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吟从出租车下来,瞧见凄清的长街,魏妍抱着膝盖蹲在昏黄路灯下,白绒绒的兔毛大衣包裹住她整个人,她抬起脸,鼻尖和两颊被冻得通红。

    瞧见梁吟,魏妍目光怔愣片刻,抓着梁吟手臂缓缓起身。于寂静寒夜里无言地站了几秒,魏妍冻僵的手指插进兜里,摸出手机递给梁吟,脸上扯出像平时一样的笑,“婚纱照,哪张好看?”

    魏妍嘴角的弧度依然骄傲自矜,眼睛的光亮却透着茫然和悲伤。

    梁吟当作不知,一张张划过相册,答道:“都好看。”

    魏妍笑容真切了些,“要选一张装裱在新房正厅。”

    梁吟手指指其中之一,“这个怎么样?”

    魏妍挨过脑袋,看清后笑容扩大,“正合我意。”

    是新娘子的独照。她和新郎官一起时表情不爽、肢体僵硬,自己一人时眼睛明亮、下巴微扬,似不把整个世界放眼中,穿着缎面露肩背的鱼尾婚纱裙,像中世纪走出来的油画美人,婀娜袅袅。

    “我让李民帮我选一张照片,他生气了,把包厢砸得稀烂,我不想管他就出来了,你去看看他怎么样。”

    梁吟应了一声,穿过灯红酒绿的大厅,走过明亮的走廊,进到灯光昏暗的包厢,地面满是破碎酒瓶和食物残渣。狼藉之中,李民头斜靠在沙发靠背,两腿拖在前方,一条手臂遮住眼睛。他听见声响后慢慢移开手臂,满眼通红,见是梁吟,失落化成讽刺:“来看笑话?滚你妈远点。”

    梁吟站着没动,凝望这浑身带刺的男人。李民同当年一般,身形清瘦,唇红齿白,叫人一眼难忘,他个头已经长高许多,不会再被人叫是“公主旁边的小矮人”,穿西装却仍像暴徒,衬衫手袖掀起一半,小臂青筋凸起,肌肉流畅。

    梁吟道:“照片选好了。”

    李民猛地蹦起身扑过去,脚踩玻璃碎片,死死拽住梁吟衣领,双目赤红:“你想死是不是?”

    “我陈述事实。”

    李民一拳挥过去,“砰”地砸在了梁吟脸侧的墙壁上,鲜血顺着手关节向下流。李民挨在梁吟耳边,阴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近阿妍是为什么,你恨我们,想报复我们。”

    梁吟不语,找出手机,打开录音机。

    “……他家族比不上查理家,但我乐意和他结婚……别提了,还不如查理……李民?当狗养不错……”

    李民夺过手机,重复听魏妍的那句“当狗养不错”。他不介意给魏妍当狗,但他不敢相信魏妍在外人面前这样说他,魏妍每次在他面前都是撒娇和讨好,高傲的公主低下头,给他独一份的殊荣。

    李民眼眶湿润了,“我从她小学就跟着她,初中,高中,我像条狗一样跟在她身后,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她和顾思成分手,迁怒我也把我像狗一样踹掉,我飞去国外找她,她说还是我好,结果他么的快十年还是忘不掉那逼!那逼不就是成绩好一点么,他么的出来玩还背书包带作业,我特么就没见过这么装的逼人,我想着阿妍喜欢成绩好的我也去努力学习,我操了,考不过那逼……”

    后续成了李民对顾思成的辱骂,他忽略他的公主对他的恶待,而只恨另一个久久没出现过的男人。

    梁吟听他回忆高中时期的顾思成,眼睛明亮,唇角微弯,想到人就在自己家中,心中忽而急切地想见他。

    梁吟没听李民骂完即挣开挟制离去,到门口遇到魏妍,说:“他没事。”

    魏妍站了一会儿,神情恍惚,挽住梁吟手臂:“你和我去我家,陪陪我。”

    梁吟摇头,“我家里有人等我回去。”

    “那个懒汉?”魏妍表情愤恨,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回去吧,我一个人待着也行。”

    梁吟乘车回家的整程路都带着惬意的笑,到打开家门,她的笑意仍未息止。

    屋内灯光亮着,顾思成吓了一跳,慌乱把属于梁吟的衣服藏到身后,自己身下情状却毫无遮掩地被暴露出。他面色通红,对上梁吟揶揄的目光,想拿被子遮住却又觉得更怪,便忽略它由着它如此。梁吟声音轻佻而又黏腻,“在自己玩呀?思成。”

    梁吟坐到离他一米远的位置,歪着脸看他,忽然唤他名字刺激得他筋脉一跳。

    “我都出去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这么兴奋?”

    顾思成避开梁吟目光,难堪至极,他整个人浸满了情色意味,他此前没这么荒淫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梁吟走后自己如何也纾解不出欲望。他心里庆幸又欢喜梁吟回来得还算早,眼睫微抬,小声地乞求道:“帮帮我。”

    梁吟笑着看他,声音冷淡:“我不想脏手,我看着你弄。”

    顾思成整个人燥得愈红,犹豫几息后转过身面朝梁吟跪坐……情态初时缓慢,在梁吟目光盯视下愈来愈急。

    “轻点,仔细弄伤了。”梁吟声音柔和,讲得好像她很在意他物件似的,顾思成觉自己脸红得往外冒热气。

    床单被弄脏,顾思成歉疚道:“抱歉。”

    “没事,你洗,晚上你睡这边。”

    顾思成睡外侧掌控了灯的开关,梁吟已经躺进被窝,顾思成仍不关灯,伏在她身边问:“你睡你的,我帮你舔舔?”

    他难以启齿,脸通红,一鼓作气讲完,口腔残留有腥咸味,仍想尝尝。这场性、事总被打断,他们今夜统共没做几次,所以拖得格外漫长。

    梁吟目光奇怪,“随你。”闭上眼准备睡觉。

    昏沉的幻梦中,梁吟不时因欢愉被唤醒,微微睁开眸子,望着天花板,思绪飘在一成不变的过往中,过往与现在相比像梦般不真切,而现在与漫长的过往相较更显得虚假。

    梁吟眸子微微湿润,她沉溺于过往,梦中呓语,顾思成凑过去,听见她小声地说:“顾思成,你能再送我一个生日礼物么?”

    顾思成温声应道“好”,心想梁吟睡迷糊了,他哪里送过她什么生日礼物。

    第二天闹钟响起,顾思成睁眼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梁吟愣了一下,眸色敛去:“我不过生日。”

    今日如此开场,梁吟忍着呵欠,满身疲惫地去店里,一个上午都没客人,缩坐矮凳,精神萎靡。中午时安琳端着几个小菜下楼,同梁吟一起动筷。

    “你谈恋爱了?”

    梁吟眸子微动,安琳指指自己的脖颈,“吻痕,像蜈蚣爬出来的。”

    梁吟拉了拉衣领,却遮不住这么靠上的位置,“嗯”了一声,心道回去再算账。

    安琳叹了口气,“我家那口子走了之后,我再没和人做过,好像我已经不是个女人似的,别人再不会看我一眼,你别看我现在,我年轻时好看着呢。”

    梁吟安静地听着,安琳很少念叨自己的事,但梁吟同她相处几年,听过不少次类似的话。

    “我那天在家里打牌,接到电话他确诊了,白血病,赶去医院他躺在床上,恹恹的,家里其他人都在,安慰我说等等骨髓,能治好。两个月不到,他去世了,家里所有事情都是他在管,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这样走了,我们没有孩子,是我不能生,早年他安慰我少受点罪不好么?后来我好后悔怎么我没留下他的一点点骨血,我和他的家人早两年还有联系,后来联系断了,人家不要他的房子不要他的钱,全部留给我。我也就这样活。我是弃婴,活这么多年也没多出个什么滋味,好像无所归依似的。”

    安琳看向梁吟,“当年你来我这里找工作,我听别人说你也是弃婴,才留了你。”

    梁吟摇头:“琳姐,我不是弃婴,我是上了初中,父母出去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活这许多年,也像是无所归依一样。”

    安琳“嘿”了声,面皮层层叠起,“你不是天天看对面公司的总裁么?好像他最近没出现了。你哪里找的男朋友,哪天带来我看看,你们生了小孩我还能帮忙带带。”

    梁吟应了声“好”,心道真把顾思成带过来准会吓安琳一跳,问她怎么男朋友和对面那位总裁长得一模一样。

    梁吟在店里,却又想念顾思成了,很想见到他。父母不给未成年的她生活费,不管她挨了欺负,萍水相逢的少年顾思成送她去医院,给了她三万块,梁吟无论何时想到这钱都觉心里温热柔软。漫长孤寂的人生里,梁吟想天天看见顾思成,她曾以为这就够了。

    “琳姐,你说,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

    安琳说:“给他做好吃的。”

    梁吟愁眉不展:“可是他说我做饭难吃。”

    “那给他送些小礼物。”

    “可是我没钱。”

    安琳目光一下子警惕,“别点我,我也没钱,不涨工资。”

    梁吟笑:“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安琳复又叹息,表情严肃正经:“梁吟,你年纪轻轻,还是大学出来的高材生,换个其它工作,不要陪老太我消磨人生,就有钱买礼物了。”

    “可是琳姐,我没什么追求,去打工也是给老板做牛马,有什么意思?我不花很多钱,过得下去就行。”

    晚间下班回家,梁吟指着脖子问顾思成:“这是什么?”

    顾思成想起自己吸咬、吻痕时的心理,不敢说话。

    他那时候嫉妒,觉得梁吟指定喜欢她那个同学,所以才又爱又恨,每次人家一唤,即使是半夜,梁吟也颠颠地去。

    受安琳影响,床上时,梁吟望着安全套,忽然问:“你想要个孩子么?”

    顾思成猛地坐起身,吓得不轻,“你说什么?!”

    “你患有绝症,不想在死前留个一孩半崽?”

    “人类要灭绝了么我为什么要留崽?”顾思成望见梁吟即泛上寒意,怕她硬上,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没有这种想法,你很喜欢小孩么?”

    有孩子以后他还怎么和梁吟断干净?况且顾思成不喜欢小孩。

    “不是很喜欢,我养不起,但要是你死了,我有个孩子能不那么寂寞。”

    顾思成:“……你养只猫咪吧。”

    因为怕寂寞而养孩子,对孩子很不负责,孩子的降生不源自于爱和期待,而源自于焦虑和索取。未来孩子会越走越远,父母不是依然会寂寞么?

    顾思成慢慢又移回去,心中疑惑而热切:梁吟为什么愿意和他生孩子,丢半条命的事,这么喜欢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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