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竟然没有人去树林里生火野餐了,本来是以为是新兵们变乖巧了。仔细想想,腹泻事件发生之后,东林附近一带都没人敢过去,更别说是去野餐了。

    “不是好事,我估摸着他们不能去东林了,说不定会去南边的河里胡闹,这几天晚上注意点。”营地南边的河流是要流进京城的,如果里头飘着军营的生活垃圾,大大的不妙。

    “又要东林失火,又要污染南河,他们究竟是不是来保卫京城的?”周冲抱怨说。

    “他们啊,是为了每个月三顿肉菜来的吧。”韦祎翻看这几天的训练报告和巡逻记录,军营的基层军官大多不通文墨,只会认一点基础的大字,要不是考军官必须读兵书,说不定很多人连写字都不去学。

    韦祎运气很好,手下的百户里面有池勤在,报告基本上都会井井有条的,很少需要韦祎重新做整理。“你们几个也太不像样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报告还是需要池勤帮你们写啊。”

    周冲挠着头很不好意思,“哎呀,我真的有自己写一份的,只是我的字实在是不成,一百个字要写十页纸,池大哥说他看不下去,才帮我用小楷誊抄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尽力了,最近事情这么多,我就不催你练字了。你看过肖丰的报告没,每天只写四个字‘一切正常’,钱氿正好相反,鸡毛蒜皮的事儿要写千把字浪费纸墨,郑予现在还每天求着池勤帮他写报告呢。”

    韦祎逮到机会抱怨了一通,“要不是有池勤在,这些事情都得是我做,我可真是太感谢他了。”

    “所以下个月池大哥成亲,您会给我们所有人放假吧?”

    “看情况了,啊呀,卯时中了,该给他们集合点名了。”韦祎坏心眼的卖关子,岔开话题走了出去,“你们光棍五人组马上就变光棍四人组,池勤要成为公敌啊。”

    “哪里是将要成为,他本来就是。”周冲说,“不过话说回来,算上千总您,其实是光棍六人组。”

    “怎么说呢,我突然觉得你要抓紧时间练练字了,不如这个月交两本字帖出来。”

    “千总饶命!”周冲哀嚎着。

    池勤是个公认的好人,武功不俗,做事负责,是个大哥角色。

    据韦祎的了解,池勤家境也不错,父亲曾经是京城的六品骑兵教头,小武官家庭,他是次子,于是父母便送他去私塾读书,想参加科举的。

    只是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接了父亲军职的池家大哥意外受伤残废,被迫离开军旅,池家是军户,弟弟们年纪太小,只能让池勤顶上名额来当兵。

    于是池勤便勤勤恳恳地当着兵,从新兵变成老兵,从老兵变成队长,从队长变成士官长,从士官长变成百户,又在百户里面脱颖而出受人信赖,韦祎相信,自己这个营千总一挪屁股,肯定是池勤接班,他未来的成就也不会止步于此。

    韦祎有的时候会想到,就算是为了池勤的前途,自己也该挪一挪屁股。

    仅限于想一想,他可不想打仗,也并不想让家人给自己疏通关系,因此他自己没什么挪动屁股的好办法。

    只能在池勤成亲的时候给他好好备一份厚礼了,韦祎准备逼迫罗晏便宜卖给自己一套珠宝首饰或者绸缎什么的。

    靠谱又善良的池百户回家过休息日去了,蔫坏蔫坏的韦千总来上班了。再加上韦祎焦虑着有可能要打仗的事儿,训练强度大幅提升,把两千五百员新兵、带训的队长们、周冲他们四个、外加他自己练得叫苦连天。

    直到两天过去了,池勤又回来上班才稍微有些好转。

    “这套刀法只剩最后两式了,大家加把劲!”池勤和新兵们一起站在太阳底下晒着,周冲在旁边很崇拜地看着池勤。

    韦祎路过此地,也很崇拜地看着池勤,然后他就放心走开去闲逛散步了。

    兵部又下发了一堆文书工作,韦祎在办公室抄报表抄得头昏昏,厨房又传来“喜讯”说今天午饭是茨菇炒肉片,实在是诸事不顺,他决定要透透气再回去处理问题。

    沿着校场与营房中间的路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东边的树林,韦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之后一阵发抖,准备立刻向后转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那不是钱氿吗?”韦祎在向后转之前看了一眼树林里。钱氿在好像正拿着个锄头在刨地。“挖……挖屎吗?”韦祎瞪大了眼睛,这时他又看见了肖丰出现在树林里,他推着个小推车,车上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肖丰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着一边和钱氿说话。

    这个场景如果出现在其他荒郊野外,韦祎一定是会怀疑有不法勾当在里面,否则神色没必要那么紧张。

    东林里面除了屎什么也没有埋,韦祎很清楚。

    四处张望的肖丰很快看到了树林旁一脸震惊的韦祎,很紧张地朝韦祎招招手示意他赶快走过来不要站在那么惹眼的路中间。

    “你们在干嘛?”韦祎以袖掩面,猫着腰,紧张兮兮地走进树林里,走进去之后立刻找到一丛灌木后面蹲下躲着,确保从林子外面看不见自己。

    身临其境的时候他才真正懂得肖丰和钱氿在紧张些什么,自己营里面的新兵刚刚在东林里集体拉稀搞的全部城防军都遭殃,过了几天要是被人看见营千总带着两个百户在林子里挖掘,这事儿传出去可会闹大笑话。什么“韦千总带人在挖屎”之类的。

    “哎呀,我想在这里栽一排月季啦,这里的土,嗯,挺肥沃的,种上容易养活的花,多少能掩盖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钱氿一边卖力挖地一边回答韦祎。

    “你多事,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肖丰见韦祎以袖掩面,他受到启发,把腰带上挂着的头盔瓤子拿下来,戴在头上。

    顾名思义,原本是冬季用来垫着头盔保暖的,一直披到肩膀,两层厚布而已,用来保暖聊胜于无。但它有其他用处,夏季不少兵丁户外干活时用它来遮阳。

    “正好我家的花圃间苗,有不少淘汰的次等月季,扔了可惜,花田又种不下,我就拿来废物利用了。”钱氿说。

    “你们两个在这里不务正业,留着他们两个在那里挨大太阳晒,怕不是他俩回头要找你们算账。”

    “我们又不是周冲和郑予那两个小鬼,还要池勤帮忙写报告。”肖丰说。

    韦祎想起了这两位“各具特色”的文书报告,很想让他俩回炉重造。

    “你不要这么说,池大哥他很辛苦的,我们忙完这里的事情要赶快回去参加训练,他们两个人可顾不过来两千多人。”钱氿百忙之中还知道说句公道话。

    肖丰此时戴着头盔瓤子捂住了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韦祎能听到他的语气十分惊慌:“钱氿!用锄头挖一挖就算了,你不要用手抓土啊!你疯了吗?”

    “别嚷嚷啦,你不知道吗,你吃的蔬菜可都是用大粪浇出来的,你吃的猪都是用泔水喂的,种花怎么就不能用手挖了?”钱氿的性格不像是个军官,他家里是京郊开花圃的,他自己也喜欢种花栽树,搞些干花香囊、胭脂香膏之类的东西。

    每次交日常报告都能写上七八百字一千字的,其中婆婆妈妈的说了一些他在巡逻的时候扶老婆婆过街、帮老爷爷搬行李、看见卖花的小女孩今天穿了新衣裳、听说来的市井爱情故事之类,韦祎得承认他把钱氿的报告当娱乐来阅读。

    “我吃的蔬菜是大粪浇出来的,但是不可以是我认识的人的大粪浇出来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跑来当兵而不是去乡下种地啊?你别说了。”肖丰和钱氿开始斗嘴了。

    “你别回营房了,我忍不了和你住一间。”

    “今天我轮值放饭,你别吃饭啊。”钱氿说。

    “不吃就不吃,我用你私藏的锅灶自己做。”

    “你敢进我的厨房试试,我现在就回去把它们摸一遍。”

    “恶心!”

    将官营房不算小,但也不大啊,钱氿是怎么在里面搭厨房的?韦祎越听越迷惑,瞅见四下无人,捂着脸小跑出了林子。

    “那不是韦千总吗?”,另外两个营千总正走在去校场的路上。“韦千总,等等啊!”

    韦祎无奈,停了下来,装作没事人一般跟同僚拱拱手。

    “您在这里啊,刚才我们俩路过东林,看见您在那里挖土,本来还很疑惑呢,原来是我们看错了。”

    这话是有原因的。

    韦祎身高算是高的,是个麻烦事儿。小时候他在师父那里,同几个师兄弟一起在矮墙前面蹲马步,师父就坐在矮墙后面的房间里看书品香弹琴,透过矮墙上面看出去,其他几个师兄弟被矮墙刚好挡住,可以借着便利松一松劲儿,开一开小差,但是韦祎稍微高那么一些,在矮墙上面露出半个脑袋。

    师父看不见别人,就只能看见韦祎,别人能偷懒,韦祎偷不得懒,蹲马步的同时还要忍受师兄弟们在他面前做鬼脸儿逗他,十分凄惨。

    钱氿也算是高的,和韦祎身高差不多。

    再加上钱氿与韦祎都是弓兵出身,宽肩长臂,从背后看过去几乎分不清。军服从正面看可以看出将官的等级差异,背面却没什么区别,难怪其他人会看错。

    韦祎觉得此事无妨,反正钱氿也不会去做什么坏事,但是今天看来,失策了。

    “什么事呀,你们叫我肯定没好事,莫不是兵部又派过来一批文书活计?”韦祎又想起了办公室里那一堆写不完的报表。

    “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你最近不是没住营房,每天通勤一个多时辰吗。”另一个千总告诉他说,“兵部颁的令已经挂在办公室大厅了,回去看看就知道。”

    韦祎与他们俩告别,走回营房的办公室。

    原来是说,因为最近京城中外来商人、异国人增多,再加上出使在即,应当格外注意治安巡逻,从明日起在京城中设城防军临时衙门,派营千总级别将官亲自带领巡逻,以安民心。

    哈!韦祎与几位同僚商量,决定由他们几个每月一轮,去京城内带领巡逻。

    除了韦祎之外,几位营千总都不是京城人氏,平时把营房当家住的,不乐意忽然搬到城里去,两厢情愿,韦祎被选做第一个去城内临时衙门的营千总。

    韦祎点了周冲和郑予,带上自己营里的老兵,开开心心地打包行李搬去城中的临时衙门,把新兵们留给了池勤、肖丰和钱氿。

    “不用去轮值巡逻了,你们可以专心训练新兵,是不是很开心?”韦祎看见他们三个堵着自己的办公室不肯走,幸灾乐祸。

    郑予在一旁嘿嘿嘿的笑,“我就说我去庙里上香抽签,这个月鸿运当头,可不就来了。”

    “嗯,是啊,你们两个小子是要去城里了,应该有时间练好字,要是这个月结束你们俩还不能自己写出报告来,你们就和新兵们过去吧。”韦祎说,“别指望我像池勤一样娇惯着你们。”

    周冲和郑予心情复杂,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愁眉苦脸。

    马上他们就更愁眉苦脸了,因为他们看见韦祎去找了教将官读书认字的鲁先生,邀请他一起去城里的临时衙门。鲁先生是家住在城里的,他骑毛驴,平时通勤也很痛苦,于是欣然应邀,拍着胸脯保证要在一个月内给周冲和郑予进行文化课特别突击集训。

    鲁先生令军官们闻风丧胆,一张棺材面孔黑着,比敌国的千军万马都吓人。

    他可不管学生是将军还是兵士,总之写不好字要挨戒尺。城防军营里头,有一阵子流行把“送他去鲁先生那学写字”作为犯错的惩罚来执行。

    池勤他们三个依依不舍地送韦祎带队往城内进发,逼着韦祎承诺了十多遍只要新兵学会刀法,就把他们三个都带去城里。

    韦祎一边答应着一边不以为然,还真能把新兵扔在营里不管吗,怕不是其他几个营千总要写奏章去兵部参我。

    去京城里头设立临时衙门,也不少麻烦事。兵部在城里的犄角旮旯给他们拨了一座落灰三寸厚的旧府邸,看这架势,说不定是前朝留下的。

    撕开门上破破烂烂的封条走进去,众人一边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一边在这府邸四处乱翻,找到金银珠宝是不可能的,反而是在后院厨房找到了整整齐齐五笼饿死的已经变成骷髅的鸡鸭。

    可别说,饿殍遍野瘆人,整整齐齐的鸡鸭骷髅也瘆人,当下在场的老兵们纷纷感叹自己要吃不下鸡肉鸭肉了。到了晚间,见大家打扫了一天着实辛苦,今天又挺高兴,韦祎自掏腰包买了五十只烧鸡大家分来吃,果然一抢而空,剩下一堆干干净净的鸡骨头,被他们和骷髅鸡鸭一起扔进了傍晚来收垃圾的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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