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升起的下午,俪月坐在私银部办公椅上,揉了揉酸涩的脖颈,下意识打开包想掏出药来吃。

    手刚伸出去就顿住,想到沉霜的告诫,俪月手指一缩,又将手收了回来。

    三天过去,省行私银部部长的竞选大会定在了一周后,但以俪月目前的客户管理状况,基本上是没戏。

    俪月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没有规律地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杂乱。

    她正发着呆,突然一杯咖啡放到自己面前。

    莫薇手里端着另一杯咖啡,缓缓喝了一口,“怎么啦,还在烦心客户续约的事儿呢?”

    “嗯。”

    “你不是已经谈好新的客户了吗?”莫薇挑眉。

    “虽然是这样,但就这样被摆了一道,还是有点不甘心。”

    前几天,从王城瑞那里回来之后,俪月就另外联系了新的客户,这几天下来已经差不多敲定合作,就定在今天签约。

    莫薇笑道:“那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能报复回去吗?”

    俪月沉吟片刻,认真思考了一下,遗憾道:“有点困难,可能不太行。”

    莫薇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那就别想了,风水轮流转,总会轮到那些人的。”

    俪月也是这么想的,陈佑霆这种人,总得有点报应吧。

    两人正聊着天,门外进来一位同事,朝俪月招了招手。

    “俪部长,你的客户来了。”

    “好,我马上过来。”

    俪月再喝了一口咖啡,随后起身向待客室走去。

    待客室就在不远处,俪月推开门,看见来者便笑道:“陈夫人,下午好啊。”

    里面沙发上,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面目慈和温善,正是信诚董事长夫人,陈莉。

    俪月在她对面落座,端起桌上准备好的茶给她斟好,“这是今年刚上的新茶,您尝尝?”

    陈莉接过这杯茶,温和道:“好,谢谢你。”

    “您客气了,您能来是帮我了大忙,该我说谢谢才是。”

    “我都听说了,有人故意摆你一道,这种阴招,我向来看不上眼。”陈莉摆摆手。

    俪月温婉一笑,“希望不会影响到您。”

    “放心,没几个人能影响到我们信诚,再说了,我陪着我们家老吴风吹雨打这么多年,什么磨难没碰到过,还能被这种小事绊倒?”

    她为人大气,心态也洒脱,根本不将那些阴招放在心上。

    陈莉看俪月莹莹笑着的模样,还安慰她道:“你也别怕,那些毁约的人不识金镶玉,先前我的资产放在你这,收益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你要相信自己。”

    俪月放下心来,拿起一旁的合同与她讲解。

    陈莉先前就与俪月合作过,此次只是将原先的资产托管协议做了更改,将资金池变大,并且将自己交际圈中的夫人们介绍给俪月,和她们一起成为俪月此次危机中的有力客户。

    双方确认签署后,新的合约便成立了,虽然中途沟通很顺利,但对于某些细节的讲解还是费了些时间,等到商谈结束后已是华灯初上。

    俪月转头看了看外面迷蒙的夜色,“已经很迟了,不如我请您吃顿饭?”

    “不了,晚上和朋友约好,得去赴约了,不然啊,要被她念叨个没完。”

    “好,那便下次,我送您下楼。”

    豫铭大厦门口,信诚的司机已经下车打开车门等在一旁,陈莉正要上车之际,被俪月叫住。

    “陈夫人——”

    “还是很感激您,这次帮了我。”

    夜风徐徐而起,撩起俪月的长发,她站在不远处,目光感激又坚毅。

    陈莉静静看着她,怀念的目光透过她仿佛有一瞬间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霓虹灯下,陈莉对她说道:“俪月,人这一辈子,时间很长,大多数人都会遇到一些难题,有的人就此被击垮,有的人借此成长。”

    “我是后一种人,所以此刻我能站在你面前。但我觉得,你也是。”

    “不是我帮了你,你很好,值得我选择。”

    刚送走陈莉,俪月的手机就响起,低头一看,是沉霜的消息。

    内容很简短,就四个字:【过来复查。】

    【……好的。】

    虽然俪月不知道心理医生要复查什么,但想想自己库存已然岌岌可危的药瓶,还是决定听从医嘱。

    傍晚时分,梧桐路388号。

    小护士坐在前台翻看着电脑中的预约表,正看着还有没有病人没来,突然桌子就被人敲响,抬头的一瞬间她愣了愣。

    “你好,请问沉霜医生在办公室吗?”

    俪月给沉霜发消息没回,怕她有病人咨询没结束,特意到前台先问问。

    小护士突然回过神,连忙翻看了一下预约表,应道:“在的在的,沉医生下午的预约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办公室。”

    “好,谢谢你。”俪月道完谢便朝里走去。

    等她转身离开之后,身后的小护士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俪月到了沉霜办公室外,就见里面坐着的明艳美人还在低头看档案。

    “咚咚咚——”

    俪月站在门边意思性地敲了敲门,“沉医生好,我来了。”

    沉霜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先坐。”

    等人坐下之后,沉霜向她伸出手,“药瓶拿来给我看看。”

    “……”俪月镇定道:“我没带,怎么了吗?”

    沉霜哼笑一声,“别装了,当我不知道呢?你每天放在包里随身携带,和吃糖一样。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来动手?”

    俪月想了想已经空了一部分的药瓶,又看看面前人似笑非笑的模样,最终还是无奈地将药瓶从包里拿出来。

    俪月边递药瓶边说:“我已经很听医嘱了,比起上次已经克制很多了!”

    沉霜才不听,接过药瓶打开一看,上面一层已经空了,“……这就是你的克制?”

    俪月睁大眼睛,无辜点头。

    “……”

    沉霜无言,直接将药瓶里的药分装成几个小盒子,将其中一盒递给俪月,“这是一个星期的量,吃完再来找我。”

    “……这不够吧?”

    里面的药量,只够她平时吃三天的。

    “我是医生,我说够就够。”

    好好好,霸道医生爱上我。

    俪月很憋屈,但说不出一句反抗的话。

    没办法,以后还得靠面前的霸道医生开药。

    “好的……没问题。”

    沉霜斜睨她一眼,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最近睡得怎么样?头痛频率有没有好一些?”

    “睡得不错,吃了药一般不太失眠。头痛的话,痛感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俪月乖乖回答,笑道:“或许是工作压力小了,状态自然就好一些。”

    “那很好,头痛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比起工作,还是得多关注自己的健康。”

    沉霜边记录边说,俪月在对面频频点头。

    片刻后,沉霜记录的动作突然停了停,转而问道:“最近还做梦吗?”

    俪月一愣,思绪如胶片闪回,又沉落到那些半明半昧的记忆碎片中,深邃的湖水和煌煌烟火来回交织,醒来后只剩邈远的茫然空虚。

    “……嗯。”俪月有些无奈地笑道:“好像还是没办法彻底忘掉。”

    “你想错了,并非要你忘掉。俪月,走出那段记忆,并不是单纯的遗忘,是从中摆脱。”

    沉霜定定地看着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之前说的,将另一个人作为锚点,配合你作为引导?”

    俪月眨了眨眼,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自从前几天醉酒后见到成倚山,一直被刻意压制的记忆与情绪在这几天翻涌不歇,以至于现在想到他时心跳都乱了一瞬。

    “不了。”俪月依旧拒绝了。

    沉霜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只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吗?但如果……”他已经知道了呢?

    后面半句话沉霜没说出来,她最终还是将那半句话咽了回去。

    俪月摇了摇头,“让我一个人吧,不需要别人。”

    这条路湿冷阴暗,不要牵扯更多的人了,她想让自由的风落在山巅,而不是坠落雨谷。

    办公室有片刻的沉寂,随后沉霜叹了口气,无奈道:“……行吧,以你的意愿为主。”

    她朝俪月摆了摆手,“好了,先回去吧,按照原方案进行,每周来找我一次,下周同一时间再来吧。”

    俪月看出沉霜有些无奈,但她依旧选择了尊重自己的意愿。

    俪月感动道:“谢谢沉医生,您真是个好医生!”

    沉霜微笑:“别废话,再不走把药还我一半。”

    “拜拜,下次见。”

    俪月迅速抓起桌上分好的药盒,三秒后就从办公室里消失。

    走到医院门口时才发现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如柳絮飘落,既轻且密。

    她没有带伞,只好站在门口檐下打车,雨丝被风带着斜吹到手机屏幕上。

    俪月伸手擦了擦,正打算转身回医院大厅再打车,忽而身前落下一道阴影。

    她正看着手机,略抬眼就看见握着伞柄的冷白手掌,骨节分明青筋显露。

    心脏在这一瞬间急速跳动,雨丝飘摇的檐下,她莫名有些不敢抬头。

    俪月不说话,面前站着的人也不出声,只慢条斯理地将手中撑着的雨伞往她那边移了移。

    檐外雨势逐渐变大,俪月沉默半晌,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清浅笑道:“好巧,你怎么在这?”

    毕竟前几天孙少安发酒疯的时候还是他帮了自己,此刻相遇人都在面前了总不能当没看见。

    成倚山看她一眼,随意应道:“路过。”

    俪月怕他猜出什么,没等他问就自己说道:“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当医生,我来找她叙旧。”

    她简短解释了一下就迅速转移话题,“……还有,前几天的事,谢谢你了。”

    成倚山扯了扯领带,懒散应道:“不客气。”

    雨势变大,打在檐上倾洒如注,雨滴碎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檐内两人沉默,只听着雨滴砸地的声音。

    风急雨冷,恍如初见。

    成倚山扬了扬下巴,“送你回家?”

    他的车就停在台阶下,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开着车灯,照亮前方雨幕。

    俪月紧了紧捏着的手,应他,“好。”

    成倚山将伞朝她那边偏着,带着她上车。

    雨势很大,短短一段台阶成倚山依旧湿了半边肩膀。

    上了车后俪月一偏头就看见他被雨淋湿的肩膀,下意识地打开车里夹层拿出毛巾。

    手指碰到毛巾绵软的触感时,才惊觉不对。

    ……她好像不该再如此熟稔地动他车里的东西。

    但夹层已经打开了,毛巾也抓在了手里,俪月只能强自镇定,当作一切正常。

    “你衣服湿了,擦擦吧。”俪月指了指他肩膀,将毛巾递给他。

    成倚山瞥了一眼她的动作,顺势接过毛巾在肩膀上拂了两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俪月忍不住说:“你这样擦不干的,车里开了空调湿衣服容易感冒。”

    成倚山手上动作停了停,随后又用力地擦了两下。

    “裤脚也湿了,会蔓延上来的,也擦一擦吧。”

    成倚山又弯腰擦了两下裤脚。

    “衣摆也……”

    “俪月——”成倚山打断她,转头看过来,声色低沉,“你就想和我说这些吗?”

    “……什么?”

    成倚山扔开手中的毛巾,“上车之后,说了这么多,都是衣服湿了,没有别的了吗?”

    车子前后座隔板是升起的,后座空间里,呼吸之间都是熟悉的气息,一步步缠绕侵蚀她的理智。

    俪月脸上笑意淡了下来,神色平静,“那我该说什么?”

    “说一些没讲过的,比如说——”成倚山微侧身,定定看着她,“半年过去了,分手理由想好了吗?”

    俪月仓皇避开他的视线,镇定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先前分手时说过的,不想别人因为他忽视自己的努力。

    尽管两人当时都没信……

    成倚山嗤笑一声,“半年过去,就想了那个?”

    “……”

    俪月无言以对,摁在车座上的手微微抓紧,撇开头不看他。

    此时思绪无可避免地回想到方才在医院门口的相遇,俪月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出现在那里并不是碰巧?

    她内心有些慌乱,抗拒去听他接下来的话,怕他追问,又怕他不追问。

    成倚山偏头看着身边人没有情绪的脸,纤长的睫毛微颤,唇瓣紧抿。

    风雨打在车窗上,路灯照过来时折射出碎散的光线,将车窗上的雨滴照耀得细碎,也将她的紧张抗拒照耀得无所遁形。

    成倚山静静看她,半晌后转回身,向后靠到椅背上,不再说话。

    车内陷入寂静,一路沉默到达目的地,车子缓缓停在俪月家楼下。

    成倚山拿起手边的伞,打开车门下车绕到俪月这边,伸手为她开车门。

    俪月睫毛颤动,终于抬起眼看过来。

    抬眼一瞬,便望进成倚山眼底,风急雨冷,他眼中不再漫不经心。

    “俪月。”成倚山轻声叫她,说出的话却强硬十分。

    “没有一个正式的理由,我不承认这次分手。”

    他弯腰靠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高大的身躯站在车门外挡住半边风雨。

    “下次见面,别再敷衍我。”

    天空中雨势不停,将伞压得晃动不已,下一瞬又被冷白的手掌牢牢握住。

    俪月愣愣看着他,面前人为她挡了半边风雨,但他本就是风雨,落在她心里,暴雨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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