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实验中学,高二(一)班。

    宋知意站在讲台上,用她柔美清甜的声音,激情地朗诵着。

    尽管她一直努力把目光对准教室后面的白墙,或是努力将台下的同学想象成一颗颗大白菜,但还是被乱了心绪。

    “你看她那个表情哈哈哈……”

    “你猜她有没有两百斤?这么胖还上台,可真够自信的……”

    “可千万别是她代表咱们班去参加校里的比赛,太丢人了……”

    那些明晃晃展露着嘲笑的脸,还有那些难听的话,让她的声音逐渐有些颤抖,好在朗诵已近尾声,她还可以强装镇定。念完结束词,宋知意对着讲台深深鞠了一躬,低头的瞬间,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底下忽然传来零星掌声。

    宋知意抬头去看,只看到坐在教室后排的男孩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合上,分开,合上……

    她努力得睁睁双眼,想拨开开合的手掌,去看清楚男孩的模样,却陷入一片黑暗,接着一阵柔和年轻的女声传来。

    “醒醒~量血压了!”

    护士小姐姐拿着血压计走进病房,见宋知意没有反应,轻轻拍拍她的手臂。

    宋知意一下子惊醒,看着眼前的境况,有些恍惚。她揉揉眼睛,一脸疑惑。

    “该量血压了~”护士小姐姐又强调了一遍。

    宋知意伸出纤瘦的手臂,配合着。血压计的带子缠了一圈又一圈,逐渐收紧再收紧,然后突然松了。

    “血压正常,多下床走动走动,避免肠黏连,等下八点输液。”

    “好的,谢谢。”宋知意的声音有些虚弱。

    今天是住院第五天,宋知意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神专注而空洞。

    保洁阿姨例行公事,用兑水了的消毒水一遍又一遍地清理地面,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闻着有些喘不过气。

    安静的单人病房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宋知意摸过手机,看了下来电人,立马滑动接通。

    “林总,是的,我要离职,已经提交申请了,希望你能批准……”宋知意的声音很坚定。

    “不用再考虑了,我是认真的。林总,感谢你这五年对我的栽培和照顾!我真的想休息一段时间了……”说到后面,宋知意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电话声筒里传来男人温柔低沉的声音,那位林总似乎在劝说,但是显然并没有什么用,最终还是妥协。

    “好的,等我出院,会去公司办好交接。”

    在北京这几年真的很累很累,累到她觉得自己快转不动了,然后身体就出故障了。人生第一次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突然就不想那么拼命地证明什么了。

    “叮咚叮咚……”,手机又响起来了,是宋女士打过来的,她顺手接通。

    “妈……嗯,我离职了,月底办好离职手续就能回家了,您别担心。”

    “知知,你说真的吗?可别骗妈妈!回家好啊回家好!”电话那头的宋女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个劲儿地说着“回家好”。

    “真的,千真万确!您要不信,回头我把辞职信发您一份?省得您老觉得我诓您!”宋知意打趣着。

    “妈不是觉得你老诓我,就是想你轻松点。在妈妈心里你已经是最棒的了,一直都是!比起别的,我更希望你幸福!”

    听到宋女士的话,宋知意眼泪不自觉涌动,趁着还能稳住情绪,她压低声音,"我知道了,妈,我要准备上班了,您注意身体,我先挂了啊,拜拜。"

    挂断电话之后,宋知意把床调高了一些,尽管已经很小心地避免碰到肚子上的伤口,疼痛还是在她起身的瞬间,就蔓延开来,好在尚且能忍受。她穿上拖鞋,手扶着腰,绕着医院的回廊走动,步履沉重而缓慢。

    一圈又一圈,走着走着,好像那些从前积压的心气儿,都给走没了。

    ·

    半个月后,西城国际机场。

    虽是下午五六点,但仍然热得不行。

    宋知意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裙,v形领口露出白皙锁骨,收腰的设计,使得她整个人纤瘦而柔美,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单手拖着箱子,嘴角微微上扬,梨涡深深,朝着不远处的宋女士挥挥手。

    宋女士烫着时兴的卷发,气质很好,保养得当,看着完全不像五十岁的人。

    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宋知意拉开熟悉的副驾的车门,坐上去,系好安全带。

    “出发,回家!”宋知意激动地出声,宋女士在一旁笑得嘴角都合不拢。

    白色的老式汽车进入主干道,往城西方向行驶。

    “知知呀,这次真留在家,不回北京了?”宋女士反复确认着。

    “不回了,我以后要做个快乐的咸鱼,好好躺平!”

    “咸鱼好呀,妈就希望你快快乐乐的,健健康康的,房子车子钱,妈都有,咱不用那么拼。”

    听到“健健康康”这几个字,宋知意有些心虚,佯装撒娇道:“好,都听您的。”

    车子一路开到城西的梧桐山庄,这是西城这几年比较高端的楼盘之一,靠近西城大学,小区环境优美,园林设计,景观做得很好,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眼看着车辆进入陌生的小区,宋知意有些疑惑,“咱们家不在这里吧,您不会是开错了吧?”

    “咱们家是不在这里,但是你的新家在这儿,妈顺路带你去看看新房子!”宋女士把车开进地下车库,领着宋知意从地下电梯进去,顺手按亮十六层的按钮。

    “啥时候买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早就买了,年后交的房。你一说辞职,我就把家具和电器都置办好了,全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咱们就换。”

    宋知意刚准备说点什么,“叮”电梯门开了,停在一楼。

    一只白色的萨摩耶探进来一个头,嘴角裂开,对着宋知意吐着舌头,眼睛圆溜溜的,迈着傲娇的步子走进来。身上的狗绳被一只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拽拉着。

    宋知意好奇地探头去看,男人刚好走近电梯。

    四目相对,疑惑、怀疑、不可置信与巨大的喜悦在她心里层层炸开。

    男人个子很高,快顶到电梯门顶了。宋知意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全部面貌。

    男人眉目深邃,鼻子高挺,鼻尖侧边的那一粒痣格外醒目,鼻梁上架着副细边银丝眼镜,比之多年前,添了几分斯文与儒雅,眼神倒是依旧疏离而冷淡。

    这一刻,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少年渐渐重叠在一起。

    宋知意呼吸微窒,心跳好似忽的停了一瞬,接着狂跳不止,有如脱缰的野马,无法控制。

    真的是他!

    他怎么回国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会走吗?

    巨大的欣喜之后,是一个又一个疑问。

    一人一狗进入,电梯瞬间有些拥挤。宋知意窝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小陆呀,遛狗呢?”宋女士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的,在小区里随意遛了两圈。”男人的嗓音微沉,说话的时候眼睛会看着对方,专注而礼貌。

    宋女士瞥了窝在角落的女儿一眼,放弃了主动介绍的想法,看着陆秋白,温和地笑了笑。

    “叮”电梯门开,陆秋白偏头伸手扯了扯狗绳,目光带到角落的低着脑袋的宋知意,眼神微顿,接着转头,长腿一迈,带着狗狗出了电梯门。

    宋女士跟着出了电梯。

    宋知意落在后面,满脑子的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高频次的心跳久久难以平静。

    陆秋白把手指搭在指纹锁上,解锁成功,扭开门把手,拉着狗狗进去了。门合上的瞬间,发出的声响,就像高考的结束铃,让宋知意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高频次的心跳也得以回归正常。

    宋女士给宋知意买的新房很大,三室两厅,一百多平,精装修,家具和家电都已经安置妥当。

    “知知,你看看这沙发你喜不喜欢,不喜欢就搬回家里,再重新买个,还有床,你看睡得舒服不舒服,不舒服咱立马换……”

    宋知意在沙发上滚两圈,又走进卧室,倒在床上,仔细感受这爱意,“喜欢,舒服,您买的都好,哪里都好!”

    宋女士跟在后面,笑得温柔,“你这丫头,尽挑好听的说!不过你妈我的眼光确实不错。”

    宋知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幸福感溢满胸腔。

    还是回家好呀!

    回去的路上,宋知意主动开车,宋女士窝在副驾里,整个人如释重负,辛苦了一天,可算是活过来了。

    “妈,你跟刚刚那个邻居很熟吗?”宋知意注视着前方,手里操控着方向盘,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你说小陆呀?上次我在这儿崴了脚,还是他送我去医院的,人看着冰冰冷冷的,但是心肠蛮好的!好像今年刚从国外回来,在附近的西大教书。你以后搬进来,可得跟人家好好相处,你一个人住妈妈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多个朋友总归是好的!”宋女士侧过头,看着宋知意,一脸郑重。

    “那你还给我买房子,我就跟你住一起,不是挺好的吗?难不成你嫌弃你女儿我?”

    “死丫头,就会贫嘴,妈也想跟你一起住,可是网上都说年轻人需要自己的空间,再说你以后要是有男朋友了,总不能还跟我住一起吧。”宋女士说着说着,似是有些烦闷,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宋知意转头,撒着娇,“怎么了妈妈?”

    “女大不中留呀!”

    新房离宋妈妈家不远,开车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

    到家把行李放置好,宋妈妈让自家酒店送了一些餐食过来。

    吃饱喝足过后,宋知意拉着宋妈妈下楼散步。小区里很是热闹,有很多妈妈推着小孩在外面吹风,还有一些爷爷奶奶在外面乘凉。

    晚风熏得宋知意舒服得紧,惬意得很,此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就幸福的人。

    “妈,你说我开个面馆怎么样?”

    “挺好呀,以前你外婆就是靠面馆养活我们几个孩子,你外婆做面条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吃。”说着说着,宋妈妈的眼泪就出来了。

    “我可是得了外婆真传,做出来的味道跟外婆做出来的八九不离十,肯定能行的。”宋知意一本正经道,说到后面语气却越发落寞,“妈,我想外婆了。”

    小时候宋知意爸妈忙,奶奶嫌弃宋知意不是个男孩儿,不愿意照料,都是外婆照顾,一直到宋知意上高中住校。

    在她上高中的第一年,外婆生病,永远地离开了她们。

    那一年,对宋知意来说,是最痛苦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年。

    见女儿伤心,宋女士也动容不已,挽着她往回走。

    刚到家,宋知意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她掏出来,看了下来电人,发现是闺蜜赵然,按了接通,回到卧室,带上门。

    宋女士听到是赵然的声音,放下心来。

    “知知,你到家了吗?居然不让我去接机,说,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赵然在电话那头,佯装生气道。

    “赵同学,请注意你的措辞!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吗,你工作那么忙,还得抽时间来接我这个大闲人,多不好意思呀!”

    “您是谁呀,您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宋知意同学,接你,刀山火海我也得去呀,下次让我去,别累着咱妈了,记住啊!”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李路你还记得吧,高中班长,他说要聚聚,你去不去?”

    怎么会不记得呢?

    李路以前和陆秋白是同桌,凡是和陆秋白有关的一切,她都记得。

    “李路他不是在广州读博吗?好像还是学医?”

    “是呀,他今年刚毕业,现在在市第一医院上班,厉害着呢!”

    “那聚会都有谁呀?”宋知意的心里涌上些许紧张和期待。

    “就我们几个,对了,还有陆秋白。”

    听想要的答案,宋知意心中一喜,接着又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陆秋白,他不是出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来也是巧,人就几个月前刚从国外回来的,现在在西大教书。真是不敢想,这家伙那张俊脸,配上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得迷死多少人!”

    赵然的话让宋知意陷入沉思。

    那样一个人,生来就有蛊惑人的资本,又怎么会被人流淹没呢!

    “知知,那你去不去呀?”

    “啊?去!去!我去!”

    赵然问了三遍,才得到回复。

    “那就明天晚上,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们在群里商量下。”说完还不等宋知意回复,就把电话挂了。

    “叮咚”一条微信信息送达。

    【赵然然邀请你加入群聊“西中小分队”】

    宋知意在手机上捣鼓了下,点击通过的时候,心跳快了几拍。进群以后,看到群里总共三个人,心跳又慢了几拍,失落瞬间在胸腔蔓延。

    赵然然:@知知不知知,改昵称!

    知知不知知:噢噢好

    【知知不知知将群名修改为“宋知意”】

    赵然然:宋知意,你个傻蛋,把群名改了干嘛,快改回来!

    宋知意刚改回来,就看到了群里的信息——

    【陆秋白加入群聊“西中小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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