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息垂眸想了一下,道:“帮东坊的逝者勘墓,还接了几单卜卦寻物、八字测算,剩下的时间待在荒宅附近的茶肆里听书。”

    “你倒是挺有闲情逸趣的。”良玹开玩笑道。

    “没办法,你们的结界我不了解,不敢贸然进入,怕打扰到你们。”他解释着,“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个特别的事情。”良玹将扭曲之地的状况简单给他讲了一下。

    宁息听完皱眉道:“完全仿照现世,那确实防不胜防。”

    “是啊,确实没想到,不过好在我们顺利解决了。”良玹忽然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兴致勃勃的微笑,又说:“你知道吗,里面也有一个……人偶?或是怪物分身?我也不太清楚他具体是什么,但他身上有怪物的力量。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以为你也来扭曲之地了呢。”

    “你放心,”宁息撩起眼皮看她,神色自若地澄清,“我通常很守承诺,不会擅自行动的。”

    良玹笑呵呵,杏眼在晨光下熠熠发亮,她道:“我当然知道。而且那个确实不是你,你们相差得太多了,很好辨认的。你比他,嗯……要稳重好多呢。”

    早点摊子旁,有人推着车、挑着担子往来售卖食物,吆喝声有些大。

    良玹看到对面宁息淡色的薄唇动了动,但他声音也小,让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语。

    “你说什么?”

    “我说……”宁息变得神情有些不自然,无意识地别开视线,微阖着眼帘,眉宇轻蹙,让那张俊美的面容显得有些忧郁。

    他又反应过来什么,抬起黑沉的眼眸与她对视,认真地问:“你更喜欢那种样子的,是吗?”

    “啊?”良玹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但看着他的表情,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面上也不自觉表露了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问?”

    宁息看着对方饶有兴趣的笑容,明亮美丽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实在是有些撑不下去了,又别开了视线,“因为你提到他时,表情会放松,似乎还很高兴,和提到其他怪物时完全不一样。”

    “有那么明显吗?”良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怀疑自我,想了想说:“确实和别的不太一样,那个小怪物脾气很好,特别有意思。”

    “小怪物……”宁息意味不明地呢喃重复着。

    “就像,”良玹细细思索,而后灵光一现两手一拍,得出结论,开心道:“就像一只小狗一样。”

    这次宁息大概有些疑惑,茫然地重复:“小狗?”

    “对,”良玹坚定观点:“很乖、很听话。如果有人和小狗玩,小狗就会摇尾巴。得不到关注时就会委屈,但不会反抗、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举动。”

    宁息耐心地听着,最后只问:“所以,你喜欢这样的?”

    良玹一手支着桌子托腮,姿态放松闲散,微微歪头,弯着眉眼,满是真诚道:“喜欢啊,大部分人都会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宠物吧。”

    宁息的神色还是很认真,即使是这种没什么有用内容的闲聊。

    “确实很有意思呢。有意思到,和他相处时、最后扭曲之地的絤镇被摧毁时,我都有想过,如果他是人偶,我其实可以带着他的本体回到现世,不必让它葬身在那个可怕的地方。不过,也只是有意思而已,”良玹指尖敲了敲桌子,神情冷却不少,“我有很多次机会,但都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宁息眸色沉沉,声音很轻,仿佛叹息一般,“如果知道被你抛弃,再乖的宠物也会伤心的。”

    “可他到底不是宠物,那毕竟只是个比喻。”良玹不再依靠桌子,坐直身体,“终究是怪物的造物,从诞生开始,就连带着一起沾上了血和罪孽。我怎么可能将他带回来。”

    “即使他没有主动伤害过你?”

    “嗯,他甚至……”还无意间帮助过他们。

    良玹望向远方蓝色天幕上,将散未散的薄云,“没有办法。有些人有些事,从诞生开始,就背负了并不因自己而起的罪责,但依然要为此偿还。”

    她移回视线,看着宁息有些苍白的脸,“怎么了?面色看着不太好。”

    “没事。”

    “要注意身体啊,我看你总是这样,有些气血不足似的,要不要去看看大夫?”良玹认真地建议。

    宁息道:“谢谢你,我从小就这样。”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关心点到为止就好,不能强求。

    良玹止住这个话题,“好了,该说正事了。”

    她拿出一个铜镜,放在桌子上推到宁息面前,“这些是给你的。你的……住所,我们善后的人已经给收拾干净,差不多恢复成原样了,你可以回去继续住了。八卦镜就没办法了,破镜不能重圆嘛,就给你找了个效力差不多的新的。你看看怎么样,不合适的话,善后可以再给你找找。”

    宁息没有多看镜子一眼,就说:“不用了,这个就好。”

    他拿起镜子,看到下方还压着一张银票,上边的数额不小,是遍布各地的大钱庄的银票。

    “这个你拿回去吧,这次我也没帮上忙,不应该拿这些报酬。”

    不管良玹怎么说,宁息都坚持一点不要,完全没有一开始在她的房间里,待了两个多也要等她赔住处的精打细算。

    “好吧。”良玹不再执着,拿回那笔巨款。

    这条街上饿早市也很是热闹,路过的行人很多,有和宁息熟识的路过,亲切地和他打招呼。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宁息,你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宁息迟疑了一下,只是回答:“这里很好。”

    那就是还算喜欢。

    良玹笑起来,道:“事情解决,我们也该走了。这段时间多谢你的帮助了。”

    宁息的脸似乎更加苍白了,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像一个上了漆后精致的人偶娃娃。

    “嗯,”他大概也料到他们该离开了,并没有很惊讶,而是问:“什么时候走?”

    良玹道:“下午。”

    昨晚子时,他们已经把从扭曲之地带回来的灵魂,送进了冥府。

    其他的事情有善后人员处理,而且这次因为不在现世处理怪物,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耗。

    这里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了。

    何况,这里到底是小镇子,条件达不到养尊处优的三皇子的苛刻要求,杨阔新鲜劲过去,早就待够了,他们一回来就嚷嚷着要走。

    唯一不太放心的,就是于虹慧。

    线偶戏的痕迹被怪异之物使用力量整个抹去,虽然怪物已除,影响会逐渐消退,但需要的时间太长了,要想让它们早些重现于世,无异于摸索着重新开始。

    好在阿罗知道不少,会协助她。

    宁息点头,沉默片刻,开口道:“那……可以带上我吗?”

    良玹有些惊讶,挑眉看他。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肯定不止护送你们的三公子游山玩水。”宁息道。

    这是良玹和杨阔他们一路的统一说辞,就算知道杨阔那天的经历,从宁息的视角来看,应该也只是撞邪了而已。

    “什么意思?”良玹不动声色地问。

    “我并无恶意。”宁息适时为自己辩白,道:“怪异之物能找上他,一定有特殊的缘由。而且单是以你的能力来说,一个人保护他都不够,你们的组织又派了另外两个人来。应该不难看出,之后的路可能会更凶险吧?”

    “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之前说我可以卦算到怪物,这一点很特殊。那么不如跟着你们,一起对付那些东西,也算是更有价值一些。”宁息补充道:“我不需要报酬。”

    良玹闻言有些惊讶。

    不要报酬?这也太好心了吧。

    要知道她之前请他帮忙给出的数额,都已经是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了。

    毕竟濯世阁的每一单生意,都是需要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的,而且要维系整个组织的运作、新人的培养,收费上来说肯定不会手软。

    他居然一开始就直接放弃,完全没有用自己能力自居而抬价。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有要求的,你想要跟着我们,就必须要加入濯世阁。祈求石像的庇佑,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可背叛,否则会被拖入冥狱。”良玹说出了条件,“你想好了吗?”

    一旦加入面临的就是永不停歇的血雨腥风,无数恶心到难以形容的诡异之物。

    即使受不了选择退出,对于怪物和除怪的具体细节、濯世阁的内部的事情,那些机密的东西,这辈子也无法说出口,不能向他人倾诉。

    虽然起先她有邀请宁息的想法,毕竟他的能力确实特殊。

    但是……看到他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她忽然不想打扰他了。

    宁息没有犹豫,点头道:“我想好了。”

    良玹也不再阻拦:“好啊,那我去和辉姐商量一下。正好我们的下一站,在濯世阁附近,到时候直接带你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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