话本竟意外温馨。不过按宁殊来看,如果谢渊想要赚钱的话,这话本不是很符合市场。看着丝毫不知目的已然泄露的谢渊,宁殊笑了笑,突然说她想要改一下话本。

    谢渊有些愕然地抬眼,后竟弯了双眼,同意了。

    再后来,改完的话本溅上血色,黑暗的夜幕滑过剑影。

    直到现在,宁殊都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杀她!

    宁殊篡紧拳头,直到手中玉杯发出嘎吱声音,她这才如梦清醒,放下了杯子。

    “宁殊姐!”

    门外传来苏如梦压抑兴奋的声音,宁殊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正弯着腰左右瞄着周围,倒是颇有种盗贼气质。

    宁殊嘴角上扬,看着走近的苏如梦,隐着笑意问道:“怎么样,可是有发现?”

    苏如梦嘿嘿一笑,伸手一掀裙摆,一个有缝补痕迹的布袋正绑在她的腿上。

    “还真有!”

    苏如梦坐在宁殊给她拉开的凳子上,伸手倒了杯水,往嘴上一递,空空如也。她眼一翻,嘴一瘪,把一丝水分也没有的杯子放下了。

    “这布袋倒是好找,诺大的库房只有布袋是清楚的,其他都是一堆像素。”

    宁殊翻看着手中的布袋,闻言抬首,“像素是何物?”

    苏如梦一愣,眼睛眨了眨,这还是宁殊第一次问她,明明之前她也说过不少现代词语。她思索了一会儿,努力解释道:“像素就像是刺绣一般,要是绣得又细又密,花样会更逼真,反之则相反……大概是这样吧。”

    宁殊点点头,把布袋放到了桌上。

    看宁殊仿佛研究完了的样子,苏如梦忍不住问了,“宁殊姐,这布袋有什么用啊?”

    宁殊:“你听过聊斋吗?”

    苏如梦:“听过啊。”

    宁殊先是看了苏如梦一眼,接着又看向桌上的布袋,“聊斋中有一篇聂小倩,这布袋便是以其中一件宝物为原型,这话本能否破,就看它了。”

    苏如梦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燕赤霞留给宁采臣的剑袋啊。

    不过聊几句话的功夫,天已经放亮。

    “夫人,老夫人请您去前院,说是请了个大师,要给府内祈福。”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子走到门口,向宁殊禀告道。

    宁殊收好布袋,和苏如梦对视一眼,起身准备前往前院。

    刚出门口,宁殊脚步一顿,看向站在身后的奴仆小童,目光掠过对方婴儿肥的脸颊,落在了对方腰后的布娃娃上。

    那布娃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甚至有棉花崩在外面。

    苏如梦落在宁殊身后,好奇地打量了下小童,随即就蹲在地上开始揪草,想看到底会不会复原。

    宁殊:“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呆了一会儿,随即木楞楞回道:“我叫丝男。”

    宁殊点头,仿佛突发奇想一般,转身叫上苏如梦离开了。

    随着走动,眼前的建筑开始虚幻扭曲,最后成了一处宽敞的院落,依稀可见人影走动。

    宁殊屈膝:“见过夫人。”

    老夫人:“你来了,你身体不好,快坐下。”

    宁殊颔首,略过正温情看着她的谢公子,坐在座位上看向下方。

    下方摆着一座长椅,上面摆着黄符等法器,椅前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此刻正闭目养神。宁殊眼神滑过老者,落在周围的侍者上。在一众低头规矩的人群中,抬头呆愣的十月格外突出。

    宁殊看见十月穿着侍女装站在下人中,脸上什么神色也没有,收回了眼神。

    大师的驱邪开始了,他手里捏着桃木剑,向上首的宁殊等人弯腰作揖后,便开始行云流水地走起了剑,舞剑间,他手一抖,剑粘上几道黄符,手再一抖,符纸起火,剑间升起袅袅黑烟。

    不多时,大师的驱邪到了后期,老夫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谢公子瞄向书房的眼神也收了回来,而站在下方,十分显眼的十月却没有丝毫变化。

    宁殊看着场上的众人,伸手在袖中松开了布袋子的系绳。

    大师收势背剑,脸上带着微笑正要禀告,忽然之间,一道黑风骤起,狂暴地穿梭在人群中,桌椅倒地,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

    黑风肆虐,里面传来男人凶狠的声音:“谢元,你联合十月坏我好事,损我修为,今日我便吸尽你全府上下所有人的血!”

    宁殊在乱糟糟的周围,依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知为何,黑风四处流窜,却始终隔着宁殊,因此,满厅上下现在只宁殊附近看起来安稳极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宁殊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轻敲。

    谢元,谢渊,当初怕用真名不好,于是她改了同音字。

    慌乱间,十月敛住的气息松了,黑风一顿,接着猛然袭向下方容貌靓丽的十月。

    十月被黑风中探出的手掐着脖子,悬在半空中。

    “哈哈,贱人,吸食了几日人气,倒差点让你躲了过去!”

    看见十月被抓,谢元焦急地向前走了几步,忽地听到黑风说的话,脚步不由停了下来。眼神流转间,露出抹怀疑。

    “谢郎,救我!”十月抓着扣在脖间的手,眼神如泣如诉地看着谢元。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妻子卧床不起和你有关!”谢元的眼神冷了下去,一旦有可能危害到自己,人心终究会产生缝隙。

    “谢郎,你快救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的。”黑雾抓握间,十月脸色越发难看。

    谢元垂手整了整衣袖,退了一步,“我一个凡人,怎能救得了你。”

    十月仿若听不出谢元话里的意思,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模激动,她挤出尖锐的声音,“就是那个布袋子,快去找那个布袋子!”

    谢元一怔,他想起来了,当初十月说这布袋子里有剑气存在,她实在害怕,于是后来这袋子被他不知道放到哪里了。

    谢元点头,招来一旁的小厮,低声吩咐一番,小厮快步离开了。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黑雾似乎并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等着,直到小厮归来。

    小厮冲谢元摇摇头。

    谢元的眉头邹了起来,没有说话。

    条件到齐,剧情继续进行,十月的声音越发艰难,“谢郎,快救我。”

    谢元脸色难看,迟迟没有反应,他不能暴露自己遗失了布袋,不然让这妖怪知道,全府危矣。

    谢元上前一步,向黑气朗声道:“夜叉,我知伤你在先,但我着实没有那样的实力,乃是高人所为,这十月女鬼竟瞒我吸食我妻子阳气,我也留不得她,如你退走,此鬼便交予你处理,不然,我便只能借助高人所赠宝囊,将你灭杀!”

    黑雾中传来尖锐大笑,“哈哈哈!小子,你当我眼瞎耳聋嘛!你分明已经把包囊给弄丢了,真是天助我也!”

    “谢郎!你弃我,你竟弃我!”十月声音凄厉,白皙的脸上渗出黑气。

    谢元呼吸急促,强忍退后的本能,惊恐地看着他们。

    旁边的宁殊看得有些不耐烦了,当初写剧本的时候,这些人可不是这些性格,真是乱七八糟的,不过她的目的倒也达到了,于是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好了!我前些日子出门遇到贵人,赠与我宝物,今日就将你们全数杀了。”

    谢元吃惊地看着宁殊,自己夫人一向温柔,怎会突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十月眼中充斥血色,黑气萦身,恢复了厉鬼模样,此时听到宁殊说话,猛然扭头看向宁殊,声音尖锐:“都怪你!你乖乖死掉不就好了吗!”

    话音未落,十月化作一片黑影,眨眼间冲向宁殊,黑雾早已松开了掐着十月的手,此刻正飘在空中不断浮动,发出冷哼:“全杀了,哼,口气这么嚣张,定要吃尽你的血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黑雾说话的时间,十月化作的黑影已经到了宁殊脸前,尖锐的指甲直指宁火速黑黝的眼眸。

    宁殊没有闭上眼睛,就这么盯着对方,哪怕对方带来的阴风吹得她眼睛发涩,她也就这么直直的盯着,看着漆黑泛光的尖锐指甲就这么停在她的鼻梁上,再不得存进。

    一双手搭在十月身上,一只手紧抓十月散发着黑气的衣服,阻拦着十月的前进,可惜太过薄弱。另一只手,森白枯瘦,仿佛只有一层皮肤贴着骨骼,它穿过十月的腹部,呈爪状从身后破出,正是这双手让十月再也动不了一点。

    宁殊眼眸微动,看向十月身后神色震惊的谢元,对方脸色苍白,显然是怕得不行,手上却死死抓着十月那散发黑气的衣服,不肯松手。

    谢元皱着眉,看着那苍劲诡异的手骨,语气凝重,“那是什么?”

    枯瘦的骨手‘噌’地一下收回了宁殊的袖子中,十月的身体没了支撑,瞬间倒在地上,化作飞灰消失了。

    宁殊没有解释的想法,侧头看向浮在空中的黑雾,她知道里面是一只身受重伤的夜叉鬼,为报仇顺便恢复实力来到这里。

    宁殊漫不经心地想着,手已经从袖里掏出了那个布袋子,指尖轻扯,袋子彻底打开,黑黝黝的洞口里,一只锋利森白的骨手从中伸出,俨然就是刚刚穿透十月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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