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早就有人擦掉眼皮上涂的药汁,跑到了远离悬崖边的帐篷里躲着,不再看见这些恐怖的东西,心中的恐惧感似乎终于减少了不少。

    他们此时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好奇地一看究竟,恨不得把脑子里的恐怖画面挖出去。

    如果没有外物的保护,维持心神,他们可能早就被吓疯了。

    段构还没等来答案,就看到结界里的怪物,像受到什么重创一样,仰天嘶声嚎叫起来。

    巨大丑陋的头颅硬是凹下去一大块,像被什么东西砸坏了一样。

    段构眯起眼睛,有了奇人异事的加持,他现在的目力可以说是此生最好的时候,终于看清那结界内部的空中,有团诡异的红光,像是血一般的颜色。

    其中包裹着一个身影,随着那个身影每挥动一拳,都有股巨力隔空将地面的怪物砸凹进去一大块。

    那怪物胡乱摆动的触手,也不断地袭击向那身影,但一接触到周围那些飞扬的红色,触手就会断掉,如同天外陨星一样,比房屋还要大块的血肉就这样摔到下方,溅起瓦砾碎石。

    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

    段构只见到这些,便已经头痛欲裂,不敢再凝神细看,他指着那个方向说:“那就是那位良玹姑娘?”

    相比于他的不适,身旁这位宁先生似乎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他一直在看向那边,听到了疑问,幽深的眸子里甚至还流露出些许暖色,“嗯,就是她。”

    段构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不少,那位姑娘的架势看上去似乎可以轻松压制住那个怪物。

    “那她这是在做什么?”

    怪物仍然在反抗,却像是徒劳的挣扎,原本探出的头颅几乎要被打回地底深处。

    而后红光猛烈闪烁,远比山岳还要高大的血肉直接被切割成无数碎块,一下子瘫软散落下来,却还在各自蠕动着,暗红色的黏液喷溅的到处都是。

    此情此景格外凶残,宁息见了却轻笑一下,似又有些无奈地回答道:“她很生气……需要发泄一下而已。”

    “……”

    段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吸着凉气,心里默默地希望,这两位以后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良玹收回手,缓缓呼气平复着心绪。

    下方地面上的那些被她拆解成的烂肉,正在迅速地弥合着,然而它们并非以原状痊愈,而只是无序地简单拼合在一起。

    就像是被分开的泥一样,哪里相互接触到,就在哪里融合到一起。

    眨眼间就又成了那种恶心扭曲的怪物。

    良玹五指握拢,红线根根如利刃,再一次将它们切散。

    而这一次,她居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种像是从遥远天边而来、又好似在她脑中响起,极为模糊,已经没有属于人类特征的声音。

    但她就是可以听懂,它在问:“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为什么……会发现我?”

    良玹没有说话,冷冷地望着下方满地建筑废墟与怪物血肉的混合物。

    有些惊讶,这东西的存在的时间和状况居然可以保持住理智。

    然而没等她思索完,那声音就陷入了癫狂,刚才仿佛只是短暂的清醒,“是不是他告诉你的……是不是他出卖了我……我就知道他不可信……杀了你们……杀了所有人,我要活下去……我要得到一切……”

    “他”、“他出卖我”。

    什么意思?

    还有谁和它合作?合作什么?

    这个“他”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良玹刚想问明白,对方却已经没有神智可言,发起狂来,所有的声音转变为尖锐嘈杂的噪音,各种诡异的响动交叠在一起,重击着心脏。

    而那些肢体也拼命挣扎,重重袭击着她和外部的结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良玹到底还是选择收尾。

    宁息掐诀布下一圈屏障,将所有在山巅注意情况的人视线都遮挡住了。

    赵贽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宁息瞥了他一眼,“你想死的话,可以出去看。”

    若说怪异之物是处在半生半死的诡异状态,多看几眼,有他们的术法庇护,倒还护得住。

    而完全的死,普通人还是不要轻易接触为好。

    李青云一把将赵贽拉走。

    天空之中,森冷肃穆的门扉开启,幽冥混沌之中跃出的巨大异兽,展开遮天蔽日的翅膀,巨爪张开,轻而易举地抓起了,这个在人间肆意为祸常人的可怕怪物,将之带往永恒的死亡与痛苦之中。

    随着怪物血肉躯体的抽离,整片地区的地下像完全掏空了一般,瞬间塌陷了十数丈,连周围巍峨的高山都向着这边轰然倾颓而来。

    顷刻间,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地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颤抖。

    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发现整个尉镇及其周边的区域都被倒塌的山势完全掩埋,形成了一片新的连绵群山。

    所有的富饶,数百年来的贪婪与罪恶,悉数被掩埋进深深的地下。

    良玹轻轻拨弄着红线,铃铛发出轻柔悦耳的声音,红线铺展旋转向上,引导至高天。

    那些枉死的魂灵早已破碎在怪异之物的吞噬之中,永不复回,但他们弥留时间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平复与归途,随着指引,化作萤火大小的白光一同涌入幽冥。

    伴随着怪物与门扉的消失,天空中阴云与雷闪散去,露出澄澈的夜空,稀疏轻逸的薄云,明亮璀璨的星点缀其间。

    这是一个可悲可恨的故事。

    从最初的怪物来到螱村,在陷入沉睡以前,给予了这里的人们噩梦与财富。

    让他们在此之后坚定地相信神灵,即便可以离开却已失去了离开的勇气,但也唤醒了无尽的贪婪。

    此后他们逐渐异变,走上了再也无法回头的道路。

    在这个坚固的利益共同体中,他们瞒天过海,不断地残害无辜者,诱骗、购买活人,用虫卵制造尸体,残忍地祭祀,以求获得更多的财富。

    不断的“进贡”让潜伏在这里的怪物不断壮大,巨大的躯体,将地下深处的矿脉挤到了浅层,让他们以为这是神明的馈赠。

    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的人都已经成为了怪物。

    终有一日,他们将会同样被“神明”夺走。

    无法离开,意味着所有的荣华富贵都被遗留在这里,再一次被埋入地下深处。

    多么罪恶的轮回……

    *

    宁息担忧的神色,在看到良玹落在他们面前后,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大概是累得不行,所以看上去很没有精神,但还是强撑着很有礼貌地和段构寒暄,将各种情况一一告诉了他。

    之后的事情,就需要段构想办法处理了。

    段构满是顾虑地问:“尉镇的人虽然不永远离开,但也会经常外出。如果他们都已经异化成那种可怕的样子,那如今还在外面的那些……”

    如果他们在其他地方露出那种可怕的模样,那就不是小事了,肯定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到时候上面若是注意到,派人下来追查,可如何交待?

    良玹摇头,“他们活不下来的,会随着作为主体的怪物一起……”

    很明显。

    以无辜之人的性命换取怪物的恩惠,尉镇上下无论男女老少,世世代代都享受过这些恩惠,所以全都难逃此劫。

    这是命定的因果。

    段构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口气,当初他让人查明此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背后竟会牵扯出如此多的事情。

    他道:“至于贩卖人口的追查,我们也按照姑娘你的安排,跟踪到了窝点。那是个专做这种不堪勾当的贼窝。但并没有任何怪异现象发生,只是普通人作恶。”

    在被捕后,他们很快交待了自己的罪行,平时专盯着各种落单的人,劫财后再打晕带回去囚禁,最后再通过各种渠道,贩卖给有各种不同需要的人群。

    而尉镇这里的人,更是他们长期合作的对象。

    他们交待,每次尉镇都会从他们那里购买许多人,无论性别年龄外貌都照单全收,是他们多年以来最大的客户。

    如今不法之人已落网,窝点也被捣毁,救出了许多幸存者。

    其他已经被卖出的人,也在追查。

    但这条路远没有那么简单,背后还有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需要他去处理。

    比如,那些购买人口的卖家,他们的身份是什么,通过不正当的手段买人又是为了做什么?

    比如,尉镇这些年往来的运输人口、制造过路人失踪,附近管理这里的官府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收了多少好处才串通一气,装作不知道的……

    一牵扯到这些,那才真是盘根错节,困难重重。

    但段构并不会因此畏惧退缩,这条路再难,他还是会坚定不移地走。

    良玹想了想,给了个建议。

    此后尉镇成了这里一个神秘的传说,涉及因果报应、怪力乱神。

    朝廷亲自盖章,言明尉镇多年来迷信邪祟,祸害无辜生灵,最后遭了报应为苍天所收,一夜之间,群山倾颓改换地势,将尉镇完全掩埋,全镇数百口人无一生还,尸身永不见天日。

    警醒世人,作恶自有天收。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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