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外雨急如倾倒而下,簌簌雨声不绝于耳。

    老领导一脸了然,“我就知道,你请我吃饭肯定没什么好事。”

    她又笑着看郦月,问道:“你那倒是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郦月听言,拿出手机翻出几张图放到老领导面前,指着上面的数据说道:“私银部如今有两个副部长,我和赵宇明的权限是一样的,曾经有几道审批指令正好发到了我这里,上面有几个数据我总觉得不对。”

    她伸出手,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将几张图一一展示给老领导看,随后问道:“您在私银部待了这么多年,应该能看出来这数据肯定有问题,我想细看的时候,却发现我看不了完整的数据。但现如今整个私银部,只有一个人的权限在我之上。”

    老领导依旧平和,只是笑容中带了一些遗憾,“是啊,做过的事总会有痕迹。”

    她想起曾经,每一个刚到她手底下做事的人都是一腔热血,做事说话之间都有各自的分寸,无论平日里如何,都有自己的底线。

    她又叹一口气,轻声道:“人呐,终究败给了贪念。”

    ......

    郦月离开的时候,包里放着老领导给的一个U盘。

    直到坐上车离开,郦月心中也没有手握他人把柄的快感,只有一片平静。

    转头看窗外时,不经意间就想起最后老领导些许落寞感慨的神情,贪欲啊.....

    晚上回到家中,已是新月初升。

    郦月坐到电脑前,拿出包里的U盘插到电脑上,随后点开其中的文件。

    一串串数据从郦月眼前掠过,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几张照片,郦月呼吸微屏,静默地看完这一切,直到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郦月放开鼠标,深叹着气向后靠,微微仰着头看天花板,半晌后讥讽地低喃道:“胆子真大啊......”

    在关闭电脑前,郦月将文件中内容挑了一部分出来,打包后直接通过邮箱发给了一个人。

    翌日早晨九点,正是豫铭上班时分,大楼私银部办公室内一切如常,只角落处有一道身影脸色略白,眼底青黑悬挂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墙上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针从九走到十一,郦月抬头看了看,起身向外走去。

    就在郦月刚踏出门的那一刻,角落处那道神情恍惚的身影倏地站起身,匆忙跟了上去。

    昨日暴雨过后,今晨天空碧蓝如洗,衬得空中太阳都格外的亮眼,璀璨阳光打在走廊窗檐上,又从棱形玻璃中反射到地面,割裂出不规则的光影。

    走廊上安静无人,一道身影如惊弓之鸟匆忙向前,四处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他步伐很快,掠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理财室——没人,茶水间——没人,楼道里——也没有人!

    他找了一圈,统统没有人。

    他缓缓转头,将目光落向卫生间,正要抬步走过去,另一侧突然响起几声玻璃敲击声。

    他猛地转身,走廊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处,有一道纤细身影倚在栏杆边,眼眸澄澈如青竹,静静看着他。

    他推开门,站定到她面前。

    一瞬间,两人谁都没说话,狭小的阳台陷入寂静。

    片刻后,郦月嗤笑一声,“赵宇明,你跟我出来不会就是想在这发呆吧?”

    赵宇明声音凝涩道:“邮件是你发的吧?”

    郦月本身就没想隐瞒,于是爽快地点头承认,“是我。”

    “你哪来的这些东西?发给我干什么?”

    郦月挑眉,似乎不理解他怎么还没想明白,解释道:“谁做的事情发给谁,很难理解吗?”

    赵宇明咬牙低声说:“不是我做的!”

    郦月颔首:“但你好处没少拿吧?”

    男人的身影微微佝偻着,双手紧握成拳压在腿侧,面色青白的样子不见丝毫平日里淡然模样。

    他沉默无言,半晌后认命般地说:“你想我怎么做?”

    “很简单。”郦月双臂交叠,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有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来,将她的话语吹落。

    “谁做的事,谁来承担。”

    ——

    一旦事件的利益关乎己身时,就会显得格外紧迫与危急。

    当天下午,王朝晖被分行大领导方旋叫去谈话,回来后就有人来宣布私银部部长王朝晖暂且停职。

    动作之迅速,郦月都不得不佩服一番。

    这个消息宣布后,整个私银部犹如炸开锅一般,窃窃私语声嗡响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部长就停职了?”

    “对啊!是停职不是请假休养,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如此这般的讨论声不绝于耳,直到有人突然提出:“刚刚来的人......是纪检委的吧?”

    谈论声一滞,随后就如翻过一层浪般响得更加热烈。

    纪检委的人来了,说明停职的原因多半出在职务犯罪上,比原先讨论的种种猜想都更为深入劲爆。

    郦月没参与任何人的讨论,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薇不在办公室,但消息已经飞快地传到她耳中,此刻正激情十分地在微信上疯狂给郦月发消息打探事情经过,活像狂奔在瓜田中的猹。

    聊天框被她刷屏,郦月只简单回了两个字:【别急。】

    停职虽然很快,但事情真正要调查出结果来并不是这么迅速。

    三天后,王朝晖回来办公室收拾东西,阴沉着眉眼走进办公室,动作粗暴地将自己桌上的物品塞到箱子里,办公室中的人偷偷用眼角瞥向那边,但没人直接转头光明正大地看过去。

    郦月也没有。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太过于没有风度,适可而止恰是刚好。

    那边吵闹的收拾动静终于停下,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走近,在离开之前,停在了郦月桌子旁边。

    王朝晖捧着箱子,低头阴冷地看着郦月,咬牙道:“好手段啊!”

    郦月没看他,权当没听见。

    痛打落水狗没风度,和落水狗争论事情对错一样没有风度。

    他在绝路,但郦月在坦途。

    脚步声离开,办公室内依旧安静。

    方才王朝晖根本没想压低声音,他说的那句话整个私银办公室都听见了,众人面面相觑,憋不住的话全都藏在了眉眼交流之间。

    办公室内暗潮涌动,身处漩涡中心的那道纤弱身影岿然不动,神色冷静地继续处理手中的工作。

    大楼门厅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楼下的嘶喊与叫嚷声直冲云霄,整座大楼的人都惊动了。

    豫铭银行大楼门厅处,一位富家太太打扮的中年妇女在身边家人的围护下直接冲了进来,以自己为首,身后跟了四五个人,再后面甚至还有好几家媒体,扛着长枪短炮似的摄影设备一窝蜂地闯进来。

    富太太一眼就看见了刚走下楼的王朝晖,抬手指着他尖锐地大喊:“就是他!就是他拿了我的钱!”

    楼下保卫部拼命拦着这一群人,动作迅速地报告上级部门并联动报警。

    围在楼上看的人中有人认出来富太太是豫铭的私银客户之一,再想起近几天关于王朝晖的传闻,神色都变得奇怪起来。

    富太太神情激动,高声喊着:“就是他!他骗我签的合同,我的钱全都没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整个人激动地仿佛要晕过去,脱力般倒在陪同的人身上,转头对着摄像机声泪俱下地哭喊:“他和我说手上有个投资项目收益很好,让我把钱全都交给他,保证半年就能带着利息还回来。”

    她继续说着:“我把家里的资产全都套出来给他了,整整八千万呐!八千万!是我们家全部的钱了!现在全都没了,全都被这个人拿去炒股亏没了!我的孩子还在国外,回来的飞机票都买不起了......”

    她痛心疾首地指责道:“都是这个该死的人骗我!他骗我,他们豫铭也是!统统都是骗子——”

    女人瘫在地上哀嚎着,伸手狠狠拍打地面,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模样全部抛却,此刻只是一个遭受欺骗家财散尽的伤心人。

    楼上有人冲下来安抚她,前仆后继地涌到女人身边,极力镇定地将女人搀扶起来劝慰到单独的办公室中去,为首的领导陪在女人身边走着,转身的时候隐晦示意保卫部的人将媒体拦下。

    主角离开,配角闹腾不出大浪来,楼上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整场闹剧的另一位主角始终一言不发,捧着箱子站在大厅的旋转楼梯上,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等闹剧停歇后,站在楼梯上僵硬如雕塑的身影终于动了,他缓缓抬头,看向私银部走廊外倚靠着的人。

    阳光照不进大楼内,唯有头顶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又细碎的光,冰凉的光线照在栏杆上,落在女人纤细柔韧的肩头,女人十指交叉,手肘抵在栏杆上,微弯着身子看向下方,眉眼半垂间神色平静。

    光影中,两人对视。

    细碎的灯光下,郦月看进楼下人的眼底,那双眼眸中充斥着愤恨与嘲讽,郦月看了许久,等了许久,唯独没看见悔恨与愧疚。

    郦月收回视线,不再看他,片刻后,转身离开。

    转身的刹那,她知道,楼下的人现在才是陷入了真正的绝路,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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