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霜没想到,再一次见到郦月,会是在自己的诊所,并且与上次见面仅仅隔了一周。

    彼时她正坐在办公室看着病例,小护士推门进来说有病人拜访。

    她看了看桌上的预约表,今天并没有客人预约,疑惑地抬眼看去,就看见熟悉的一张美人面出现在门后。

    “郦月?你怎么来了?”沉霜站起身,快步走到郦月面前。

    不同于上次见面时的光彩照人,此时的郦月看起来状态很差,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疲倦都快溢出来了。

    沉霜皱着眉,“你怎么搞成这样?”

    郦月笑笑,还有心情打趣,“也没什么,一个星期没睡好觉,这不巴巴地就来找你开药了。”

    怕不是简单的没睡好觉,她这状态,估计一个星期都没怎么合眼,粗略看过去都觉得下一秒人就要倒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一周以来,郦月根本睡不着,每天强迫自己闭眼睡觉,但没多久就会醒来,整夜整夜昏昏沉沉,白日里状态更是差到极致。

    莫薇坐在她身边,越来越担忧她的状态,直到今天俪月站起身时眼前一黑,差点倒地之际被莫薇扶住,随后便被莫薇勒令一定要去医院。

    郦月自己也感受到了,睡不着觉果然不行,想了片刻还是来找沉霜,心理诊所,总该有安眠药吧?

    听了她的诉求,沉霜很无语,“我这是正规诊所,能随便给人开安眠药吗?”

    郦月有些遗憾,“这样吗?真的不能给点药啊?”

    “......”

    沉霜最后还是给了。

    将药交到郦月手里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记住一定要按照规定数量来吃,不能多吃知道吗?吃多了会死人的,真的会死的!”

    “我看起来很像没有生活常识的人吗?”郦月微笑。

    安眠药吃多了会死,她当然知道。

    沉霜也微笑,“你现在看起来很像想死的人。”

    “......”

    郦月无言,冲她摆摆手说了句谢谢,就打算转身离开。

    “郦月。”沉霜叫住她,“要和我聊聊吗?”

    “你知道的,我说过,给你免费。”沉霜看向她,神情温和。

    郦月转身的动作停了停,半晌,回身反手关上门,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其实郦月以前也看过心理医生,但没什么用,那时太年少,还没办法将内心的想法真实地说出来。

    那时她的心理医生努力了许久,最终无奈道没办法,她撬不开郦月真实的内心。

    此刻面对沉霜,郦月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但或许是她比较信任沉霜,也或许是人长大了,不再恐惧当初的事,郦月开口得很顺畅。

    ......

    十七岁,陈家。

    自从那日郦月在阁楼看见陈祐霆将小猫丢进河里,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半睁开眼就看见陈祐霆坐在她床边,双手搭在腿上,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膝盖。

    看见她醒来,陈祐霆对她笑了笑,“做噩梦了吗?”

    “......什么?”

    “你一直在说梦话,在叫我那只猫。”

    “......”郦月不敢应话,但还是强撑着和他对视,“是吗?我不记得了。”

    陈祐霆没多说什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站起身,语气温和地对她说:“好好休息。”

    那时,偌大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第一次,在两人独处时,陈祐霆对她如此和煦,在他将猫扔进河里之后。

    那晚之后,陈家大宅里的佣人发现猫不见了,隔天下午就在湖泊中发现一具浮起的猫尸。

    郦月此时还生着病,之前沉寂下来的传言再次被翻起,众人纷说不停,暗地里都认为是郦月太过倒霉,首先便应验在了猫身上。

    佣人们暗地里说,还没人敢到陈家老太太面前嚼舌根,但郦月知道,陈祐霆必然听说了这些传言。

    某一天半夜,郦月起身想下楼倒水,走到楼梯口时发现头顶的声控灯坏了,她没带手机无法照亮,只能慢慢摸着黑走路。

    当手触到楼梯栏杆时,身后突然传来动静,有人在暗夜里幽幽地出声。

    “小心。”

    郦月被惊得背后冷汗飙出,倏然转身,就看见陈祐霆站在身后阴暗处,距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

    她站在楼梯口,手紧紧地握着栏杆,听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少年对她说:“夜晚路黑,楼梯看不清,小心摔下去。”

    郦月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眼里的防备在黑暗里完全展露出来。

    少年只是站在身后,话中甚至带着笑,但郦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有点渴了,下楼倒点水。”陈祐霆向楼下走去,瘦削的肩膀擦过郦月手臂,冰凉的触感沾染在手臂皮肤上,如附骨之疽。

    走了没几步,陈祐霆转身看她,“你对陈家不熟,下楼的时候注意安全。”

    “......”

    郦月无言,只沉默着看他身影消失,曲折的楼梯上,只有她一人紧贴栏杆站着,前方幽暗,看不清台阶高低。

    她握着身后栏杆,用力到骨节发白,眼眸半垂。

    方才,他站在自己身后想干什么?

    他离得那样近,若是伸手附在她背后,自己会怎么样?会摔下去吗?会死吗?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只猫,察觉到危险,但什么都做不了。

    翌日清晨吃饭时,陈祐霆突然向陈老太太提起宅子里的谣言。

    陈老太太皱着眉,“都这么说?说郦月倒霉?”

    陈祐霆点头,“是有这种传言,不过孙儿是不信的,毕竟小月是奶奶您亲自请人算出来的,这些传言多半是底下人闲着没事瞎说的。”

    他又转头看向郦月,“你看,小月这不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吗。”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郦月终于明白,昨晚他站在她身后,是想做什么。

    那日陈家大宅初见之时,楼梯上的少年眼中满是轻慢与淡漠,那懒得遮掩的厌恶情绪,不是郦月的错觉。

    他想让传言变成真的,让郦月背上‘倒霉’的名头,好从此消失在陈家。

    饭桌上,陈家老太太压着眼皮看她,郦月只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扒饭。

    是夜,陈家大宅陷入静默,已是凌晨时分,所有人都已经回房休息。

    灯盏还未修好的楼梯口,郦月端着杯子,身影落在阶梯上。

    她缓缓踏出一只脚,在楼梯上停顿片刻后又收回来,捏着杯子的手冷汗直流,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玻璃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宅里寂静无声,好似过去了很久,又好似只过去十分钟。

    身后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发出响声,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提醒着此刻已是凌晨十二点。

    郦月狠心闭了闭眼,迈出脚狠狠踩空!

    “——嘭!”

    少女瘦弱的身躯滚落楼梯,手中杯子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就砸裂在手边,扎了她满手的血。

    楼下佣人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跑出来,刚打开灯就看见郦月倒在楼梯下,满头满手都是血,霎那间,尖叫响彻大宅。

    血顺着额头流下,糊住了郦月的眼睛,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也不甚清晰,身边佣人在大喊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彻底昏过去之前,视线往上方楼梯口瞥了一眼,仿佛看见一道修长身躯消失在楼梯口。

    再次醒来时,依旧在陈家的房间里,身边是陈家的私人医生团队。

    她都忘了,陈祐霆身子不好,陈家为了他,常年有私人医疗团队随时待命,她根本不需要去医院。

    身边的医生看她醒了,侧过身向身后沙发上的人汇报。郦月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房间内沙发上坐着陈祐霆,正微笑看着她。

    医生在跟他汇报郦月的身体状况,说完后叮嘱郦月好好休息便出了门。

    陈祐霆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抚着郦月披散的长发,夸奖道:“聪明的女孩儿。”

    郦月伤得不轻,没法挪动身体,只能任由他抚弄着自己的头发。

    她闭眼感受着身体传来的碎裂疼痛,思绪一片空荡。

    挺好的,自己动手总比被他推下楼来得好......

    经过此事,陈家老太太开始不待见郦月,但还远远不够。

    她很信任自己那位算命先生,哪怕郦月此次正应了宅子里的传言,但依旧达不到陈祐霆想要的程度。

    后来一年,郦月受过的伤不计其数。

    脱臼、骨碎、昏迷、落水......

    有些是郦月自己弄的,有些是莫名发生的。她试过逃走,但多次以失败告终。

    在一次莫名落水之后,郦月从昏迷中醒来,睁眼又看见陈祐霆坐在床边。

    她没什么力气,声调却很冷,问道:“够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快了,再坚持一下,好女孩。”陈祐霆缓声说着。

    郦月想,那可能是陈祐霆说的唯一一句真话。

    一周后,陈老太太让郦月在佛堂里跪诵经文。郦月当然不会顺从跪诵,但人却是被带到佛堂看管了起来。

    没人来看她有没有诚心诵经,就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这处佛堂一样,门外看管的人消失不见,只有上锁的门昭示着她依旧被禁锢,不得自由。

    佛堂里没有悬挂灯光,只有一排排的烛火静默燃烧着,佛像前的檀香不断氤氲着香雾,缓缓飘荡升空,她在佛堂里待得昏昏欲睡。

    最后的最后,郦月是被烟雾呛醒的。

    当她醒来时,浓烈的烟雾从门外肆无忌惮地钻进来,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意几乎要将郦月整个人包围住。

    面前灯火惶惶,漫天浓烟,没有人来救她。

    她在烟雾中被呛晕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孙家。

    后来她才知道,佛堂着火的那个夜晚,陈祐霆发病了,险些救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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