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扶姎便醒了。

    她撩开窗帐,一眼便见到木榻上无知无觉的息无。

    扶姎光脚下地,走到箱笼旁取出衣裙。

    片刻后,薄衫落地如堆云积雪一般贴于脚踝处。

    一身皙白莹润的肌肤一闪而过又很快被红裙遮掩。

    系好系带,扶姎转身正欲走向梳妆台,却见息无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对着她这个方向。

    扶姎动作一顿,索性披散地头发走到他跟前。

    她脚步轻盈,落地无声,但随着她走动息无不自觉侧了侧脸,仔细聆听着什么。

    扶姎矮身,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她将手臂搭在他肩上,凑到他脸侧,近乎耳语般问到:“能听见了?”

    发丝轻轻扫过脸颊,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淡淡的桃花香涌入鼻间。

    息无听到她的声音后,感官和嗅觉纷至沓来,有些应接不暇。

    “嗯。”

    一出口,他低哑的嗓音听得扶姎耳朵微微发麻。

    他眼波流转,寻到了他的眼睛:

    “只有眼睛还看不见吗?”

    话刚说完,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便在她的注视下逐渐有了神采。

    扶姎狐狸眼一弯,手指抚上他的眼睛:

    “息无,我今日要出去。”

    息无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哪知扶姎这话说完以后便抽身离开,出了内室。

    当她脚踏出屏风后,身上的装扮已经换了。

    衣裙还是那个衣裙,但配了披帛,腰上挂了香囊玉饰,头上发髻松松挽起插了一支步摇。

    行走间,鞋面上缀着的珍珠若隐若现。

    门吱吖一声打开,又关上。

    随后屋内寂静无声。

    息无的世界再次陷入无声无息的黑暗中。

    临走前,扶姎又封了他的五感六识。

    ……

    无奇规规矩矩地立于廊下,手中捧着茶点。

    扶姎出房门走下台阶,他便奉上茶点。

    扶姎一路不停,只随手捡了块点心吃下。

    末了又饮了杯茶,就没有再动其他东西。

    扶姎见状递了方帕子给她擦手,然后问到:

    “可要无奇跟着一起去?”

    扶姎:“不用,有什么事给我传信。”

    无奇恭敬应道:“是,无奇会守好家中。”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扶姎脚步不停出了院门。

    院门外与院门内截然不同。

    这处宅院处在青云巷中,青云巷得名是因这条巷中曾有一人科考中榜,后来官运亨通一路青云,为了讨个吉祥,遂取此名。

    这条巷中住的也多是读书人,平日里便不如洛城其他街市吵闹。

    不过依然处处弥漫着烟火气息。

    独独扶姎那方小院孤寂清冷时常大门紧闭,左右邻居都对他们不熟。

    若不是时常看见无奇进进出出,许多人都怀疑这院子里到底有没有住人。

    扶姎出门时做了遮掩,落在常人眼中便只是一副寻常样貌,所以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顶多是有人见这门开了,多瞥了一眼过来。

    出青云巷后,扶姎便隐了身形,直奔城门而去。

    她速度极快只身略过,有人察觉也只以为是起了一阵风。

    ……

    城门楼是全洛城最高的地方。

    城墙上有衙役驻守,扶姎立于墙头,放眼望去把整座洛城尽收眼底。

    这地方她已经来过许多次了,站在哪处风景最好,哪处能把城中布局看得更清楚,她都一清二楚。

    扶姎回忆起那张地图上的内容,看向五十年前大火烧毁的半座城。

    那里已经看不出旧日的景象,横七纵八的街道巷子也全都变了。

    扶姎照着地图,只能勉强从中寻些蛛丝马迹来。

    可是当初关她的那地方究竟在何方位,却是难以找到……

    “你听说了吗?”

    “又出事了?”

    扶姎转过身,看向两个边走边压低了声音说话巡防的衙役。

    高个衙役对矮个地说:

    “可不是,听过周县丞家的又死人了,这都第三个了。”

    矮个衙役震惊:“周县丞家死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高个衙役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一下,神神秘秘地说:

    “三天,死了三个,一天一个。我听说,都是挖心而死,血流了一地,简直吓死人。”

    矮个衙役睁大眼睛:“我昨儿才看到周县丞跟人喝酒,哪儿像家里死人的?”

    高个衙役:“又没死他头上,他急什么?我也是听查案的捕快说的,那死的,就不像是人干的。”

    说到这他左右看了看,像生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一样,声音压得更低了,

    “怀疑是妖怪干的,谢大人怕吓着人,就命人把消息给封了。”

    扶姎站在他们跟前听得津津有味。

    那矮个衙役闻言不大相信的模样: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该不是唬人的吧。”

    高个一听立刻露出奇怪的表情说:

    “谁说没有妖怪。前些日子,刘员外几个闺女出事,这事你知道吧?”

    矮个衙役点头:“不是说跟人私奔,跑了吗?”

    高个衙役:”跑什么跑,刘员外家闺女生得个个如花似玉,也不能都跟人跑了吧。

    我听说,是引来了只叫律毕香的妖精,几个闺女都被那妖精给吸了精气,死了一个剩下几个没剩几口气。

    嚯哟,你是没看到,那脸现在看着,就跟鬼一样,又老又丑。”

    矮个衙役问:“你打哪儿来的消息?”

    高个衙役:“那你别管,我就告诉你,咱们洛城现在指不定藏了多少妖怪呢。”

    话音落下,一阵风吹来,淡淡的桃花香飘到他们鼻间。

    然而这左右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如今深秋也不说桃花开的季节。

    再联想方才说到的妖怪,两人一个激灵,后背直发凉。

    对视一眼,谁也不说话了,接着就迈着僵硬地步伐快步离开。

    扶姎看着那两个衙役越走越远,想起他们说的话,勾了勾嘴角。

    洛城中一直有妖怪藏匿,但是大多安分守己,但近日来似乎来了些不怎么听话的。

    下了城墙后,扶姎遮掩容貌后显了身形,闲庭信步于街道之间,偶尔看见些小玩意儿也会出手买下。

    当路过一家买武器的店铺时,本是已经有过了,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倒了回来。

    她一进去守铺子的掌柜就笑着迎了上来:

    “姑娘,要看看什么,刀剑匕首,我们这都有。”

    扶姎目光扫了一圈,定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条短鞭上。

    她走过去,抬手取下短鞭握在手中,细细看了看。

    掌柜是个有眼色的,见状连忙要开口,结果扶姎拿着鞭子直接问他:

    “多少银子?”

    ……

    扶姎买了那条鞭子,后来走走停停又买了些香料和其他东西。

    最后当从首饰铺子出门时,身前一道黑影迅速闪过,钻进墙角不见了踪影。

    扶姎把玩着刚买的金簪,鼻间嗅着那股粘稠的腥臭味,一双狐狸眼眯了眯。

    只有沾了血的鬼怪身上才会这么臭。

    在这之前,扶姎从未在洛城中闻到过这股臭味。

    毕竟五十年前那场天罚,不仅烧毁了半座城,也震慑了不少鬼怪。

    看来五十年时间不仅对凡人来说有些长了,对有些妖怪也是如此。

    长到足够他们忘记恐惧。

    “扶姎。”

    忽然有人将她的思绪唤回,扶姎循声看去,只见街对面的茶楼上,衡生正立在窗前,含笑地看着她。

    待她抬眸后,他脸上更是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

    “扶姎今日甚美。”

    扶姎挑了下眉:“你叫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衡生眼神柔了下来:“适逢其时,不如上来坐坐。”

    扶姎染了蔻丹的手指在金簪雕刻的花瓣上摸了摸。

    金簪,葱白纤细的手指,还有那嫣红的指甲,十分惹人眼。

    衡生垂落在身旁的手,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腹。

    扶姎的声音透过喧嚣鼎沸的人声,传进耳中:“不坐了。”

    见她说完就要走,衡生忙叫住她道:

    “今日说书先生讲的是五十年前,洛城突降天罚,大火烧城的故事。”

    缓了缓,他温声道,

    “是你爱听的。”

    扶姎如他所言果真爱听这故事。

    他话音刚落下,就见扶姎脚下一转,直接往茶楼过来了。

    衡生不耽搁,立马下楼去迎。

    扶姎一进去,他就上前走到她身边,不着痕迹地隔绝掉其他人沾染她气息的机会,带着她往楼上去。

    不过穿过大堂时,扶姎倒是看见了两张眼熟的面孔。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细看来正是前几日雨夜闯入她宅院中的其中两人。

    扶姎的眼睛在小的那个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因为那小姑娘竟是一只兔妖。

    修仙界那些宗门,有的眼里容不了沙子见妖就除,有的却有教无类,门下什么人都有。

    那小兔妖的师门应当就属后者。

    小兔妖很是机敏,扶姎不过多看了她一眼,她便有所觉看了过来。

    正在上楼的扶姎对着她勾唇一笑。

    小兔妖似乎受到了惊吓,手上吃得正香的栗子糕掉在桌上,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瞧着却是十分可爱。

    这动静引来她身旁的师姐的关切询问:

    “阿殷怎么了?”

    ……

    “怎么了?”

    上了楼的衡生也如此问到。

    扶姎:“没什么。”

    闻言,衡生便也没多问,只退后一步让扶姎先进雅室。

    抬脚迈过门槛,裙摆不经意间扫过衡生脚背,令他一怔。

    雅室中桌上已经重新上了新茶,摆了糕点,还多了一壶清酒。

    扶姎在桌前坐下,衡生落后一步。

    “要喝酒,还是喝茶?”

    扶姎伸手拎起酒壶倒了杯在身前的杯子中。

    “比起茶,你自是更爱酒。”

    衡生说道。

    扶姎看着他把酒杯送至唇边轻珉一口后下了结论:

    “不及你上次带来的桃花酒。”

    衡生笑到:“我那儿还有,再给你送些过来。”

    扶姎也笑了:“衡生公子慷慨。”

    衡生失笑,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随后他起身把正对着桌子的那扇窗户打开,一眼就看见了大堂正中央圆台上端坐着的说书先生。

    啪!

    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茶楼的每处角落,原本吵吵嚷嚷的说话声顿时安静了不少。

    “话说五十年前三月初七,春,这日洛城无风无雨,却突然雷电轰鸣,直劈而下……”

    扶姎没有再动桌上的酒,她手中依然把玩着那支金簪,但听得很认真。

    一整个故事被说书人讲得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听得众人惊呼连连。

    这故事扶姎不是第一次坐在茶楼里听,但似乎每次听,都能听到不一样的故事。

    故事在不断更新,从一开始的火烧半城,百姓流离失所,到后面就加入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神神鬼鬼。

    扶姎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凡人的那脑子。

    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但讲出来的故事偏偏就是跟真相沾了些边。

    好几次都差点要说破了,那时扶姎以为他们是真知道什么,夜里还找了过去。

    谁知,真正一问才知道,竟全是他们编纂的。

    几十年过去,除了故事开头,其他的几乎已经面目全非。

    尽管如此,扶姎还是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所有故事。

    比起她,反倒是衡生显得心不在焉,思绪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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