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郁在心底的情绪因这一句话彻底点燃,可奇异地,在对上那好似深潭般的苍青色眼眸后,所有的所有,被一点点地吞噬。

    糸师凛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于是他很快意识到两人间那怪异的姿势,抬手推开少女捧着自己下巴的手,紧抿着唇,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一声不吭地走到场边去拿自己放下的挎包,离开球场。

    清月此时还蹲在原地,注视着少年越走越远,才缓缓站起身。

    她先看向场边的一群小鹌鹑:“今天的比赛就到此为止吧。”

    小孩儿忙不迭地点头。

    “你们也都早点回家吧。”

    “好的,漂亮姐姐。”太郎第一个回应,接着他又眼含期待地询问,“那下次,漂亮姐姐还会过来吗?”

    听到他这么问,其他小朋友也都瞪大眼睛,希冀地望着她。

    “会。”

    “好耶!”他们激动地和同伴拍起掌来。

    清月按下被微风吹乱了些许的头发,垂眸看向之前糸师凛呆过的地方,很明显的十个浅坑,那是被人活生生挖出来的。回想起刚才留意到的,沙石混杂红痕的手指,少女望向少年方才离开的方向。

    糸师凛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感知到指尖传来的尖锐疼痛。他停了下来,低头,麻木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指尖没有一个完好的,他甩了甩手,又用手指去搓,试图将沾染的沙石完全抹掉。

    可惜,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伤口进一步恶化,但他仍旧固执地继续这一个行为。

    “你这么喜欢自虐吗?”

    糸师凛瞪大眼睛,刷地一下转过身,银发少女站在他的不远处,此刻正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他走来。

    糸师凛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想快步离开。

    “你最好别动,你应该知道,比速度,你赢不了我。”

    一句话把他钉在原地,糸师凛霎时握紧了拳头,本来已经适应,变得迟钝了的疼痛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让他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但等到少女来到他近前,他又恢复成那副冷漠中透着抗拒的表情:“你跟过来做什么,嘲笑我吗?”

    “你今年多大?”

    糸师凛愣住,少女的问题完全不走常规。沉默对峙了一小会儿,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十六。”

    “我想六岁的小孩子也懂受伤要先清洗再包扎,这样才会好得快。”

    少年神情先是愕然,接着变为恼怒:“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清月盯着他,似是在做某种观察,然后淡淡道:“我很不喜欢你的态度。”

    糸师凛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大脑出现短暂的轰鸣,直至胸中升腾起的怒火拉回他的意识,他直接吼了出来:“不喜欢就离我远点!”

    “我还以为,你不会表达呢?”

    “你什么意思?”糸师凛红着眼眶瞪视着少女。

    “真实表达自己的意愿很难吗?”清月看向少年斑驳的指尖,又问,“伤口不痛吗?”

    痛,而且很痛,但是:“这和你有关系吗?”

    “为什么要抗拒别人的关心?”

    “呵,”糸师凛扯出冷笑,“你的关心让我感到恶心。”

    他的心告诉他,他不应该这么说,但是他的嘴却偏偏在与心作对,背离了主人的意愿,对眼前的人恶语相向。

    少女并不为他的尖锐而愤怒,她的手指垫在下巴上,眼眸低垂,似乎在进行思考。接着她抬起眼皮,真诚地询问:“你这个样子,和你哥哥有关吗?刚才在球场上说的‘你们’指的是我和你哥哥吧。”

    糸师凛的瞳孔骤然紧缩:“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混蛋。”

    少女继续追问:“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他?”

    “这和你无关!”糸师凛拒绝交流,他不再停留,选择离开。

    逃也似地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留意到,少女并没有再一次跟上来。

    逃离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轻松些,然而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糸师凛的心底蔓延开无边无际的恐慌。

    他仓惶地转过身去,银发少女站在原地,一双幽静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她的背后是一轮灿红的太阳,向着整片大地散发着光与热,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温度。

    糸师凛动了动喉结,生出直觉,如果他这一次选择离开,那么,之后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接近对方。

    少年心中顿时涌出委屈,酸涩充斥他的鼻腔,他不敢眨眼睛,怕下一秒就丢脸地哭出来。

    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一个二个,他们有考虑过他的想法。

    “糸师凛,你想让我过去吗?”

    闻言墨绿发少年蓦地抬起头。

    他这才意识到银发少女不是糸师冴。

    他没有回答想不想,他选择主动朝人走了过去。立在少女跟前,糸师凛很乖巧地朝人摊开双手,声音流露出委屈:“手好痛。”

    “和我去药房。”

    “嗯。”

    两大瓶生理盐水,消毒用的碘伏,棉签。清月手上提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恍惚记起,前不久自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卷发青年还被她用双氧水刺激得呲牙咧嘴。

    她眨了一下眼睛,迅速拉回思绪,拧开生理盐水的瓶盖。不需要她提醒,糸师凛就主动将一只手摆到她的面前,清月开始一点点地替他冲洗伤口。

    手上的沙石被冲走,露出内里细小的,斑驳向上翻出血肉的创口。

    少女盯了一会儿,出声叮嘱:“痛的话,给我说。”

    糸师凛正盯着少女出神,冷不防听见少女说话,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痛。”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受伤之后,哥哥也会问他痛不痛。

    可是……那天之后,再也不会了!糸师凛只要一想到糸师冴就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他不自觉地想要握拳来压抑勃发的愤怒,手指却触碰到了不属于他的温度。

    少年猛地回神。

    银发少女停下冲洗的动作,抬眼问他:“你刚刚想到了什么,糸师冴吗?”

    那个承载了他全部爱与恨的名字被少女用一种冷淡的口吻说出来,糸师凛应激了一下,竟也再没有更多情绪。原来他其实也可以这么平常心地对待糸师冴这个名字吗?

    “嗯。”

    “可以给我说说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们不是兄弟吗?”

    “我没有……”糸师凛下意识地反驳。

    “换只手。”少女吩咐。

    糸师凛闭上嘴,将另一只手递给少女,没说完的反驳也咽了回去。他沉默着,最终选择用“糸师冴是我哥哥,他比我大两岁”作为故事的开始。

    等待少女给他全部手指绑上纱布,糸师凛的故事也说到了尾声。

    头一次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说给外人听,墨绿发少年说完后,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以此来缓和他那因为过度紧张而干涸的喉咙。

    他注视着少女,后者从他开口后,便全程保持沉默,也没有露出平静外的任何表情。他忍不住在心中揣摩:“今川会是什么想法?应当也会和我一样地憎恶着糸师冴吧?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像糸师冴那样恶劣的兄长,绝对!”

    清月听完少年的叙述,少有的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从她的角度而言,无论是糸师凛还是糸师冴,好像都不太正常。比之桐岛郁弥的事情更让她无法理解。

    清月想了想后,说:“你很爱你的哥哥。”这是她从糸师凛的讲述中,得出最直观的东西。从小跟着哥哥一起去踢球,哥哥成为世界第一的前锋,那我就成为世界第二的前锋好了,万事以哥哥优先。

    也许正是这份爱太过浓烈才会导致,他被否定后,恨得也如此浓烈。

    “我爱糸师冴?……”糸师凛情绪激动地反问?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少女的一个眼神就让他闭了嘴。

    少女接着道:“你哥哥也同样爱你。”

    “开什么玩笑!那个混账哥哥如果真的爱我就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所以,”少女看着他那陡然间变得狰狞起来的表情,“我觉得你们都不太正常。”

    “不正常,我?”糸师凛不可置信,“糸师冴不正常我认可,可是凭什么说我也不正常?我有做错什么?”

    “你们是兄弟对吧。”

    “……是。”

    “你提醒我了,你们的父母也不太正常。”

    “……”糸师凛彻底呆滞,愣愣地注视着银发少女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虽然由我来说好像不太合适。”银发少女唇角勾起,给人一种戏谑的感觉,可是她的眼神又不像她所表现出的那般,糸师凛无法辨别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她拈起耳畔的头发,拔下一根,拿在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又继续开口:“在你的讲述中,只有你和哥哥,几乎没有一次正面提及过你们的父母。你一点也不关心他们。他们对你,应该也没有太关心。兄弟之间出现了这么大的矛盾,父母却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帮助你们和解,我说他们不正常,你认可吗?”

    糸师凛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片段,那是他很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他打开卧室门,就听见客厅的父母说他在幼儿园又惹麻烦,是个古怪的小孩儿。

    他后面好像还去问了哥哥,他古怪吗?

    哥哥的回复是,他也经常被人说古怪。还问他,跟哥哥一样当个怪人,他是不是不乐意。

    如今被人说不正常,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对于父母,他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毕竟从小到大,他给他们惹过太多麻烦:“他们只是有他们的事情。”

    “他们只是有他们的事情。”少女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刻意咬中了“他们”的读音。

    糸师凛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少女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复述起他刚刚说起的故事:“在你的讲述中,你是无辜的受害者。为了实现和哥哥的约定,在一个人独自努力训练的时候,竟然见到了远在国外的哥哥,久别重逢,本来应该高兴、激动的。结果迎接你的不是兄长热情的拥抱,而是这位至亲之人的背叛,以及一场惨败。你无比崇拜的兄长评价你为残次品,让你滚出他的人生。”

    “我不懂你哥哥是什么样的性格。但在我看来,如果是正常的兄弟关系,你的哥哥情绪稳定、正常,绝对不会对弟弟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即便是当时情绪上头说了重话,也会在后面反思,试图做些什么去弥补两人间的裂痕,如果是你单方面拒绝沟通,我无话可说。”

    “那么他这么做了吗?”

    糸师凛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话题。糸师冴有过吗?应该,不,绝对没有。坚定了答案的少年摇头否认。

    “我说你哥哥不正常,有意见吗?”

    尽管他确认自己非常讨厌糸师冴,但是听见哥哥被外人这么评价,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抵触。

    “最后是你。我不知道你在讲述中,你有没有对你自身进行了美化,显得你相对而言没有太大的错误。”

    糸师凛开口辩驳:“我本来就没有错,错的只有糸师冴一个人。”

    “那个时候你哥哥才从国外回来吧?”

    “是。”

    “那你不会单纯地认为,他在国外过得很幸福吧?”

    “什么?”糸师凛瞪大眼睛。

    “一个未成年人,独自一个人前往西班牙追求梦想。你的父母还挺心大的,他去国外的那些年,你父母有去看望过他?依照你对你哥哥的喜爱程度,如果有,你肯定也会跟着去。显而易见,你的父母一次也没有去过。”

    “来到陌生的国家,他首先需要克服语言,饮食,与日本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等问题。其次,种族不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你不曾感同身受,在他说出自己想要成为世界第一中场时,你只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遭遇了什么,让他连和兄弟约好的,如此重要的梦想都要舍弃。”

    “你抱怨,乃至憎恨,他不曾理解过你,可你也不曾理解过他。”清月说完将朝手上吹了一口气,那根银色的发丝就那么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

    “这只是我根据你的讲述得出的浅薄之见,你可以不认同,也可以固执己见,一门心思地想要打倒糸师冴。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由你自己决定。”

    “可是,有句话我得说清楚。人与人之所以建立纽带,是因为交流与沟通。”

    糸师凛没有说话,此刻他也不需要说话。

    “没有用完的纱布和碘伏你自己带回家,今天尽量不要让伤口碰水。”清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那么就这样,再见。”

    说完她也不等人回复,径直离开。

    糸师凛抬头注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他也不曾变换动作。又那么凝视了许久许久,糸师凛低下头扫视起地面,费了一番功夫才发现那一根银色的头发。又因为十根手指都被缠了纱布,他废了很大的劲才将其从地上捡起来,珍重地用手指夹住。

    直到他回到家,他的视线也没有从那根发丝上移开。

    听到敲门的声音,糸师夫人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门边开门。

    “凛?”她诧异开口,“今天没有带钥匙吗?”

    糸师凛还没有回答,她就注意到了少年包扎过的十指还有沾染了沙石土渍的外套。她尽力克制住自己尖叫的欲望,可她的声音还是不可抑制地拔高很多:“怎么回事?你是摔倒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手指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出了点意外,都已经包扎好了。”糸师凛低着头,压着声音交待。

    “唉,你怎么……”糸师夫人很着急,她已经很久不见糸师凛这个样子了。她还以为,这个孩子已经变得正常了。

    糸师凛盯着手上的头发,说:“我想先进去换套衣服。”

    糸师夫人嘴唇动了动,叹息了一声往旁边让出位置。

    少年进屋后并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先找来一个透明的盒子,将头发珍之重之地放了进去。

    他坐在椅子上,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才笨拙地盖上盒子。

    重新换了一套整洁的衣服,糸师凛拿着换下的衣服走出卧室,扔进洗衣机旁的脏衣篓里,随后慢慢地挪步到了糸师夫人身边,说:“妈妈。”

    “怎么了?”糸师夫人偏过头询问。

    “哥哥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他因为之前的事情删掉了糸师冴的电话。

    “你要给冴打电话吗?”

    “……嗯。”

    “你直接拿我的手机吧,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糸师凛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冴的联络方式,看着那熟悉数字,原来冴的电话号码一次也没有换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想起银发少女的话来,注视着显示屏上的“冴”喃喃自语:“不曾感同身受,需要交流与沟通吗?”

    手掌不安地在大腿上蹭了蹭,糸师凛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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