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桂花树下,堆了一圈书包,书包的主人们坐在石凳上,商量着今天的大事。

    今天是周五,大家难得放学都很早,吃过晚饭之后,就陆陆续续到大桂花树下集合了。就在昨天,每个假期都要播放的经典动画《蓝猫少侠》终于出了第二部。在续集里,少侠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和川芳派的圣女白兔女侠在一起了。白兔女侠带着斗笠,斗笠前垂着面纱,手执一把白色的剑,挥动时,剑气凝结成漂亮的雪花。面对敌人,她勇敢地和蓝猫少侠并肩而战,两人还有连招。

    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改变,大家讨论时表情都很严肃。这个改变不仅影响电视里的剧情发展,对电视机外的过家家游戏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原本只需要抢蓝猫少侠的角色,现在增加了一个白兔女侠。

    原本的少侠是轮流当的。过家家之前,大家围成一圈大喊“手心手背”,先淘汰和大家都不一样的人,一轮一轮淘汰下来,最后两个人剪刀石头布一局定输赢。只有最厉害的人才能当少侠,这是大家都默认的。

    这本来没什么,毕竟白兔女侠的招式和功力也非常厉害,无非是最先获胜的两个人自己决定要扮演那个角色就好了。

    但林越明偏偏在一件事上非常执拗,那就是,他只和叶映荷做配。在平时的过家家活动里,他也只在叶映荷演妈妈的时候当爸爸,要是叶映荷当老师或者女儿,他就端着个脸,演儿子和路人甲。

    现在大家也因为这件事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今天的划拳结果是林越明和阮露蜓赢了,但林越明不干了,非要重新比一局。阮露蜓好不容易赢了,她才不答应。

    阮露蜓尤其喜欢白兔女侠,她已经做好打算攒下零花钱,买一顶带着面纱的帽子,再到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把那把夜光宝剑买下来,从此变成最像白兔女侠的人。

    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阮露蜓手一拍桌,指着林越明说:“要不你以后就自动淘汰,叶映荷赢了你们俩就自己分着玩,输了你就早点准备演其他的。”

    叶映荷向来很好说话,但现在她有点犹豫,她说:“可是我划拳老是第一轮就输,要不让林哥划拳我认输好了。”

    “你认输我就认输。”陈归晚瘪瘪嘴,她本来就对林越明非要绑定叶映荷这件事很生气。

    陈归晚想来想去不理解,她问林越明:“你就不能和其他人演吗?今天我想和荷姐演小马弟和小牛哥呢!”

    林越明挠挠头,说:“那我演小驴妹妹吧。”

    叶添添白捡了蓝猫少侠这个角色,生怕别人反悔,抬手比划了两下,乐颠颠地说:“好好好!快点快点!我们开始吧!”

    林越明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十分循规蹈矩。他习惯把生活分成方的块,圆的圈来遵循。所以大家只是把这件事和他从不在饭前喝水之类的规定联系到一起。但事实上,这个圈却不是林越明给自己画的。

    在刚上小学的一次家长聚会上,他坐在椅子上,用素描本练习画线条。他的父母和叶映荷的妈妈坐在烧烤桌边上,一边烤虾一边等叶映荷从她爸爸家过来。

    也许是等得无聊了,三个大人边吃虾,边逗起林越明来。

    从青梅竹马逗到金玉良缘,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订下婚约。那时候林越明完全理解不了什么叫“你们两个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对儿了”。

    但一股巨大的恐惧还是蔓延上心头。他想到自己形影不离的父母,偶尔拌嘴的爷爷奶奶,和出门要一前一后走的外公外婆。又想到瘦瘦高高的叶映荷,和她自以为小声地和所有她认识的人悄悄感叹:“林叔叔那么高,为什么林越明还差我半个头?”

    林越明泪眼婆娑地问三个恶趣味的大人:“我以后只能和叶映荷结婚了吗?我要永远和叶映荷呆在一起吗?”

    三个大人乐得前仰后合,连连肯定道:“越明以后只能和小荷在一起咯,只能和她结婚咯。”

    听完大人们的话,林越明崩溃地大哭,嘴里嚷嚷着:“呜呜,我这辈子要和叶映荷结婚,呜呜,她老是说我矮,呜呜呜。”

    看他哭得情真意切,三个大人更是笑得停不下来,全然没有想过六七岁的小孩会不会把话当真。

    夏日炎炎,中午尤其热,两点正是太阳暴晒的时候。教室里的大风扇晃晃悠悠地转起来,两侧的窗户大开,凉风穿行而过。

    讲台上老师一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三角形,一手扶着自己小蜜蜂的话筒。四年级的知识点很重要,林越明努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黑板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林越明捏紧了手,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个括号。好险,还好没睡着。林越明转了转头,看到坐在墙边的叶添添已经靠着墙呼呼大睡了。叶添添的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头一点一点的。

    他的目光移到更远的叶映荷身上。叶映荷好像从来不会犯困,不管是什么课,她都认真地做笔记。现在也是这样,她坐得板正,眼睛跟着老师,从大屏幕到黑板,每个知识点都认真地写下来。之前他找叶映荷借过笔记,笔记本上字迹规整,没有多余的图画,却比林越明自己花花绿绿的笔记看起来更好看。

    叶映荷的成绩一直都特别好,在年级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林越明的成绩没有叶添添那么差,却老是停在班级前十名后面,有时阮露蜓超常发挥,都能轻轻松松进步十几名,挤到靠近叶映荷的地方。

    林越明在这件事上由衷地佩服叶映荷,他默默观察了叶映荷一段时间,模仿叶映荷上课做的事,在自己给自己定的四年级计划里这样写道:一、上课不发呆;二、上课不睡觉;三、上课做笔记。

    很久很久之后,在一次大扫除里,林越明的小学的每年计划本子被翻出来,他的妈妈看看计划,又看看他,不解地问:“林越明,你上课有做一件正事吗?”

    但现在,不做正事的林越明看着认真听课的叶映荷,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父母说的话,他难以自控地把印象里母亲的形象换成了叶映荷的脸。

    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在他的头顶,他忍不住抖了抖。

    “林越明,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老师的声音把林越明从他乌七八糟的发呆里拽了回来,并附加上了他最害怕的惩罚。林越明最害怕在班里被叫起来了。

    他颤颤巍巍地往黑板上看,就在他发呆的那么一会儿,老师就已经讲到例题后面的习题了。

    完蛋了,林越明在安静的教室里快被自己的心跳吵聋了。

    直到,他的同桌给他递了一个小纸条,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拆开,然后按照纸条上的解法念了出来。

    “坐下吧,下次别傻愣愣地。老师说什么?跟紧我的脚步,看书、看我、看黑板!”

    得救了,林越明坐了下去。这时候他才有心思翻过小纸条的背面,叶映荷画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小猪头,旁边写着:有个小猪要完蛋。“蛋”字还写错了。

    林越明把小纸条叠起来,放到了自己的文具盒里。

    “手心——”

    “手背!”阮露蜓开心极了,她发现了一个诀窍:叶添添第一轮总是出手背,而叶映荷的跟屁虫陈归晚总是跟着叶映荷一起出手心,林越明看起来认真的时候出手背。

    而这次,林越明很明显能够看出走神,于是阮露蜓果断出了手背。

    “耶!我和叶添添剪刀石头布!”

    而心不在焉的林越明则走到叶映荷身前,望着被陈归晚紧紧抱住的叶映荷,很小声地说:“今天谢谢你。”

    “什么什么?”陈归晚没听清。

    叶映荷知道那个男生死要面子,所以捏了一把陈归晚的脸,说:“没什么,他说要去我家吃饭。”

    脸被捏着,陈归晚说话也不清楚,她激动地说:“我也要素,我也要素。”

    今天的结局是阮露蜓压着嗓子狠狠过了一把蓝猫大侠的瘾,而叶映荷邀请了他们这周末到家里一起拼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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