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来之后,俪月再也没有出去过房门,陈佑霆几乎每天都在俪月身边。

    墙上的挂钟只能显示时刻,但无法记录时间,好在俪月意识清醒,在心里默记着今天是第五天。

    几天而已,却觉得过了好久。

    原本那晚过后,应该去见成倚山,去和他说自己编纂出来的理由。

    其实那时俪月依旧没想好,苦思冥想好几天也找不出足以说服自己也说服成倚山的理由。

    不过如今,倒不用想了。

    “在想什么?”

    俪月回过神,平静道:“你每天都在这海岛,陈家是要破产了吗?”

    “你刚来这里,自然是要先陪你。”

    陈佑霆刚说完这话,手机便响了起来。他偏头看了看来电显示,停顿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房间过于安静,电话里的男声隐约传出来激动话语,几句话飘落到俪月耳中,那话中急切隔着手机都能听得到。

    “陈总,这两天集团几大板块业务通通遭人狙击,目前查不出来是哪一方下的手,董事会要求您赶紧回来。”

    陈佑霆静静听着,坐在窗边不曾动弹。

    俪月垂眸,轻轻揉捏着手指骨节,讽笑道:“听起来,离破产也不远了。”

    “放心,就算破产,也不会影响到这座海岛。”

    俪月不想理会他,沉默以对。

    中午时分,陈佑霆消失在俪月视线中。

    别墅中寂静无声,海风呜咽不歇,卷起海浪拍打着岩石,浪潮起了又落。

    俪月起身轻轻走到门边,耳朵倚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确认门外没有一丝声响,随后悄悄拉开了门。

    门缝逐渐变大,门外长廊落入眼中,幽长昏暗。

    这是第一次,郦月独自离开房间。

    走过长廊,步下楼梯,到了大门前。

    郦月站在门后面,伸手握住门把。

    这栋别墅很空旷,在偌大的空间里,恍若能听见胸腔中心跳的回声,急速跳动不停。

    拉开大门,又见那条笔直延伸的道路,直直地向远方蔓延。

    就如陈祐霆所说,这栋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他的命令,不会有任何其他人会来打扰。

    郦月眺望海边,原先停靠在海边的小船已经离开了,如今的海岸边干净澄澈,远远地都能看见一片细密的白沙铺在岸边。

    阳光落在那几栋小房子上,就犹如亮闪闪的蘑菇伞面,零星地分布在大地上。

    郦月还未看真切,就见小房子里出来一个小黑点,应该是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开上车向山上驶来。

    郦月眼神一凝,转身回了房间。

    到了房间之后,郦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此时正值中午十二点。

    半个小时之后,别墅外传来车子熄火的声音。

    郦月倚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门推开后,依旧是那位聋哑女佣。

    郦月曾经试图与这位女佣交谈,却发现自己怎么说话她都没有反应。直到女佣转身为郦月收拾东西时,眼睛对上郦月正在说话的嘴唇,最后她摆着手打了一句手语。

    女佣伸出手指向自己耳朵,随后摆了摆手——她听不见。

    郦月沉默了。

    女佣打完手语之后,乌黑的眼睛看向郦月,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接着伸出食指和中指从眼睛处比画向前,随后伸出食指指向太阳穴又指向郦月,最后食指横于嘴前比画两下。

    她比画得很快,郦月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本来郦月想通过女佣打探消息,但这个想法如今直接破灭,不说打探消息,两人之间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

    如今陈祐霆不在,就是这个女佣上来为郦月送饭。

    女佣将热气氤氲的饭菜放在窗边的桌子上,扶着郦月坐到椅子前,有袅袅香气扑面而来。

    郦月知道她听不到,便没有开口说什么,只在她看过来时微笑一下。

    女佣将饭菜向郦月推了推,示意她快吃,乌黑眼睛紧紧盯着郦月。

    郦月偏头看了看,有一道芒果甜点在其中,不自觉说了一句,“我芒果过敏,吃不了这个。”

    说完后郦月不自觉无奈摇头,她都忘了,面前这个人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郦月直起身,正想伸手将饭菜端过来,下一瞬,面前的人就将托盘上的芒果甜品拿走了。

    伸出的手一顿,郦月愣住。

    “你......”郦月看向她,语气凝滞道:“你能看得懂我说话?”

    郦月内心震荡,语速不自觉地也很慢。

    女佣看着郦月的嘴唇,等郦月讲完后点了点头。

    郦月瞬间明白——她听不到,但能看得懂唇语。

    突然的变动让郦月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后,郦月才微微笑起来,一字一句说道:“晚上我想吃牛排,可以吗?”

    女佣点了点头。

    郦月又拿起一旁的木筷子,皱着眉头,缓缓说着:“不过我不太会用筷子,可以给我换一种餐具吗?”

    女佣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郦月吃饭不喜欢让人看着,许是陈祐霆提前交代过,女佣并没有站在一旁紧紧盯着郦月吃饭,而是转身离开,在半小时后再进来收拾。

    到了下午六点,女佣端着牛排敲响郦月的房门,依旧将餐盘放到窗边桌子上。

    郦月起身虚弱地拖着身子走到窗边,低头看向餐盘上的刀叉,有一瞬的停顿。

    她站在原地半晌,见女佣不仅没有出门离开,还紧紧盯着自己,乌黑的眼中有些许防备。

    郦月心里便清楚,定是陈祐霆交代过什么。

    不过也是,每日的药都放在饭菜中,没道理女佣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每日的饭菜都经过她的手。

    此刻如此防备地盯着自己,也一定是陈祐霆叮嘱过,不许将锋利的东西交给她。

    但偏偏,女佣又这么轻易满足自己的愿望......

    郦月心里了然,看着女佣问道:“陈祐霆是不是说过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女佣迟疑一下,点头。

    “你要听他的话,是吗?”

    女佣眨了眨眼睛,神情中有一丝瑟缩。

    郦月沉默一会儿,随即端起餐盘放到窗沿,窗沿很宽,足以放下餐盘。

    “今天天气很好,我想站在窗边吹着风吃。”

    女佣眼里闪过疑惑,可能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想要吹着咸腥的海风吃牛排,但转头看了看外面夕阳半落的海面,抿了抿唇没阻止。

    郦月拿起刀叉慢慢切着,锋利的刀刃划在牛排上,顺着脉络轻易便切开了口子。

    海风缓缓吹着,将肩头的长发拂落,挡住郦月半边脸颊。

    刀叉的使用比筷子费劲,用的力气也多一些,郦月没吃两口,手便没力气继续切牛排。

    郦月转过脸对着女佣说道:“我有些切不动了,你帮我切一下吧?”

    她正要将刀叉递过去,但手腕酸软没力气,翻转之间没有拿稳,刀叉一同朝着窗外海面掉落——

    郦月连忙伸手去捞,但慢了一步,手指还没触上,刀叉就已经笔直坠落。

    女佣惊得扑到窗边去看,只看见掉落时泛开的一点涟漪。

    她着急地转头看向郦月,又指了指没动两口的牛排,神情惶惶。

    郦月:“没关系,我不是很饿,少吃点没关系。”

    女佣还是很着急,神色逐渐惊慌起来,手指不停地指向牛排。

    郦月静静看着,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她当然知道女佣在害怕什么,今天这份下了药的饭菜,她还没吃两口呢,可是餐具没了,总不能让她用手抓着吃吧?

    威逼犯人可以,但郦月不是犯人。虽然郦月被囚禁在这,可她是陈祐霆禁锢的雀鸟,只能精养。

    郦月坐到椅子上,仰头看向她,轻轻笑道:“没事的,你别告诉他就行了。”

    “......”

    女佣终究还是端着没动两口的牛排,背影萧瑟地出门离开。

    门外脚步声渐远,不一会儿,别墅外响起车子启动的声音,逐渐远去。

    别墅再次陷入沉寂,郦月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向外探。

    窗外不是平整的墙面,而是设计成了有凹状圆洞的样子,像是蜂窝一样,只是窗沿凸出大半,挡住了不平整的墙面。

    郦月伸手将刀具拔出,锋利的锯齿在夕阳下闪着银白色的光芒,手柄底部还沾着绿色的花泥残块。

    ——

    H市,成氏集团。

    夜沉如墨,集团大楼顶层的灯光还亮如白昼。

    总裁办公室内,一道人影陷在椅子里,面色沉郁,向来散漫的眉眼此刻冷沉得可怕,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不自觉用力捏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成总,有消息了!今天中午,有人来报陈祐霆独自开船从海上回来,现在人正在陈氏集团开董事会。”许助推开门,快步走进来。

    “海上?”

    “是,顾总的人盯着,亲眼看见他从海边停船靠岸,随后有司机将人接走了。”

    成倚山垂眸,低声冷笑,“原来是在海上,难怪这几天找不到,藏得真好。”

    许助沉默站在一旁。

    成倚山直起身子,动了动僵硬的脖颈,随后起身向外走去。

    “走,去见见。”

    ......

    霓虹灯闪烁的大道,深夜时分车流已经停歇,路上只有几辆车在行驶。

    三辆黑色奔驰隔着相近的距离行驶着,陈祐霆坐在中间的车里,闭上眼都还是方才董事会上吵吵嚷嚷的画面,一群人面红耳赤争吵不休。

    一群蠢货。

    陈祐霆冷嗤一声,靠在车座椅背上不耐得皱起眉头。

    “——呲啦——”

    尖锐刹车声响起,车子猛地停下,逼得人身子直往前冲去,陈祐霆迅速伸出手抵住前座椅背,缓过劲来之后收回手,发现手已经被方才那一下猛劲撞得全麻。

    车外,围了数十辆车。

    有人从车上下来,缓缓走近。

    陈祐霆降下车窗,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人,平静道:“顾总这么逼停我的车,不合适吧?”

    顾晖温和一笑,“事急从权,相信陈总能理解。”

    “是吗,什么事这么急?”

    “这事儿说起来和陈总还有点关系。”顾晖礼貌地说:“要不然陈总还是先下车吧,我是不介意你坐着的,但一会儿来的人可能脾气比较大,免得待会儿他脾气上来砸了你的车就不太好了。”

    “......”

    脾气比较大的人......今天董事会上一群蠢货猜测是谁对集团出的手,念了一圈人名也没念到那个人身上,而陈祐霆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猜到是谁了。

    陈祐霆看向顾晖,轻笑道:“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从他掌权陈家开始,就没有人敢如此威胁他。

    顾晖也笑,“我也很多年没说过这样的话了。”

    同样的,从顾晖掌权顾家开始,没有人值得他动手威胁。

    两人各自笑着对视。

    片刻后,陈祐霆拉开车门,下了车。

    “好。”

    刚下车,另一侧车道就有一辆黑色迈巴赫驶来,一旁的围着的车让开一条道,让迈巴赫开进来停在两人身边。

    车门打开,路灯落在下车的人身上,映出一道修长身影。

    成倚山走过来,对着陈祐霆直接开口,“人在哪?”

    “什么人,有人不见了?”陈祐霆扯着嘴角笑,“那应该找警察,找我有什么用。”

    气氛凝滞,紧绷的氛围就犹如脆弱的宣纸,再稍微一戳就能原地爆炸。

    陈祐霆带的人下了车,数十人肌肉紧绷,站到身后围护着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外圈围着的另一群人。

    成倚山神情冷漠,“为什么带走她?”

    当知道那枚胸针是陈祐霆拍下的时候,成倚山终于放手去查郦月之前的事,看完所有资料之后,心头一阵窒闷,第一念头就是想直接把陈家狙击到破产,让陈家人滚牢里待着。

    他同样查了陈祐霆的掌权史,行事作风狠辣诡谲,没什么底线,这样的人带走郦月,危险至极。

    “......为什么?”陈祐霆思考一瞬,说道:“没有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从始至终,她本就该是自己的。

    带走自己的人,有什么问题?

    夜风吹过,陈祐霆抑制不住咳了两声,随后无所谓地笑笑,“我约了人半小时后见面,如果成总没什么事的话,就让让吧。”

    成倚山看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扯唇一笑,“好啊。”

    他退后一步,下巴微抬点向对面的几辆车,偏头对自己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把那几辆车给我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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