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领旨谢恩准备爬起来,抬头只见牛总管又掏出另一卷明黄色的布帛。

    “竟然还有?”韦祎心里默叹,只好又趴下去。

    “这是圣上亲笔写的密旨,韦将军需在无人时阅读。”牛总管显然对这么快就结束心有不满,把两卷圣旨交给了韦祎,立刻就走了,反正这韦家是不会给他红包的。

    有密旨就是有麻烦事,第一份明旨的内容都是韦祎昨晚就知道了的,回到房间,将密旨打开,这趟为期半年多的苦差事立刻扩容。

    密旨上说,在沥州东部沿海的东平郡是皇十三子平郡王的封地,要韦祎在出使西域的路上秘密去东平郡接平郡王一同出使,需一路隐蔽身份,未出齐国前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平郡王一同出使西域之事。

    “怎么又是王爷,一出征就和王爷扯上关系。”出征稞国的后遗症,韦祎认为自己除了对茨菇类过敏,也对王爷过敏,碰上王爷绝对没好事。

    这队伍是向西走的,东平郡却在东部的海边,怎样都不顺路啊!怎么秘密得起来?

    今天没时间给他惆怅,再过一个时辰,蒋氏的案子又要升堂,小林已经站在房间门口徘徊着等他了,按照日程安排,今天审的是一件侵占地产的案子,证人又多,事情又杂,天气又热,大概又会在椅子上久坐。

    那公堂的红木大椅上没有坐垫,每每久坐到裤子被汗湿!站起来之后从背面看就像是尿了裤子一般!要不要带上一套替换的衣裤呢?

    蒋氏不仅要完蛋,而且要丢命,看一眼那装了一大箱子的卷宗,蒋颂官兄弟以及近亲子侄还有一众恶仆一定会没命,已经报了刑狱司,由柳卞带着吴签去面圣了一次,韦祎的监审报告也送上去了,只等着看皇帝要让他们怎么个死法。

    韦祎希望,最好是直接赐个毒酒赐个白绫什么的,再差一点就砍头了事,千万别判处凌迟、车裂之类的。

    真不是因为他慈悲,这段时间听这群人得无耻申辩也听得烦躁,按说蒋氏的罪行,凌迟个十次八次都足够了。

    他这样想,只是因为一般情况下就由主审官和监审官直接去做行刑官和监刑官,他可绝对绝对不想观看凌迟。

    其实还有个希望,期待着这蒋颂官兄弟能在狱中畏罪自裁,那可就最省事儿啦!

    这是不可能的。

    落难后的蒋氏一族怂得不行,没那个自裁的骨气。

    一直畏畏缩缩半疯半颠的活到了皇帝批复判刑的那天。

    吴签看过了朱批,把奏章递给韦祎,韦祎眯着眼睛打开了朱批奏章,胆战心惊的偷眼望去,生怕看到什么全族凌迟之类的判词。

    看清了上面的字韦祎暗骂一声,吴签好重的口味,他报给皇帝说要判处蒋氏主犯车裂之刑,判处戴罪子侄腰斩,其余轻罪者发配为苦役,一众十三岁以下无罪男女贬为罪籍,充入教坊。

    幸好皇帝没听了他的馊主意,朱批御笔写得很密实,主要是因为空白处实在不多。韦祎记着皇帝的习惯,他奏章批着批着就想摔笔。

    懒得在批复上粘贴加页纸,皇帝在御桌上放一罐胶水裁剪小纸片做粘贴的手工活儿像话吗?

    因此字多都在挤着写,细笔的蝇头小楷练得极好,实在不耐烦时,会在奏章封皮上大大的写上“废话连篇”四个大字。

    常常上呈奏章的大臣们都清楚皇帝有这个习惯,会在奏章的最后留一两页空白,以防皇帝批得生气。

    吴签官小,不知道。

    御笔朱批道:按《刑律》,判处蒋氏犯人命罪者斩首,侵占地产、钱财者由尔核对,没收蒋氏产业原数返还失主,并付倍数赔款。抢夺平民为奴婢者犯《废奴律》,按律处罚杖责与赔款。蒋氏无罪者不株连。其余罪责皆按律法处理,凡有重复者由轻至重执行。吴卿、韦卿监斩。

    朱批的小字写到这里实在是没有空白可以写字的地方了。

    韦祎合上奏章,封皮上没有字,于是翻过来看封底。

    只见封底的奏章皮上面两个红色的大字:“按律”外加一个着重的大方框。

    吴签就站在旁边,谁能想到要看看奏章的封底?等到韦祎去看封底的时候他也才刚刚看到封底有字。

    两人对视一眼,韦祎尴尬地笑,吴签也尴尬地笑。

    抄没蒋氏家产只花了一天半,不择手段攒下偌大家业,一眨眼都付之东流。

    回去后,京兆尹府要细细录成册,返还给失主,还有剩余,则估值后返还一小部分给无罪的亲属,其他的充公。

    算账的这些事就不归韦祎管了,他的任务就到行刑为止。

    中间没有什么间隔,行刑的日期就定下来了,挺靠前,立秋第一天就斩。

    在等待问斩的时间里,调令到达了城防军,池勤正式升职成为从五品城防军第四营营千总。韦祎获封正四品安军中郎将兼访西域正使,顺天军中营偏将庞仁获封访西域右使,龙捷军殿前骑兵副点检曲喆获封访西域左使。

    龙捷军就是禁军,这名字改得太勤快,大家都不乐意记,反正叫禁军就对了。

    新的官服和盔甲在调令到达的那一天发放给了韦祎,韦祎此时正穿着新的官服坐在城东大集市的刑场上。

    不对,坐在刑场上岂不是糟了,准确的说,他正坐在刑场前方的监刑台上。

    他这次一升官,官位比吴签要高,但他是副监刑,座位的摆放确实不好办,这件事吴签的师爷盘算了一早上,直到韦祎到场,他非常坚决地要求坐在吴签的后面,搞得吴签特别满意。

    “能坐多远坐多远,可千万别喷我一身血,这衣服特难洗。”韦祎摸了摸身上衣裳的料子,心想,好家伙,升了官换成了上等丝绸做官服,枣红色的圆领丝袍,又不禁脏,又难洗净,洗了之后要摊平了晾干,晾干后要用衣架子撑着,不然全是褶子。

    事情都是吴签做,韦祎只要在那看着就成,一边等着一边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坐在监刑台上的感受与法场周围的围观百姓不同,强烈地感觉人像是自己杀的,并开始怀疑自己在核对案卷的时候有没有出过错误。

    囚车到。

    二十六个人,有男有女,依次被押上来,为首的当然就是蒋颂官,韬乐的老爹。这才半个月,这人的身子像跑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下来,今日样子还不错,竟然梳理了头发。

    蒋韬乐也在其中,他手里不止姜雨这一条人命,多方核查证明他从十四岁起就沉迷美色,喜欢玩些花样,这十年的时间里,在他的“花样”里面没了命的,不算姜雨也有五位,甚至有逼人吸食大量禁药致死等罪名。

    有哭闹的,有木呆呆任人摆弄的。

    蒋韬乐从藏娇楼里被抓出来开始精神状态就不大好,也许与服用禁药有关,到现在已经算是疯疯傻傻,跪在刑场上笑嘻嘻啃手指头呢。

    他爹 、他娘、他大哥都跟他一起在行刑台上等着,一家人嘛,整整齐齐。

    血溅三尺的时候韦祎在愁,今天是池勤大喜的日子,这厢完事之后要不要去喜宴呢?去了怕人忌讳,不去也不大好。

    “唔吇!”只听吴签小声的惊呼,抬头看去,果然是血喷到他了,二十多个人头要砍,总会有喷到的。

    一脸鲜红色还在往下滴答,正慌忙的找手帕擦脸。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没喷到,韦祎抽空窃喜。

    围观的人群里面有一人很惹眼,坐在一匹高大的马上,比他人要高许多,这人正在愉快地向韦祎挥手,察觉到韦祎看到他之后还比了个大拇指。

    “他回来的时间可巧。”韦祎心想,此时自己也不好做什么动作,有损监刑官的威严,只往那边投过去一个眼神示意问候。

    骑在马上的,被挤在人群里的罗晏拍拍胸脯,对着韦祎摆口型:“我等你!”

    他不等也不行,从东门进城正赶上观看行刑的人群在往刑场上聚集,他和马被挤在这里动弹不得。

    “这才像样!”罗晏大力拍打着韦祎的后背。“这红袍子很适合你嘛,早就该穿上这一身啦!”

    “你再这么拍我可揍你了。”

    “韦将军发威好可怕哦,吓得我立刻就不拍了!”罗晏欠欠儿的劲头上来了,韦祎伸出剑指作势要点他的穴道。罗晏迅速伸手防御,于是韦祎改变策略,点在了罗晏手肘的麻穴上。

    “哎呦痛痛痛痛!”

    “耽搁了这么多天?”韦祎问,这几天变动太多,如果罗晏在身边帮忙应酬会轻松不少,还可以抓他帮忙整理案卷,池勤那么忙,可不好意思再给他增加负担。

    “想要好好了解了解你岳丈嘛!”

    “你了解岳丈大人干嘛?那是我岳丈又不是你岳丈。”

    “不是要把我家小易介绍给你?当然得替她了解了解你的岳丈,如果不好相处可糟了!”

    “呵。”韦祎冷笑,“我都没同意呢,你这个动作未免早了些?”

    “你的意见不重要。走吧,今天不是池百户大喜的日子?我昨天夜里才想起来,半夜爬上马跑回来,现在赶过去还能喝上一口喜酒呢!”

    “第一,你怎么知道池勤今天成亲?第二,他现在可是池千总了。”

    “果然,你看看,你升官了他也升官,你就该早升官才对!我都替池将军叫屈。”罗晏掀开鞍袋子给韦祎看,里头塞着个精致的大木头盒子。

    “你是把这礼品从京城带去了国公府,又把它给带回来了吗?”韦祎想,难道这本是罗晏准备送给魏国公的,结果魏国公不收,所以转而送给池勤?这太不走心了!

    “这么不走心的只有你自己,我这可是早早订做好的,京城东门口就有我家的铺子,我刚取来。”

    “我说,现在去不太好,刚刚监斩就去别人家的喜宴,就算池勤不在乎,家里的其他亲戚也会不满意的。”

    “说的也是,那我们先去吃饭,等晚上再悄悄地去给池将军贺喜。”罗晏一手抓着韦祎,一手抓着马缰绳迅速向前走,“今天的早饭我都没吃就被挤在那里看砍头,胃病都要犯了。”

    “吃了早饭才会有问题吧,我现在好反胃。”

    “来两杯好酒就能治好反胃!信我的,喝不成喜酒正好跟我喝一杯,我出门一趟你就偷偷升了官,酒是不能省的!”

    这人是在哪儿听说的喝酒能治疗恶心?韦祎与罗晏在一家酒馆的雅座里从中午喝到了西边出现夕阳。韦祎并没有喝多少,但是他觉得自己除了更反胃了之外头也开始晕了。

    想运功发散出去,罗晏又在一旁不停的打断,说什么好不容易喝醉了,再运功排出去,就白喝了!

    “你就要出征,我没办法挥泪送你出征了,明天回去收拾一下我就要启程。”

    “就算你留下也不用挥泪送我,不过你什么事情这么急着出发?”

    “唉,你想听吗?”罗晏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做好了滔滔不绝的准备。

    “不,我不想。”

    “听听嘛,我跟你说啊,都怪我那个不靠谱的老爹,通商令变了,我家各类生意的平衡要重新找,最近有不少掌柜的十分不满嘛,你看这进货量变大了,镖行和驼帮的压力暴增,珠宝铺子丝绸铺子又一时不肯加成本,正闹着别扭呢,我老爹听说了之后直接派人加急传信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派给我,要从京城南边开始,东西南北的跑上十几个郡,能赶在过年之前跑完就算我幸运。”

    “虽然不想听,但是你这么忙,我怎么觉得高兴一点了?”

    “稍微有一点同情心如何?”

    韦祎和罗晏从酒馆出来,各自去茅厕吐了一场。

    回到韦宅喝杯酽茶,冲个澡换了衣服,天已经彻底黑了,一人夹一个大礼盒,向城南池家走去。

    池家门前挂着红布的大花,门上贴着双喜字,地上满是红艳艳的爆竹纸。

    门口还拴着好几匹马,“相熟的亲朋应该还没散,这么走进去不大好。”

    茶馆也关门了,没处待着,这个时候还开着门的可能就只有寻欢作乐的场所了。

    “走这边。”罗晏和韦祎绕着池家院子转了半圈,找到一处墙面与房屋相连的地方,后退几步助跑,轻身翻上房顶。

    韦祎回自己家翻墙习惯了,没多想直接跟上。

    二人猫着腰在池家宅子的房顶上溜达,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韦祎才想起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被抓到可要待在京兆尹的牢房里过夜。”

    “那别被抓到啊韦将军,我这有汗巾,要不你把脸蒙上?”罗晏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布料来递给身后的韦祎。

    韦祎接过来,拎在手里看了看正面又看了看反面。“这不是汗巾,这就是蒙面巾。”空出手来把这东西打了个结砸向前面的罗晏,“哪种汗巾是这么黑的?还有系在头上的带子!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随身携带这玩意吗?江洋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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