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已是年末最后一天。

    床边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不知方向地在枕头边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冰凉的手机,抓进被窝里。

    【月月,今天过年,早点回来吧?】

    是俪莫念的消息。

    郦月半睁着的眼彻底闭拢,将手机翻转过来面朝下扣着,被窝里黑暗依旧,只是再没什么睡意。

    到达孙家别墅小区门口时,依旧没被拦住。

    小区门口是之前那个新来的保安小哥,经过上一次老师傅的提点,他对郦月也是印象深刻,没多问什么就让她进去了。

    小哥看着郦月的背影远去,对一旁上完厕所回来的老师傅说道:“叔,上次你说的小区都认识的那个美女今天又来了,我放她进去了没事吧?”

    保安大叔依旧端着保温杯,雾气从杯口缥缈而起,他轻轻啜了一口,“没事,一年也就回来这么两次,多半明天就走了。”

    小哥挠挠头,“啊?大过年的明天就走啊?咋回事儿,和家里人吵架?”

    保安大叔觑他一眼,“年轻人,少打听。”

    ——

    郦月到孙家时,客厅中已经坐满了人。

    孙家亲戚众多,从年前就有人开始走动,热闹的走亲戚流程可以一直延续一个月。

    客厅沙发中央坐着孙安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和周边围着她的众多亲戚闲聊,听着整场对孙家的吹捧,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一张假面。

    一旁落地窗边的椅子上坐着孙鹤宁,一个人端着一杯花茶独自饮着,周围的人看她没什么情绪的脸,都识趣地没有凑到她身边去。

    整个客厅坐满了人,隐隐地以孙家两姐妹为中心。

    而俪莫念,孙家名义上的女主人,不见踪影。

    孙安宁看见门口处的人影,扬起声音笑道:“郦月?你回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客厅中原本火热的氛围停滞了一瞬,所有人视线都落到进门处。

    门外背着光处,纤细身影笔直站着。

    郦月缓缓抬首,没说话,只淡淡地回应了一抹笑容。

    孙安宁接着说:“回来就好,时间还早,要先去休息吗?”

    郦月还没应话,一旁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

    “安宁,你就是太好心了,你把人家当一家人,有的人可不这么想,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

    郦月抬眼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个熟面孔,每年过年这一天都会看见。

    但郦月并不认识。

    准确来说,今天客厅中坐着的人都能算上熟面孔,但郦月都不认识,也从没去认识过。

    一旁有人附和,“是啊,架子摆得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正经小姐呢。”

    孙安宁收了收脸上的笑容,“周阿姨,别这么说。郦月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

    她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哪怕说着反驳的话也是温柔雅致的。

    郦月站在门边看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刚来孙家时的画面。

    孙家三个孩子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但孙安宁的母亲生她难产去世,父亲无缝衔接娶了新老婆。

    第二任女主人是一位很善良的人,真正地将孙安宁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从小三姐弟一起长大犹如亲生。

    当孙家第二任女主人也离世后,他们一家依旧相亲相爱,两姐弟很听孙安宁的话,其中孙崇宁尤甚,长大过程中甚至沾染了一些孙安宁的温和模样,尽管只学了表面功夫。

    他们一家和乐,姐弟友爱,直到孙安邦娶了第三任老婆,并且带来了一个不属于孙家的拖油瓶。

    郦月刚来孙家的时候,就见到了孙家三姐弟。

    当年俪莫念牵着小郦月的手进门,孙鹤宁站在楼梯转角处冷冷地看着她们,孙崇宁在她身边故作不小心地将手中篮球扔下来,迅疾地擦着郦月的手臂飞过。

    “月月!没事吧?妈妈看看——”俪莫念很着急,立刻蹲下身拉着郦月的手臂查看有没有受伤。

    郦月手臂火辣辣地疼,她回视楼上两姐弟,只看见两张相似的脸上讥讽地笑意。

    随后孙安宁从客厅另一侧走出来,皱眉看了一眼楼上两姐弟,随后温和地笑着说,“抱歉,他们还小,比较调皮。”

    她又看向郦月,轻哄似的说:“你就是郦月吧?欢迎你来家里。”

    孙崇宁忍不住情绪,直接嘲讽出口,“一些杂七杂八的人,也配来我们家里?”

    “是啊,爸爸也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带回家。”孙鹤宁搭着手,轻讽道。

    “闭嘴。”孙安宁呵斥道,“礼仪老师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之后孙安宁严厉地批评了两姐弟,勒令他们回房间反省。

    彼时郦月以为孙安宁是这个家里唯一理性且知晓分寸的人,直到后来她才想起,那天她从始至终不曾让两姐弟说过抱歉。

    或许是因为孙安宁也不觉得抱歉,对于突然闯入自己家庭的人,她并不是很想理会。

    她会批评两姐弟,是因为她不允许她的弟妹没有教养。

    就如同此刻一般,孙安宁开口为郦月说话,并不一定是真的觉得郦月是孙家的一份子,只是因为此刻是在她的主场,她不想有人看孙家的笑话。

    整个孙家,孙安宁才是将家族颜面看得最重的一个。

    那位姓周的女士还在说着,“安宁你可要小心些,有的人知面不知心,一辈子不懂得知恩图报,就是个白眼狼。”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尾扫向郦月的方向,言语间满是针锋相对。

    “——砰。”

    落地窗边,孙鹤宁突然将手中茶杯用力放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站起身,两手环在身前,眼睑半垂地盯着说话的人,“有的人好歹在我们家待了这么多年,能算得上知根知底,总比有些一年到头只来几次的亲戚朋友,看得更透一些吧。”

    她本就神色淡淡,此刻站起身眼眸半垂的样子更显得不近人情,说出口的话几近于冷漠。

    “鹤宁!”孙安宁沉着声音叫她。

    孙鹤宁笑笑,“我的意思是说,快到晚饭时间了,各位是要留下来一起用晚饭吗?”

    众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思:时间差不多了,不要再滞留在她家里,各回各家去过年。

    “鹤宁!”孙安宁加重声音叫她,面色不是太好。

    其他人见气氛不太好,纷纷起身打圆场,各自寒暄着告别退场。

    郦月站到一边去,看着客厅中满满当当的人逐渐走了个干净。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孙家两姐妹以及门边的郦月。

    孙安宁沉眸看了孙鹤宁一眼,随后转向郦月说道:“过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郦月你刚回来,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郦月打眼一看客厅中两姐妹的状态就知道接下去会是什么画面。

    无非就是长姐要训斥妹妹,但依旧想着给妹妹留颜面,所以将郦月这个外人打发走罢了。

    郦月站在门边看完一整场闹剧,她对孙鹤宁为什么突然帮她说话没兴趣,也对孙家姐妹相亲相爱没兴趣。

    孙安宁开口让她走,正好合了她的意。

    郦月神色自若地换了鞋,目不斜视地上楼去。

    拐进楼梯的瞬间,传来楼下孙安宁教训妹妹的声音,有些许尾音飘了上来。

    “孙鹤宁!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年的礼仪白学了吗?”

    “没有啊姐姐,我只是看时间差不多了,让她们尽早回家而已。”孙鹤宁的声音懒懒的,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郦月走过楼梯口,远离了客厅,没再听楼下两人的对话。

    孙家房间不少,二楼是孙安邦和俪莫念的房间,家里孩子全都住在三楼。

    郦月也不例外,她在孙家的房间也在三楼,一直保留得很好。

    孙安邦在这些表面功夫上总是做得很好,不偏不倚。

    郦月缓缓走上楼梯,在踏上三楼阶梯的时候停了停,转头向后看去。

    二楼唯一的房间,此刻门缝微开,透过狭窄的门缝,郦月能看见门后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站着。

    那是孙家的主人房,孙安邦不在家,此刻能在那个房间里的,只有一个人。

    方才客厅热闹不已,寒暄欢笑声似乎能传遍整个孙家,孙家两姐妹在楼下招待客人,而孙家的女主人,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门缝微开,或许正好能听见一些热闹声。

    郦月见过这种场面很多次。

    她刚到孙家的时候十四岁,和孙鹤宁同样年纪,那年孙鹤宁失去母亲,而郦月的母亲带着她住进了孙家。

    过年过节时,是孙安邦的姐姐带着孙安宁出面招待,后来孙安宁独当一面,就由她带着孙鹤宁应酬宾客。

    年节时分,孙家客厅总是格外热闹,但所有的热闹欢笑都不属于郦月,她和俪莫念待在二楼,静静听着。

    俪莫念总是将房门打开一条门缝,任由楼下的动静传进房间,郦月不耐烦听,但俪莫念不让她关门。

    郦月本想回自己房间,当她抬起头时,看见俪莫念的身影面朝着大门坐在床边,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妈妈,你不下去吗?”郦月问她。

    俪莫念抬起脸,对郦月浅浅一笑,“不了,楼下有安宁就够了。”

    “但是楼下的东西和所有安排都是你准备的。”

    俪莫念停了停,才说道:“你孙叔叔说,安宁长大了,该让她锻炼一下交际能力,楼下就交给她吧。”

    俪莫念带着郦月来孙家,身无分文毫无长处,唯一让人有记忆的,就是一张格外美丽娇弱的脸。

    孙安邦很宠爱俪莫念,但也仅此而已。

    俪莫念在孙家没有话语权,孙安邦说楼下交给孙安宁去交际,俪莫念就要放弃自己费心了许久的安排与准备。

    楼下声音愈发地响,郦月起身将门缝关紧,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好似被隔绝在了门外,安静下来的房间终于能让郦月安心看书。

    郦月正算着一道书上的难题,沉浸身心在解题思路中,倏然嘈杂声再次传来,直接打断郦月的思考。

    她抬起头,床边的人已经走到门边,伸出手握着门把手将门缝再次打开。

    俪莫念回头对郦月笑着,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郦月还是听到了。

    “门开着吧,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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