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琅玄先是对上了那道森寒的视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心头蓦地一惊,笑意就僵在脸上,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之中炸开,恍惚之中,无数细碎的画面一略而过。

    洁白如玉的祭台……深色浓稠的池水……以及瑰丽奇诡的星空……

    这些是……?

    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一切消失干净,像是抓不住的细沙四散无踪,从脑海之中剔除,再也找不到痕迹。

    风琅玄茫然回神,看到风临宸神色不明的儒雅脸庞。

    多日未见,但多年来培养出的默契,让她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出,自家哥哥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的距离并不近,风临宸站在围场的边缘,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见她的视线停驻,叶靖延也顺着望了过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向着风临宸略一施礼,算是问好。

    风临宸将注视着风琅玄的目光,移向她身后,遥遥回了一礼,仪态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也没靠近,就转身走了。

    风琅玄拧着眉,一直望着他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怎么了?”叶靖延问。

    “没什么……”风琅玄心不在焉道。

    叶靖延却说:“你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可真好。”

    风琅玄尴尬地笑笑,“被你看出来了?”

    叶靖延扬眉,“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其实都很少在皇室里,见到像你们这样,年龄差距不小,还能这般亲近的兄妹。”

    即使是孩子之间,也总会有一些距离感和偏好。

    比如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会更喜欢和同龄人相处在一起,对于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异性胞妹、胞弟,反倒不会那么亲近。

    因为年长一方时常会觉得自己已经成熟,嫌弃另一方幼稚、无知、麻烦。

    不过若是风琅玄的话……

    风琅玄解释道:“皇兄他人很好的,不会因为我年纪比他小就轻看我。”

    听说从小就总是陪着她,哄她玩。

    是吗?叶靖延心道。

    不会被轻看,难道不是因为她自己足够的优秀吗?

    她喜欢且精通的那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个,风临宸再练十年恐怕都很难达到吧。

    不管在哪个领域,只要能做得足够出色,总能得到他人的欣赏。

    “我只是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有些担心罢了。”风琅玄摩挲着手里的弓身。

    “这样吗……”叶靖延似是宽慰道:“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他这个位置,每天要面对的烦心事本来就很多。这是历练,也是考验。如果自己都学不会排解,将来该怎么办?”

    想要走上一个巅峰。

    总要付出比他人更多的代价。

    如果现在都承受不住,那以后面对更多的烦忧,更大的危机时还能奢求些什么?

    风琅玄闷闷地回应:“哦。”

    “好了,继续吧,你刚才已经有进步了,再巩固一下。”叶靖延催促着。

    此时,他俨然成了一名严格的夫子,督促着学徒赶快努力,不允许对方在自己的讲堂中有丝毫走神。

    但很明显,今日临时的学徒并不能如他所愿,射出去的箭羽,一支不如一支,越偏越远。

    风琅玄很有自知之明地停手了。

    她怕自己再试下去就要脱靶了。

    叶靖延:“……”

    “对不起,殿下,我实在是有些……”风琅玄视线游离着,脸颊微鼓着,看上去触感很好,像是在和她自己怄气。

    叶靖延皱着眉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她这样,所有的话语都烟消云散,无奈地叹道:“罢了。心不静,今日没有再练的必要了。”

    她会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亲人之间的牵绊,是最深的。

    甚至连句话都没有,只一个眼神、一个照面,就能让做事一向专注认真的风琅玄,魂不守舍成这个模样。

    叶靖延看着日头已经快到正午了,于是说:“已经将近晌午了,吃完饭再回去吧。”

    风琅玄带着歉意,点头同意了。

    本来今天就是她主动邀请叶靖延来这里的,现在又因为自己私人的原因让对方扫兴,她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虽然很想回去看看,但又不好立刻就走人,于是答应了他的提议。

    叶靖延随军几年,时常风餐露宿,因此学了一手水平不错的厨艺,以及求生本领,防止一不小心出了状况饿死自己。

    他直接点了火把,亲自上阵,烤着送来收拾妥当的肉。

    佐料的香气混合着肉香,油水被炙烤得滋滋作响,四下飘香,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风琅玄结果他细心切好的肉片,用小刀扎起来放入口中。

    本该享用美味,但味蕾似乎没有多少兴致。

    她想起风临宸近来的反常,多日未见,却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又匆匆离开,神情还是那样难懂。

    凭借着她对自家皇兄的了解,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越发强烈的不安感。

    这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连叶靖延的面色都变得不太好。

    风琅玄万分歉意,亲自将他送回了居住的驿馆,这才回去。

    在宫里找了风临宸一圈,却都没找到人。

    问了他的侍从,也都摇头,委屈地说殿下上午离开时,说有事要处理,还勒令他们不要跟随。

    风琅玄看了看天色,日头才刚刚微斜,时辰尚早。

    可能是找哪个亲信大臣商量事情去了吧。

    何况他虽然没带侍从,但身边还有暗卫跟随,也不用安心安全。

    她想着再等等,下午再来一趟,就先回去了。

    到了自己的住所,她立刻感觉出气氛的异常。

    只不过这次,那些侍从侍女们全都站在门外,一脸小心的样子。

    风琅玄还没走过去,姚梨就看着她眨眼又看向门里。

    那反应再明显不过。

    风琅玄悄声问:“他来多久了?”

    姚梨不敢出声,以口型道:“两个多时辰了。”

    风琅玄不解地拧着眉,将侍从留在门外,自己打开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殿内并不昏暗,外面明媚的阳光从窗棂投射进来,映得一片明亮。

    但风临宸却坐在寝殿内侧的美人榻一边,向后倚着,手臂搭在软靠上,长腿随意地交叠,屏风投下的浓重阴影刚好将他整个人笼罩。

    两个多时辰。

    也就意味着,风临宸差不多是从猎场离开后,回了皇宫,就直接来到了她这里,一直待到现在。

    风临宸原本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听到风琅玄走近的声音,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可是却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坐直,就这么盯着她,眼神依旧莫名。

    像是一尊被摆放在暗影里的雕塑,因长久没有日光照彻,散发出严冬凛冽的寒意。

    风琅玄心中打鼓,格外奇怪他今日的举动。

    她小心地放轻声音:“哥,你怎么了?”

    先前风临宸也偶尔有一两次这种阴晴不定的时候,但一般都是两个人因为什么事情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但最近他们连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吵架了。

    虽然上一次见面的开始,他还生着气。

    可很快就完全消气了,笑得很放松,开着玩笑捏着她的脸,离开前还放弃了自己的决定,顺从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又变成这样了。

    “用过午膳了吗?已经未时了。”

    “……”

    “最近怎么忙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去打扰你。”

    “……”

    不管风琅玄怎么主动找话题,风临宸都不答话,只是这么望着她的脸,深深地凝视着,像是要将她的五官重新勾画一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还有些神游天外。

    “……”风琅玄无奈,想着莫非是他这些日子里忙着的公务不顺心?

    她凑过去,曲膝蹲在他腿侧,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是二皇兄又找你的麻烦了吗?”

    屏风分割出的明暗界线恰好落在两个人身边。

    明亮的光线照着她的脸庞,长睫黑如鸦羽,唇轻抿着,细眉颦起,眼角眉梢都是担忧关切。

    “哥,你到底怎么了?”

    风临宸忽地伸出手,手卡在她下巴处,捏住了她的脸。

    另一只手抓住她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握着手腕将人提了上来。

    今日她穿了身轻便劲装,皮质束腕边缘以金属加固,触手冰凉。

    而她的脸是柔软细腻的,风临宸仔细端详着她,黑眸阴沉,似乎蕴藏着什么不祥的风暴。

    风琅玄整个人半靠在他身上,脸侧也被他捏得有些痛,但今日风临宸的反常让她没有挣扎。

    往日里他偶尔也有些阴晴不定,可从没像今日这般奇怪又糟糕。

    她凝眉看着他,能从他危险的眼瞳中望见那个细小的影子。

    ——那是她自己,像被罗网笼罩的猎物,只能被囚困其中。

    她没有再发问,神色冷静目光清明地与他对视。

    几息之后,风临宸放开了她。

    他收回手,周身的气息依旧阴鸷寒凉,低沉的嗓音微哑:“琅玄,嫁给叶靖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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