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不胜长,忽而云雾消散,昼窗过白驹,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梦里再无山水,只一片亭台楼阁景致。

    时枫打眼望去,红木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整整齐齐,茶盏里的碧螺春香气袅袅。多宝阁内珍品妙玩,缥缃佛经翻卷皴裂。香炉内檀香烟纠缦,一缕茶烟透碧纱。墙上悬挂宝剑,宝石剑坠晶莹透彻。

    他应五品东阁大学士温如初的邀请,前来温府书房议事。此刻他端坐桌案前,眉头拧了又拧,蹙了又蹙。

    案上横陈一位美人,被剥光衣裳,作为一盘女体盛飨,展现在他面前。美人玉雪肌肤,笼罩绛红绢纱,风骨自是倾城姝。

    仔细望去,那美人不是别人,正是温如初的正妻,苏绾。

    时枫心内攥得紧紧,温如初的这一步明棋走得太快,入阁不到一年,即弹劾了阁老章任梁,自己取而代之。这下一步,恐怕是欲以相同的手段,来对付他。

    可是,刀他何必用她?

    苏绾半裹绢丝绸被,露出月中聚雪的臂膀。如葱手指撩起一束散落青丝,挽向耳后。腮边红润如霞,朱唇不知出于兴奋,还是恐惧,微微半启,小舌隐隐若现。

    她舔了舔嘴唇,甜甜笑道:“时将军不喜欢吗?”

    时枫摩挲窄袖袍子护腕,镶嵌墨玉翡翠闪着冷光,冷冷说道:“我不狎妓。”

    “时将军,你忒小看奴家。”苏绾站起身,如玉锁骨在阳光照耀下,散发锆石般晶彩光泽。玉足缓缓跬步向前,距离时枫不过一臂之遥,

    “奴家不为求财,自然谈不上卖身。不过是想借助将军的羽翼,庇护奴家周全。对于绥靖王来说,豢养一只听话的猫儿,何乐而不为呢?何不先听听奴家的筹码,再做议论不迟。”

    时枫睇着她的清澈眼眸,澹如星子般纯净,与底下妖艳妩媚的春光相比,显得格格不入。那双眸子,曾浸润北海的冰凉湖水,滚下热烫的眼泪。

    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心头。

    可惜了,本为质朴美玉无瑕,陷进泥淖中不能自拔。但他不能为怜惜一朵破碎的花儿,助长别人的嚣张气焰。

    他蹙了蹙剑眉,果断道:“没兴趣。”

    “将军未曾同奴家彻夜触膝深谈,又怎知不会对我感兴趣?”一弯玉臂搭上他的宽阔肩膀,白皙寒凉肌肤若有似无贴近他的滚烫脖颈。

    “放肆。”他猛然扼住少女咽喉,揿在梨木雕花屏风,“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少女胸口起伏,山峰跌宕,若一幅会动的风景画,触了时枫的眼。他偏过额首,目光落在屏风雕刻的一树梨花。

    苏绾轻咳两下,舒展娥眉,梨涡浅笑:“将军舍不得杀我。”

    笑靥明媚无邪,似一朵轻云出岫。颈间红梅点点,皆是拜他所赐。

    “你只说对一半。”

    男人突然潇洒回转,顺手拔掉墙壁悬挂的宝剑,在苏绾脖颈处,挽了一个剑花,霎时寒影曝射。乌发自耳根处齐刷刷截断,散做满天银河瀑布。

    “念在温如初的情分,我不杀你。斩发如斩首,你当谨记在心。”时枫背过身去,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

    星眸黯淡无光,苏绾道了个万福,“奴家谨遵将军命令。”

    时枫咬了咬后槽牙,心中万般不忍,直叹苍天变化难料。遂杀心四起,恨不得一刀剐了温如初那孽障。又想得苏绾会跪地恳求他放手,于心又不忍。

    翻来覆去,夜不能寐,猛地睁开眼。」

    ******

    眼前水面恢复平静,星月陨落,一线天坠入一道轻薄白雾。

    “你醒了?”耳边响起轻柔的话语。

    时枫睨了一眼,佳人侧身枕着他的手臂,正用一汪水眸望着他。

    男人深深吐出一口气。

    幸好是梦。

    他可不要拿剑斩断她的头发,简直不是个男人。

    是男人的话,怎会忍心割爱,将宝贝拱手让人?

    可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又让他感到恍惚唏嘘。

    如果,梦境所言才是真相呢?

    “做噩梦了?”玉手在眼前晃了一晃,“咬牙切齿的,拳头握得紧紧,恨不得捏死人。”

    时枫冷笑一声,“可不是嘛,我做梦都想着,一定要逮住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

    他捏住一双葇荑,嗔道:“你不是很会拿捏男人吗?怎不使出你的夺命连环击,踢爆欺负你的人的□□。见了他,如同耗子见了猫,你到底在怕什么?”

    苏绾枕着男人宽阔的臂弯,她夺回被捏住的双手,轻轻触碰凝结成血痂的织物,硬邦邦的,跟这个人的性格一样。

    忽然视线落在胸膛前一处疤痕,一寸来长,貌似割划极深,深入肺腑。她好奇地仔细盯着伤疤看了又看,还是没搞懂是怎样造成的,莫非是拿刀锉骨剖心不成?

    “你也知道,我只会那么一两招,镇得住小喽啰,却打不过大魔王。凭我自己单打独斗,早就死上无数次了。”

    男人不经意拂过心口处伤疤,阻断苏绾探求的视线,大手抚摸她的眉间,眼眸沉静如夜,“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所有事情。保证完成的干干净净,让他抓不住半点把柄。”

    苏绾眼眸闪了闪,“他的爪牙遍布京城,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时枫畅然笑了笑,“你怎么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小户部侍郎,能成多大气候?最多不过叫三司一起来抓我审我,本将军怕他作甚。”

    苏绾翻了翻白眼,“三司会审还不够你吃一壶吗?上次苏尽欢的案子不是被都察院截□□如初的背后,可不止一个户部,毫不夸张的说,五寺六部,尽在他的掌握之下。就连内阁和司礼监,他也有本事够到。”

    司礼监?时枫眼眸一沉,他的情报簿里,可没有这一截。

    司礼监乃后宫爪牙,太后皇后以及皇室贵戚借此掌控朝堂一举一动,而内阁则站在皇帝一边,二司分庭抗礼。

    苏尽欢一案,让时枫看到温如初同内阁的关系网络,已十分让他头疼,如今怎么又加上一条司礼监?

    “关司礼监什么事?”男人疑惑道。

    温如初现在还未得机会与司礼监的太监做交易,可是等到他成功那一日,就为时晚矣。

    上一世,温如初借着弹劾镇南王圈地的借口,同司礼监交涉,以此打开太后皇后那边的关系网络。

    正是苏绾出的主意,让他故意制造机会,在颐和园“偶遇”皇后。从此,在苏绾的协助掩护下,温如初成了皇后的“姘头”,苟且偷生长达三年之久,两人还生就子嗣。

    温如初成为首辅之后,苏绾为报复司礼监对自己不逊,下令杀灭司礼监一众太监,彻底惹怒后宫。经过一番明里暗里宫斗,皇后落败上吊自尽,太后气急吐血身亡。

    而温如初冷眼旁观后宫斗得昏天暗地,毒酒鸩杀皇帝,将他与皇后所生的私生子推上皇位,自己成为托孤的“辅国大臣”,坐收渔翁之利。

    往事如烟,她一个字都不能泄露,任凭烟消云散。

    苏绾垂下眼眸,“暂时还没线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轻描淡写的态度欺骗不过时枫的眼睛,男人蹙了蹙眉,“苏绾,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苏绾的回答简单干脆:“没有。”

    她一贯爱以这两个字糊弄他,时枫才不信她的邪。

    他从洁白脖颈下,愤然抽出已被压麻的臂膀,怒道:“没良心的东西,为了救你,本将军差点搭了半条命进去。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一句实话都没有。”

    苏绾默默转过头去,“爱信不信。”

    这女人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一刻钟之前,两人才刚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恩爱两不疑。这会子待他比乞丐还不如。

    时枫忽然想同她掰扯掰扯,这笔交易到底值不值。他攥了攥拳,咬牙道:“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玩弄所有人于股掌间。你的那点底细,早被人翻得底朝天。你说你要退婚,早干嘛去了?我得到的线报说,你为了嫁他,佛堂跪地念经祈祷,整整念了两年!我问你,你求佛求了七百日,心愿得偿否?”

    “还有,纳征那日,并非你我初遇。月前醉仙楼,我明明见过你一次,你可记得当时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来替你回忆一下,你说的是:‘绾绾不要办纳征提亲礼,只要念哥哥愿意娶我,绾绾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啧啧。”时枫哂笑一下,“多么动听悦耳的话,我都快感动哭了。”

    “现在你跟我说,没有事情瞒我?哈哈。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啐了一口,恨道:“婊子无情。”

    苏绾咬紧嘴唇,她没办法解释。过去那个恶毒疯狂的苏绾已经死了,现在的苏绾,经历了风霜刀剑的洗礼,又在烈火焚烧中,重获新生。

    苏绾一声不吭,男人气个半死,翻身压倒苏绾,两手撑在两边,凤眸泛着狠戾的冷光,好似吃人的铁兽。

    “苏绾,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是拿真心待我?”

    苏绾转过脸,星眸勇敢对视铁兽冰冷的寒光,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时枫阖合双眼,翻身复又躺下,嘴里呼出一口气。

    他相信她。

    不管她身上藏有多少秘密,是敌还是友,仅此一字足矣。

    男人闭着眼,声音极其沉稳,除了略微沙哑以外,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一次。但你不许再跟我耍花招,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苏绾缩了缩身子,弓成虾背模样。

    “别忘了,你身体里还有七根银针呢,难道你不想着取出来吗?谁都帮不了你,除了我。”男人没好气似的,斤斤计较道。

    忽又欺身压倒苏绾,“这一遭本将军赔大发了,必须再来两次。”他挺了挺背脊,哑声道:“我要换个姿势,之前那个太费力,我不喜欢。”

    他扶住苏绾坐在自己腹部,拍她的腿命令道:“动。”

    苏绾气得直翻白眼,真是头喂不饱的饿狼。她起身想逃,却被大手钳住不放。

    “快点,晴雷等不急要回去了。”饿狼红着眼睛催促。

    晴雷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微微泛红的鼻尖。野外风紧,他缩了缩身子,两臂交叉胸前。

    夜猿惊啼,风过草低洼地,露出几抹黑影。他们脚踩崎岖山路,来往穿梭极速向前。

    沙沙风声暴露了黑影的行踪,晴雷警觉地握紧雁翎刀。

    “什么人?!”侍卫厉声喝道。

    月光恰时穿过云层,洒落大地银白光芒,将黑影模样显露无疑。他们身穿粗布衣褂,手握带环大刀,满脸横肉,凶悍狰狞,一看就不是良人。

    领头汉子五大三粗,右眼一道疤痕贯穿,他扛着大刀向前一步,抛出两句烂大街的黑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居然遇到山匪。

    少年大喝一声:“岂有此理,看刀!”

    刀身挺直,刀尖处有弧度,有反刃,因形似雁翎而得名。雁翎刀出鞘,寒光凝雪彩,杀人于无形。雪白锋刃带着破风之声,与山匪的大刀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山匪虽然人多势众,但对方身手敏捷,刀法高超,一时间竟难以近身。月光透过树梢,洒在这场战斗上,侍卫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矫健。他时而跃起,时而翻滚,巧妙地躲避山匪们的攻击,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

    战斗持续了许久,刀下已经倒下了好几个山贼。刀疤脸见状,怒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亲自加入战斗。他的力气惊人,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晴雷不得不全力以赴,与之周旋。

    最终,在一次巧妙的闪避后,晴雷找到机会,一刀刺穿刀疤脸的胸膛,刀疤脸一声不吭倒下。其他山匪见势不妙,吹了声口哨,声音婉转悠长,转了几个来回,谷间深处响起回应。

    顷刻间,数十位山匪黑暗中蠢蠢欲动。

    晴雷撇了撇嘴,雁翎刀在靴边一抹,擦去刀刃的血迹。双手握紧腰刀,明眸一沉,眸底露出血色。

    洞内时枫听到外面动静,知道出事了。他冷静地起身穿好衣服,扔给苏绾一套干净的男子服饰,“穿上这个,不要声张。”

    苏绾麻利地穿戴整齐,月色寒潮映照,举手投足端地一副潇洒美少年模样,看得时枫眼睛发直,竟忘记外面的剑拔弩张。

    他上前一步,揽住美少年入怀,哑着嗓子道:“下次我要看你穿着这身衣服,伺候本将军。”

    美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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