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祐霆身子僵住,软下身体倒在郦月身前。

    郦月手中还握着刀具的手柄,刀身完全隐没在他身体里。

    当他倒下来的时候,郦月迅速拔出刀具反握在手心,随后抵住陈祐霆的肩膀用力将人推开倒在一旁。

    身前没了束缚,郦月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双脚落地站直身体的一瞬间,用力过猛导致眼前一片眩晕。

    她往后退了几步,右手藏在身后,紧握着刀具的手不可抑制的发抖,手腕发软的都要握不住。

    脸上有血腥黏腻的触感,刺鼻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钻,胃里开始绞痛,有些想吐。

    她下手毫不犹豫,用尽全力刺出去,但终究是第一次动手,黑暗环境中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感觉狠狠捅进去。

    血液飞溅,但没刺到要害。

    陈祐霆倒在床上重重喘着气,嘶哑着声音说道:“低估你了,居然还能找到刀子。”

    此刻他也知道,必然是这几日防守不够严密,才会让她有机会藏起来一把刀具,是他太过狂妄自大,这一刀是他应得的。

    背部多了个窟窿,血流不止,但他还能摇晃着撑起身子,站起身朝郦月走来。

    郦月多日以来进食不足,少量吃的那些饭菜还都是加了药的,摄入的能量能够支撑她维持清醒的神志已经是很不错了,方才刺那么一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现在靠着墙角的身体都是软的。

    此时此刻,实在说不清两人之间到底谁更虚弱。

    但即便四肢酸软,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她只是虚弱了些,总能比眼前这个血流不止的人活得久一些吧。

    在陈祐霆站起身的一瞬间,郦月就扶着墙跑出了房间。

    房门外长廊感应灯一盏盏亮起,伴着郦月向前的步伐亮了一整条长廊。

    身后虚浮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感应灯也随之不曾暗下。

    旋转楼梯近在眼前,郦月已经冲到楼梯口,抬脚就要迈下楼梯——

    突然,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拽回来。

    陈祐霆阴冷的声音随之响起,“想去哪?”

    他受的伤虽不致命,但也不轻,此刻抓着郦月的手掌微微颤抖。

    郦月被他拽的后退一步撞到扶手上,右手握着的刀具被甩了出去,落在楼梯上发出‘叮当’几声响,腰部被栏杆狠狠撞击,痛的身体微曲。

    两人交叠的站在楼梯口,身子紧紧压在楼梯扶手上。

    陈祐霆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五指,“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吗?小月,为什么总想着走?”

    他想到什么,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离开我想去找谁,成倚山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心心念念,他算个什么东西!”

    脖颈间的手用力收紧,肺部空气被挤压,郦月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双手掰上他的手掌,用力拉开一条缝隙。

    几缕空气溢入肺部,让她得以一息清醒。

    “你……又算……什么东西......”郦月艰难出声,双手紧握蓄力。

    陈祐霆冷漠扯唇,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苍白如鬼,声音也低哑的不像话,“你还是躺在床上比较乖巧,既然这样,还是别说话了。”

    他用力收紧手掌,亲眼看着手掌下的人面色涨红,他掌握着分寸,不会让郦月死,只要她窒息晕过去就足够了。

    郦月眼前阵阵发黑,肺部已经呼吸不到空气,喉咙也干涩得出血,呼吸之间都是血沫的腥味。

    紧握的双手积攒了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抬手狠狠推了陈祐霆一把——

    “嘭——”

    禁锢着脖颈的力道倏然消失,郦月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咳嗽,喉咙里满是血腥的气息。

    眼前模糊不清,窒息产生的生理性眼泪糊住了眼睛,撑着地板的手掌青筋暴起,脑海中一片混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郦月跪在地上深深呼吸,终于缓过来了一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安静的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一点声音。

    郦月突然想起方才听见的一声闷响,转动僵硬的脖子朝楼梯下看过去——

    蜿蜒的旋转楼梯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刀具落在下面几阶台阶上,楼梯的最下方,有一道身影蜷缩着倒在地上,大片的血迹从身后蔓延,像深邃的血潭,好似下一瞬就要将郦月淹没。

    四周寂静的落针可闻,郦月满耳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昏暗的楼梯,像极了当初她迈出的那一步。

    不知为何,她此刻内心竟然极为平静,感受不到一丝的恐惧与担忧,就好像整个人游离于人世间,灵魂抽离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自己愣在原地缓了一会儿,随后走下楼梯站到陈祐霆倒下的身影边,伸出脚踢了踢确认他没有动静。

    接着蹲下身掏出他的手机,顺带勾出了两串钥匙,一串是汽车钥匙,还有一串郦月仔细辨认了一下,确认应该是一把快艇的钥匙。

    啊......此时此刻,她还能神志清醒冷静地分辨出这是一串快艇钥匙,说起来还要感谢陈祐霆,得益于当年被推入湖中的恐惧,后来她就去学了游泳,顺带学习了开快艇。

    挺好的,至少不用游着出这座海岛。

    郦月麻木地笑了笑,这算是天命的一点眷顾吗?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郦月起身离开,握上门把手毫不犹豫地打开大门,没再向身后看一眼。

    她不确定岛上有多少陈祐霆的人,别的不说,至少有一个聋哑女佣。而且山脚下的小房子有好几栋,人数估计只多不少。

    夜间安静,只有靠近海边的地方会有海浪拍打和海风席卷的声音,在背海这边,静默无声。

    郦月开着车下山,不敢开车灯,也不敢将车开到山脚,怕惊动山脚下的人,只敢将车子停在快靠近山脚的地方,然后下车摸黑向海边走去。

    目之所及一片昏暗,头顶暗淡月光照亮着前方的路,除此之外,唯有遥远处海上的一座灯塔,指引着方向。

    此时便庆幸,昨日在别墅外看山下看了一整日,好歹将山脚下的路径记了个大概。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月亮渐渐偏移,脚底的路由坚硬崎岖的石子路变成绵密柔软的白沙。

    灯塔越来越近。

    终于,郦月走到了拴着快艇的码头。

    海岛独立在大海中,四面八方都是幽蓝的海水,中央山峰高峻,将各方视线阻隔住,回头望去,只能看见拔地而起的高山。

    海岛的另一边,有一艘船队快速行驶而来,明亮的船灯在黑暗中犹如破开的利剑,将海面凿出一道口子。

    船队急停靠岸,船上的人蜂拥而出,寻找着上山的路径。

    领头的人身影高大,脸色冷峻,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懒散模样。

    郦月在另一边,不知道海岛的另一侧发生了什么,此时她也无暇顾及,哪怕是听见了骚动声,也只会觉得是陈祐霆的人,跑都还来不及。

    此刻她只感慨自己实在强大,甚至还有心思关注快艇油量是否充足,天命还是有点良心,这艘快艇她会开,启动之后甚至还有回航的导航记录。

    郦月点开导航记录,看了看时间发现只要两个小时。

    果然,陈祐霆每晚不在别墅却能在白日准时出现,海岛果然离岸边并不远。

    正值深夜,月悬中天,海岛一侧有人上岸步履不停,另一侧却有快艇决绝驶离,于月下渐行渐远。

    后半程的驾驶中,郦月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能凭借着下意识,紧握着快艇的方向盘,沿着导航一路行驶,手臂紧绷僵硬的不像话,整个人神志不清,恍惚之间看见岸边都不确定是真是假。

    松开方向盘的下一刻,郦月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僵硬的手指,点开陈祐霆的手机屏幕,手机是密码锁,只能拨打应急电话。

    郦月手指微颤,摁下三个数字——

    “......喂?110吗,我要报警......还要一辆救护车......”

    ——

    睡梦中无法安稳,梦境来回颠倒,一会儿是幽深的海面,一会儿是腥臭的血潭,某一瞬间甚至融合在一起,汹涌的扑过来,瞬间将自己淹没。

    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仿佛有千万斤重坠压在眼皮上,想睁开时就痛的快要爆炸。

    郦月挣扎着想要醒来,抖动着僵硬的手指,努力让自己从梦境的昏暗中出来。

    好似过了许久,有几缕白光落进眼中,下一瞬,郦月缓缓睁开眼。

    “醒了?”一旁有声音传来。

    郦月转头看过去,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容正坐在床边。

    郦月干哑着声音道:“你怎么在这?”

    沉霜眉梢微挑,“我来看看你还好吗。”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郦月,虽然脸色苍白疲惫,但眼神明亮,甚至她隐隐觉得此刻的郦月较之以往看起来更为轻松。

    “看起来你现在状态还不错,是我白担心一场了。”沉霜松了一口气。

    “......?”郦月艰难开口:“你是指我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不错?”

    说真的,虽然醒来是在医院,说明她最后的报警电话起了作用,但躺在病床上浑身酸痛,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狠狠殴打过一样。

    沉霜点头,“是啊,这不是活得好好地,人生在世,只有生死是大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担心。”

    “听起来你真不像一个心理医生,更像一个神棍。”

    两人对视,一起笑了起来。

    醒来后的迷蒙消散在这场玩笑中。

    郦月嘴角含笑,问道:“你一直守在我这?”

    沉霜无奈摊手,“虽然我很想一直守着,但我没有这个机会。”

    “......?”郦月疑惑。

    什么意思,给她陪床的机会这么抢手?

    沉霜继续说着:“你昏迷三天,我可是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进来看你一眼,好巧不巧你刚好醒了。”

    郦月还想问什么,病房的大门被推开,一张俊朗似山间月的脸出现在门口。

    沉霜袅袅起身,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转身离开之前,凑到郦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出院后来诊所找我。”

    至于为什么住院期间她不来,看门口这个人严防死守的态度就知道了,郦月昏迷的三天里,某人寸步不离,刚离开一会儿,偏偏郦月这个时候醒了,第一眼看见的是她。

    后面的几天,她应该没机会出现在郦月面前了。

    沉霜离开了,病房内只剩郦月和门口的人对视。

    门外有护士走过,推着药车呼啦而去,有隐隐喧哗声传来,细细密密的落入耳中。

    成倚山反手关上门,走到郦月床边椅子上坐下,伸出手将手背贴在郦月额头,动作神态十分自然。

    “好像退烧了,还难受吗?”成倚山淡声问道。

    郦月愣愣摇头,“不难受。”

    成倚山颔首。

    随后突然便陷入沉默,两人目光对视之间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郦月打量着面前的人,眉眼有些憔悴,眼底一片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颓靡的帅气。

    她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病床的一角,问道:“......这几天是你陪护的吗?”

    “嗯。”

    郦月点头,讷讷道:“那......谢谢?”

    成倚山没应,只定定地看着她。

    他看过来的目光好像有重量一般,实实的压在郦月脸上,看得郦月有些无措。

    正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病房里莫名僵硬的气氛,刚张开口,下一瞬整个人就被抱住。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终于陷入久违的安心怀抱。

    郦月埋在他宽阔温热的胸膛中,多日以来内心压抑着的恐慌与酸涩通通冲破心理闸线,如浪潮般不可抑制的冲上心头,鼻尖瞬间堵塞,眼角发热,眼泪倏然滑落。

    在他怀中,压着声音哭的浑身颤抖。

    成倚山紧紧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头顶,双手不自觉微微颤动。

    直到现在,怀中人柔软温热的身体颤抖着哭泣,他才有一些真实感,才能告诉自己这不是做梦。

    天知道,在登上海岛上了山之后,看见昏暗别墅里有道身影倒在地上身下一摊血迹的时候,他眼前阵阵发黑。

    走近之后发现是陈祐霆,才松了口气,走过去狠狠踹了一脚。

    后来他带人搜遍整个海岛,都没有发现郦月的踪迹,直到顾晖打来电话,说接到消息人正在医院,他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但到了医院,看到的却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郦月哭了一阵,从成倚山怀中退开,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点小得意,尾音上翘好像要夸赞一般,“我厉害吧,自己跑出来了。”

    成倚山轻抚着她的发尾,低声应道:“嗯,很厉害。”

    厉害到他的心快疼死了。

    窗外清风拂过,树叶响起簌簌声。

    郦月轻轻开口,“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本来第二天我该去见你的。”

    “......嗯。”

    郦月眼中还含着泪,控诉着说道:“你还说要我给你一个分手理由呢。”

    成倚山停顿片刻,才哑着嗓音说道:“不重要了,都听你的。”

    什么狗屁理由,有什么要紧的!

    她想分就分吧,要什么理由,做什么非逼着她给一个理由。

    郦月沉默一瞬,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伸出手轻轻拽了拽成倚山的衣摆。

    “但我已经想好了,你不听听吗?”

    其实不是很想听,分手理由有什么好听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这种理由。

    但最终成倚山还是点了点头,他没法拒绝她,说分手理由也好,做什么别的事也好,都随她意吧。

    过去她便不如意,现在还不能让她随心一些吗?分就分,大不了他再追回来。

    成倚山环着郦月,甚至都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抱她了。

    “成倚山。”

    “嗯。”他哑声应道。

    郦月抬头看他,望进他眼底憔悴的神色,笑盈盈地说:“不分手了,可以吗?”

    这次险些陨落在海上,郦月忽然想明白了,世间事何谓随心,到底何为自由。

    不是一定要自己扛着所有苦痛过往踽踽独行,只要我心坚定,自成凌霄。

    她想要山间的风,吹落到她身上,一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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