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利亚的这晚天色浑浊而不堪,远处的海岸线上,棕榄树的绿荫飘荡在雨水与风中,这和香港南区的雨季太像,浓墨的绿色往窗边撞,让人以为世界末日的陡然来临,然而风雨过境,世界一如平常。

    在这样的狂风乱雨中,远处两三道闪电重叠在一起,交织着炸开轰轰雷声。

    她在这样的白光中,看见了来人的脸,她起身,被角从腰身滑落,似乎不敢相信是梦还是现实,往后退了退,就这么跪坐在床上,傻了般的一动不动。

    邓凛静静地躲在这片黑暗中窥探许久,直到他觉得这样的幽暗可怖至极,他想去她身边,去那盏台灯亮光的地方,他无法忍受离开她太久,太远。

    往前才走一步,沈晚江也确定了这完全不是梦,激动的往前来,却被她堆在一起的被子绊倒,直直从床上摔下去,邓凛已然跪在床脚让她落在自己怀里。

    就着摔倒的姿势,她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胸膛内许久,这才回过神来,抬起脸,高兴地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很想你。”他直勾勾的盯着她。身上并不干燥的气息,裹挟着加利福利亚忽然在晚间下起来的雨水气息,扶着她腰的手,有力稳当的将她抱起来,把她放在床沿上坐好。他却还跪坐在地上。

    黑暗内并不明显的蓝眸紧紧盯着她,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她光着脚轻轻踩在他绷起的大腿肌肉上,见他喉结上下滚动,故意凑近他,“要开灯吗?”

    话音未落,作乱的脚腕被他不轻不重的抓住,他手冷的沈晚江浑身一抖,就要抽出,却被他扣住小腿,已经顺着往上摸索。

    她只穿了睡裙,现在倒是方便了某人作乱的手,沈晚江一把按住,摇摇头,“不行,我生理期。”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邓凛眨眨自己黑压压睫毛下的眼睛,有点难过,难不成在她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形象,委屈的就要收回手,却被她捧起脸,左右端详一阵。

    “邓凛,我就这么一说,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故意拉长声音喊他的名字,邓凛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在她手心里蹭了蹭,软软的,可脸上其实没什么肉,怪让人心疼。

    沈晚江任由他蹭自己的手,注意他还跪在地上,让他起来,他却摇头,颇为在意的问她,“你看到那新闻的时候,怎么想我?”

    他惴惴不安,像是悬而不决的刀一直挂在他脑袋上,至于这把刀的执行者,当然是沈晚江。

    沈晚江怎么想,她没怎么想,捏捏他的耳垂,在他害怕又期待的眼神中,沈晚江道,“我没怎么想,邓凛。”

    没怎么想吗?邓凛点点头,抱紧她的腰,把头放在她胸口,听她平稳的心跳声,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她一样活着。可这个答案,明显他不满意。

    沈晚江的话也没完,环住他的脖颈,歪着头把自己的脸放在他柔软蓬松的头发上,闷闷的声音似乎从胸膛中发出来。

    “邓凛,你爱我,我也爱你对不对?如果你是因为我之前跟蒋之舟在一起,我只是觉得他适合,对他也的确有些好感,我没有理由不跟他在一起。”

    再次提起心中这根并未完全磨平的尖刺,邓凛眼眸狠狠一颤,抓住她小腿的手陡然收紧。

    沈晚江吃痛的“嘶”了一声,他慌张地抬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给她揉刚才手重发红的地方。

    “只有一点点痛,没有那么娇气,要我抱抱吗?”她示意他坐到床上,邓凛在旁人面前她不知道如何,可在她这,他总是喜欢带着期待的看着她,颇为孩子气的撒娇。

    她爱他,自然照单全收。

    他点点头,两人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好一会,直到她打了个哈欠。

    邓凛立马说要去洗澡,沈晚江上楼敲谢青珩的门,让他借两身衣裳给邓凛。

    邓凛来的实在是太匆忙,谢青珩一言难尽的看着邓凛,这小子故意的是吧,早上就跟自己说要来,问他几点来,问他要吃什么午饭,一句不说。

    等他半天,晚上忽然问自己大门密码,告诉他了,又告诉他自己的房间在三楼,别晚上去打扰沈晚江,又是半天不回话,谢青珩瞪着他,刚好沈晚江去开走廊的灯。

    他一把勾住自己“好兄弟”邓凛的脖颈,把他往房间里拽,咬牙切齿着,“神经病啊你,给你发消息你是一句不回,你显得我很像舔狗知不知道?”

    曾几何时他谢大少爷这样明知自己是舔狗,还上赶着来献殷勤,除了徐序言,就他邓凛了。

    “我回你了。”邓凛看他把房门关上,一副要软禁自己的模样,冷脸瞥了他一眼,就要把谢青珩禁锢住自己的手拿开。

    谢青珩气的牙痒,暗暗骂邓凛是“神经病”,蒋纪纶“脑子有包”自己是“闲出屁”。总之,是好东西也不会玩到一块。

    “你回我了,你回我了,你哪里回我了?我发十条,你回一条,你这就回我了?”谢青珩无语的扯着邓凛的衣襟,鼻息一阵阵打在他脸庞。

    邓凛无声皱眉,离远了些距离,嗅嗅空气中的雨水气息,太潮湿的地方他并不喜欢,也不喜欢和除了沈晚江以外的人有要过亲密的接触。

    多年来的习惯了,他无法改变,也不想改。

    “别靠我太近。”他理理自己的衣襟,半天在谢青珩就地要把他吃了的目光中,他贴心道,“我不是讨厌你,我的习惯,你知道的。”

    谢青珩觉得怪极了,颇为神经兮兮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想起上次监视器的事情,斟酌开口,“监视器的事情,晚江知道了吧?张新月不会不告诉她。”

    邓凛闻言一顿,理着衣襟的手放了下来,待在身侧无措的缩了缩。

    看着他这样,漂亮的男女都容易惹人心疼,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好兄弟,但想想自己的妹妹,他本想再说什么。

    门被人简短又突兀的敲了三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谢青珩拉开门,门外的沈晚江敲门的手刚放下来,她往里面看看,邓凛立马出来,不叫她多等一刻。

    “晚上早点睡,你们明早有什么活动吗?”谢青珩倚着门,走廊的灯光沈晚江只调了最低那档,窗外的风雨“呼呼”声中,这里也同样低沉幽暗的变成了一轮小舟,在雨水涨潮的池塘内飘飘摇摇,惊慌不已。

    沈晚江摇摇头,“暂时还没有,要是有就告诉你。”

    谢青珩点点头,就着倚门的动作,目光仍盯着已经走向楼梯口的两人,走廊的灯光在二楼的门不算大的声音打开后,重归黑暗中,门又紧紧合上。

    他也关上自己的门,重新退回床边坐下来。

    黑暗中,打火机声响起后,一段火光有力的跳动着,半晌,一根香烟被点燃,猩红的光将他眸中也点燃一般,黑色的瞳孔内多了一轮红色的月牙。

    不知道该如何和邓凛讨论监视器的事情,这让谢青珩分外恼火,邓凛敏感又多疑,来源于他幼年的家庭创伤,现在沈晚江出现了,就像是邓凛的救命稻草。

    他不自由也不自信,可怜又可叹,谢青珩坐在床边抽了根烟又和徐序言发了几条信息的功夫,十三个小时的时间差,徐序言正在自己的设计室内,正忙着,谢青珩的手机屏幕隔几分钟才能亮一下。

    楼下的邓凛也就此时洗完澡出来,沈晚江此时才有些困,他进来的时候,动作静悄悄的,沈晚江微微侧过身子,含笑看着他。

    邓凛的蓝眸也不由自主染上笑意,掀开被角安静躺在她身边,短暂的一个吻落在她唇边,忽然听她问,“邓凛,你好像很久都没有拉过大提琴了。”

    “我上一次听,好像是好几年前。”

    她的头埋在他的颈窝中,手发在他手上,邓凛珍惜无比的摸着,只觉得她的头发又滑又柔顺,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听她这么说,邓凛神色错愕了一瞬间,掩饰失望的眨眨眼睛,眼眶内多了晶莹闪烁的泪。

    “去年,父亲让我回家开始接管公司,我就在准备我的告别音乐会了,但我一直都没有完成,父亲去世的太突然,所以我的音乐团队……现在也没有解散。”他吻吻沈晚江的发顶,低声道,“我一开始接触大提琴,完全是因为我母亲。

    她就是一位出名的大提琴家,我的第一把大提琴就是我母亲离开时,无法带走的东西。当然她也没有带走我。”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的像一片被风托起的羽,沈晚江想凑近听他的声音,吻他那双总是垂下压抑情绪的眼睛。

    心跳声和外面渐渐大了的雨声重叠,她抚摸他的脸,悄声问他,“你这么音乐,你看你的手上好多的茧子,那些痕迹,你根本不想放弃音乐不是吗?现在没有人会再要求你什么了。”

    无非想与不想罢了。

    被角搭在两人的胸前,他看着她挂在脖子上,顺着身体滑落在颈窝的项链,忍不住用手触了一触,冰凉的金属感,让他从那些年坐在乐器前,手被不断磨破长了层层老茧的记忆中抽离。

    “我是想,但现在好多事情压在我的身上,我一时半会好像也不能做太多的事情。”

    邓凛抬起自己手,他的手不如谢青珩与蒋纪纶的好看,甚至因为多年练习乐器,早早变形。

    然而这样弯曲不好看的手却被沈晚江握住,放在心口,心疼的看着他,触及到她这样的目光,似乎整个人都被热水烧化的脸颊发烫。

    邓凛感觉自己的心跳从身体连到耳朵里,一声大过一声,烫的他目光都带着火,忍不住吻住她的唇,吻一下,又一下。

    窗外的风雨小不小,不远处路边的棕榄树影子逐渐清晰可见,后半夜的雨声停了,夏季的空气潮湿而热腾腾,邓凛毫无睡意。

    身体与沈晚江紧紧靠在一起,他的手环住她的腰身,只要她轻轻一动,邓凛的手臂就莫名收紧。他想她太溺爱自己了,明明知道了监视器的事情,还能如此放心,如此欣喜他的到来。

    是爱吗?

    他好像的的确确,被他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爱着,哪怕死在这一秒,也此生无憾了。

    今晚加利福利亚的雨水充沛极了,而他心里泪水积蓄而成的池塘,已经逐渐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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