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威姆斯酒吧有Burlesque表演。玉宁优雅地举着酒杯,镇定自若地向我介绍,“burlesque表演根本不是网络上那个疯马秀所说的艳俗表演。你在看到那些女人妩媚妖娆的样子后,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说完,夸张地撅起她的红唇亲吻了她的攥起的指尖。这是玉宁的习惯动作,每次她想表达美味的食物或者极致的体验,都会忍不住做出这个动作,仿佛想让所有人知道美好的程度。我开始有点期待了。

    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边,我晃着冰块已经融化的金酒,小口地抿着。啧,好辣好难喝。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迷恋酒精慢性自杀的味道?我是真的无法理解。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多了起来,外国面孔居多。好几个老白男举着杯子假装不经意地站在玉宁旁边,“今天的氛围挺不错的。”搭讪的句子必须精挑细选,不可以太刻意地直接打招呼,这样容易被拒绝。也不可以讲些太跳跃的话题,女人可能接不上话。最好不过的就是对酒吧发生的事不咸不淡地提一嘴,女人就算不答话看起来也不至于太丢失面子。

    玉宁的背挺得很直,两条白玉的腿交叉翘着,整个人像只骄傲的孔雀。“还不错,你们来上海多久了?”

    老白男们一看有戏,马上热络了起来,“我们在上海出差,开了家科技公司,来谈一笔合作。” 寥寥几句要点明自己的身份地位,商务人士尤其是创始人,是社交场合最好用的名片。谁知道是不是皮包公司,草台班子呢?反正老板的头衔最好用,大老板小老板都是老板嘛。

    玉宁扫了一眼就知道什么腔调,“是嘛,那你们开的科技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呢?我也有两家公司,其中有一家科技创业公司。”

    原来不只是个漂亮妞,老白男们的态度马上尊敬起来了,向外挪了一小步,“那太好了。我们做AI的。”

    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聊天。天,我这辈子都没经历过,感觉像是在看一部电影。没有男人要来招呼我,我却自己莫名其妙地感觉空气里有些尴尬,举起金酒杯子又抿了一小口。

    灯光突然昏暗了起来,一束亮光照在酒吧舞台的正中央。只见一名白生生的女子就那么妖妖娆娆地走了出来,一身白色亮片吊带裙,头戴镂空珍珠吊坠帽,手里拿着两把半人高的羽毛扇子。在场的男男女女眼神里透出了经验。随着爵士歌曲响起,女子用羽毛扇子遮住了自己全身,如同水草一般扭动了起来,眼神魅惑迷离。

    我第一次直面这般强烈的女性魅力,一股子酥麻的感觉直冲天灵盖,竟然有女人是这样的不加掩饰地展现着身体。曾经我也在舞蹈房跳过高跟鞋舞,身边的女学员们一个个踩着高跟左右摇摆,而我僵硬地像只木乃伊。

    “大王,看,这就是Burlesque。用心感受吧,这就是女人魅力的解放。” 玉宁趴在我的肩头,眼神里透露着得意。

    “好美。”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一转眼,羽毛扇子已经被扔掉了。女人跳上了吧台,就那么侧身坐着,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白色的小狐狸。她勾起肩带,媚笑着缓缓拉下。吊带裙就那么滑落在腰间,胸前是一副钻石内衣包裹着圆润。

    我的眼睛彻底睁大了,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一幕。此时整个酒吧已经沸腾,响亮的口哨声欢呼声,在人群疯狂的欢叫中。女人跳下了吧台,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回了舞台。

    羽毛扇子被重新拾起来,一转身,裙子彻底脱下了。

    我久久回不过神。

    塞巴斯蒂安突然举起话筒,“现场有没有观众愿意和Tina一起互动跳舞的?热烈欢迎。”

    人群里一个小姐姐勇敢地举起了手,落落大方走上了舞台,很是随意地扭动了一下。人群很是愉快地鼓起了掌。

    “还有呢?我们还有一个互动的名额。来吧,不要害羞。”

    玉宁在这个时候推了我一把,“大王,想去玩吗?”

    我不知道何处升起来的勇气,竟然就这么直直地走向了舞台。

    台下的观众围了一圈,爵士乐的鼓点响起,我吸了口气,回忆起之前学习过好些年的舞蹈基本功。“没事的姝淼,你可以的,你是有舞蹈功底的,你比上一个女孩跳得更好,你是可以的。”

    今天其实是古板的白衬衫搭配灰色长裤的造型,算得上是刻在骨子里的老师装扮了。

    开始扭腰的时候,爵士的Wave,旋转,举手的动作就这么自然做了出来。随着鼓掌声的响起,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的大脑一下子就发热了。在舞台上转了一圈,拍了一下臀部,毫无掩饰地展示性感的曲线。

    舞台的灯光是那么地耀眼,有多久没有那么多的人带着兴奋和欣赏的眼神注视着我了。看啊,他们终于看向我了,不是玉宁,不是酒吧里的其他漂亮女孩,是那个不起眼的胖胖的灰暗的我。

    一曲舞完,我的衬衫微微汗湿了,这种大胆的举动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真正的成熟的女人。

    塞巴斯蒂安走向了我,咧着他那口白牙,给了我一个很用力的拥抱。“哇哦,姝淼。你真的是太棒了!下次来玩。” 我好像突破了他的透明屏障,一下子从那个玉宁带来的灰头土脸的路人,变成了感觉还不错的朋友。

    “大王!你真的太出乎意料了!刚刚的跳得也太好了吧!天啊!” 玉宁仿佛第一天认识我,双眼放光地紧紧盯着我。我记得这好像是第一次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没有无法掩饰的尴尬,没有优越感,没有敷衍。

    “还好吧。我就是随便跳跳的。” 收到热烈的欢迎和夸赞,一下子让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心里涌起想躲起来的冲动。

    我走回吧台,塞巴斯蒂安热情地询问我是否要再点一杯,金酒的冰已经完全融化,不能再喝了。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他马上推荐一款店里经典的苦艾酒,说是自己西班牙的特产,第一次来一定要试试。

    这名字听着就不太妙,但是我无法拒绝就点着头说好。

    一会儿的功夫,一名穿着一身笔挺灰西装的亚裔男人走向了我,晃着酒杯,声音磁性,“嗨,刚刚跳得不错啊。”

    我的脸瞬间红了起来,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一个看起来体面的绅士搭讪,心里仿佛小兔子上下蹦哒。“嗯,我学过一点舞蹈。” 天知道,我的笑容一定像个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他的皮肤有点黝黑,浓眉,薄唇,单眼皮,不是特别帅气的长相,但是看起来气质干净,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我是Kevin。你的名字叫什么?”

    “姝淼,很高兴认识你。” 我一板一眼地回复,认真地像一个小学生。

    Kevin微微一笑,“姝淼,你是不是做老师的?”

    我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我看起来很像老师吗?”

    “是啊,这身打扮和气质很像老师。让我猜猜是教什么学科的呢?英语?数学?” Kevin靠在一边,轻松惬意地调侃道。

    我也放松了下来,调皮地说,“那你估计猜不到了。我是经济老师。”

    “哦?是大学老师?”

    经常有人听到我教的学科,就以为我是大学的讲师或者教授。大学老师的身份算得上是社会职业顶端的存在了,他们往往自说自话地高看我一眼。我心里又有点窘迫,“不是大学老师,不是的。我没那么厉害。我只是个国际学校高中的经济老师。”

    “这样啊。我和玉宁是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Kevin打探了我的底细,马上收了起来,转头和玉宁打起了招呼。

    我吸了口气,没事的习惯了,高中老师的身份确实就是在社交场合拿不出手,别人讨论的旅游见闻、公司创业、吃喝玩乐话题很难插进去。我是真的没见识,怎么三十多岁好像是白活了一遭。

    过了午夜,代驾载着醉醺醺一路风声谈笑的玉宁和满心疲惫的我回了家。

    玉宁扭着腰,挥舞手臂,挂着灿烂的笑容,“哎呀大王,今天开心吗?Burlesque表演是不是打开了你新世界的大门?女人嘛,就是灵活地运用她们在这个社会上的资本。我们的魅力就是资本之一,一定要好好地用起来。”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那庞大的身躯、模糊不清的下颌线、乱糟糟的头发、一身土气的装扮顿时无所遁形。我一瞬间像是被抽了一巴掌,女人,我哪里算得上女人。站在玉宁的面前,我像是一只笨拙的大象,还是裹了一身泥的那种。

    她也是为了我好,她的见识广知世故,她能这么提醒我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也想减肥啊,可是工作真的太累太不开心了。回家根本没有力气运动,吃饭是唯一的乐趣了。” 我不断重复着几百遍的借口,不是我不好,是真的生活太艰难了,我做不到。

    “是嘛?哪里有什么没时间,有心的话还是能够好好安排的。不过我尊重你啊。” 玉宁犀利的眼神好像洞察到了我虚弱的内心,她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一转身就扭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马上松了一口气,严厉的目光挑剔得仿佛是我妈妈,空气里的氛围是熟悉的紧张感。一瞬间,我仿佛退缩回了那个15岁的可怜女孩,站在街边听着妈妈一遍遍重复,“你看看你穿得多土,怎么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女孩子能不能精致点?”。

    妈妈的表情带着戏谑,她看着我皱着眉头,她的鄙夷像一把匕首狠狠扎在女孩的心里,刺痛了她的自尊心。那时的我不知道怎么捍卫自己,只能抱起了头,朝她大声地嚷嚷着,“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妈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只要她说到我产生极大的反感和痛苦,她就坚信我一定会改变她认为的问题,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她继续在车水马龙人来人来的大马路上,提高音量地讲,“我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外貌很重要,你看你的眼睛太小了,头发粗糙地很,皮肤比我这个老阿姨还粗糙,衣服的搭配没有品味。你就不能改一改吗?”

    我的眼泪唰地滑落,少女敏感的自尊心轻轻碎裂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变好看啊?妈妈从来没有带着我好好逛过商场,我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女孩们那样拥有零花钱,和闺蜜约着一起去逛街买衣服。那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辣妹的世界。我的生活里只有做题考试看书,穿着妈妈不要的旧衣服,刻板地像一个老古董。甚至我们那总是皱着眉头的严厉班主任还在家长大会上表扬我,“姝淼衣着朴素,非常踏实。”

    痛苦的回忆结束,我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打开手机,绿色的软件躺在主屏幕上。spirit,这年头真的会有超越□□的灵魂相爱吗?我的灵魂值得被爱吗?

    我的眼泪静静地淌在了枕头上,泪眼朦胧里控制不住地点开红毛衣小王子的账号。感觉自己像是某种阴暗潮湿的植物,靠着窥视他的主页来猜测这个男生的生活。

    他今天更新了一条动态,还是在健身房。汗湿的黄色卷发贴在了脸上,灰色的上衣和白色的短裤已经半湿了,手里举着一个15公斤的哑铃,手臂上肌肉鼓起。下颌线紧致清晰,是健身房一群糙汉子里难得的清爽样子。照片的配文,“今天不想练,所以才要练。”

    我仿佛闻到了一股子那散发出荷尔蒙气息的青春味道。我短暂的初恋是26岁,后来就是无止尽的孤独寂寞,总是被挑挑拣拣。以至于到了三十多岁青春快要结束的尾巴上了,我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帅哥,也从来没有像玉宁那样风流过。

    今天在威姆斯酒吧跳舞的那股子劲突然就涌了上来,我想了想,发出一条消息,“汪汪,你今天怎么样啊?”

    红毛衣在线的状态,过了漫长的好几分钟,他回复到,“哈哈小狗,你又要来摸摸头了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感觉是个戒备心比较重的人。我心中的小狗摇起了尾巴,“用力摸。”

    “过来,趴下,站起来,转一圈。” 天啊,他真的太可爱了吧。

    我发了一个转圈的线条小狗,整个人开心地冒起了泡。“嘿嘿,咬你一口。”

    他也传回了皱眉的表情,“小狗乖。”

    不能聊太多,不然他可能会像我要照片了,我赶紧发了晚安。手机放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好像有点加速。

    乐奇好笑地看着屏幕,心想,“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不知道真人长什么样子?看主页的手应该是很白很纤细的样子,肯定是个美女。”  他是一名艺术生,对于手非常敏感。学艺术的女孩子们很少有丑的,气质和长相出众的多的是。他的朋友中也有很多一等一的美女,看得多了谈得也多了,所以应该是不会猜错了。

    “好呀,小家伙喜欢玩小狗人设,那我陪你玩。 ” 他好笑地喝了口酒,小酒馆舞台上的男歌手正在唱着《刚好遇见你》。

    “因为刚好遇见你,留下十年的期许,如果再相遇,我想我会记得你,因为刚好遇见你,留下足迹才美丽,风吹花落泪如雨。”

    旁边桌子的女生们对着乐奇窃窃私语,“天啊,太帅了,感觉真的好像黄轩啊!”

    乐奇早就习惯了女孩们爱慕的眼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五官长得好,加上这几年经常去健身房练出了一副好身材,追他的女孩子们实在算得上是不少。他自诩眼光品味都有格调,一般的女生们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因此宁愿单着,也不想在洪城这儿惹出什么桃花债。他要的女人,一定是可爱美丽温柔且家世匹配的小仙女。想到这儿,他抬起了下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手在桌子上轻轻敲起了节奏。

    “乐奇! 到你了,来表演一首吧。” 云文是酒吧的老板,他太清楚不过乐奇是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帅哥,让他上台唱首,说不定妹子们今天还能多买两杯酒水。

    乐奇利落地喝完最后一口酒,站了起来,身姿挺拔,一身黑衣,低领的T恤微微露出小麦色的胸肌,行走的男性荷尔蒙。“好。” 他的话很少,讲话总是字字斟酌。

    他坐在舞台正中央的凳子上,一束灯光打下照在乐奇清俊的脸庞。他微微低下头,闭着眼睛轻声唱着,“夜深人静,那是爱情,偷偷的控制着我的心,提醒我爱你要随时待命,音乐安静,还是爱情啊,一步一步吞噬着我的心,爱上你我失去了我自己,爱得那么认真,爱得那么认真。” 洪都的夜晚,迷离梦幻,霓虹灯里的男人美好地像是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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