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为了他,魏平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处境。

    回罗格不久后,他照着这些年游历得的菜谱,费了一整日的功夫才做出了炊饼。虽说与爹娘从前做的味道仍有差别,可这阔别多年的熟悉口感,仍教他鼻头一酸。

    自年少时爹娘病故,他便与兄长相依为命,为了挣口饭吃,什么脏活苦活都做过。所幸他们被延叔瞧中收入门下,不然他们兄弟二人也成不了今日的气候。

    “怎么府里一个人都没有?”魏平提着食盒来见兄长,可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瞧见多少人影儿。

    他环视四周,也没发现藏在暗处的侍卫,怪道:“上回来似乎也没几个侍从,他这大将军当得也太过安心了些,都不担心有人要害他。”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觉着魏宁节俭惯了,不舍得养那么多属下。

    等走到院门口,大白天院门却是虚掩着,里头也是静悄悄的。他心中疑窦更深,叩了叩院门也无人回应。

    “不在他自己院里吗?”见状,魏平便打算放下食盒回去。

    正当他准备离开院落之时,书房却传来了轻微的动静。他一向耳力不错,顿时便止了步,暗自揣测是不是碰上有人在大将军府里行偷摸之事。

    刻意放轻脚步,从书房未拢严实的窗缝中向里探去——他看到了这一世都不想瞧见的一幕。

    魏宁衣衫凌乱地躺在了地上,动作诡异。而且他双目赤红,神情迷蒙,大张着嘴几乎流下涎水,鼻尖还可见些微白色粉末。

    口中也不断喃喃道:“就是这种感觉,神仙都不换……不换!”

    立时就想冲进书房的魏平,不知用了多少气力才忍住了自己的动作。无数种可能在他心中闪过,但到最后他都不愿是其中的任意一种。

    这就是为何一路上并未瞧见仆从、侍卫的原因吗?他闭上了双眼,片刻后便做出了决定。

    他速速回到堂屋将食盒取回,随后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静悄悄地改道侄子屋中,将炊饼送给了他。

    这一幕印在了他的心底,每每想起便觉得头皮发麻。他一向敬重的兄长,究竟在做什么!但无论是什么,显然都不是好事。

    而后伊珊行刺与富贵赌场之事,接连传入他耳畔,他才将曼丽花与兄长此前的情形联系到了一起。

    只是赌场送的、卖的都是掺了丁点提炼后曼丽花的神仙糕,而魏宁却是直接吸食的粉末。

    魏平明白,怕是普通的神仙糕已经不足以让兄长过瘾,他的瘾已经到了需要大量精炼原料的程度。

    这是多久的时日、多深的接触、多不管不顾的吸食才走到了这一步,他简直不敢想象。

    可要让他捅破兄长与富贵赌场的关系,他做不到。

    身败名裂不足以形容魏宁会有的下场。

    伊珊会因为曼丽花神志不清,做出刺杀王上的祸事。那在娜亚心底,曼丽花瘾更重的兄长,又会是多大的威胁呢?

    可郭大夫的话也让他明白,这玩意就是催人命的慢性毒药,兄长决计不能再用了,不然就是彻底地自取灭亡。

    于是,夜访富贵赌场。

    都是他手底下人,自然能轻而易举地摸清楚所有人的轮班时辰。挑了个懈怠的片刻,魏平就潜入了赌场内。

    按照秦源先前的查探,他将目光锁定在最高处——朗公子所在的位置。

    真当他站在那的时候,却发现这个高度着实让人生寒。仿佛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进万丈深渊。

    “魏将军。”朗公子竟不讶然于他的到来,只是浅笑着唤了一声。

    魏平并不作答,只是被他的容貌震住,不由得紧紧地盯着眼前人,良久方道:“你生得……”也太像先女王了。

    如出一辙的眉眼放在他们二人的脸上,并未有半分违和。周诺是英气,而他则是清俊。

    他收了笑,面色有些不善,“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这人的岁数,看着与娜亚相近,容貌又与诺女王如此相似,不会是……

    随后魏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彼时诺女王初达西域,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哪有功夫生个孩子再偷偷养着。再说她本就丧夫,何苦瞒着自己的亲子呢?

    那便是亲眷,或是巧合?

    不过这都不是他今夜一行的目的,便收回了自己探究的目光,道:“你们走吧,就明晚。”

    朗公子挑了挑眉,道:“将军何意?我不大明白。”

    “再不走,就是死路一条。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我言尽于此。”

    这是他们见的第一面,也是他们二人之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便是这一回,教他彻底坐实了同流合污的罪名。

    只是若他不这么做,魏宁的下场怕是……

    夜深,大将军府。

    “若不是明日休息,这个时辰你可见不到大哥。你也是,都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有什么事明日来不就是了,何必大半夜跑这一趟。”

    魏将军哈欠连天地抱怨了两声,可还是将人放进来了。

    到了屋内灯火通明之处,清醒过来的他才发现胞弟穿的是夜行衣,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究竟出了何事?”他蹙紧了眉头,想上前掸去魏平肩头的尘土,可眼前人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只留一只伸出的手滞在原地。

    见状魏宁也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只是还抱着一丝侥幸地问道:“可是受了伤?”

    沉默良久的魏平这才抬起眼,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道:“现在朗公子,已经逃出了洛南城,你可尽放心了。”

    朗公子三字一出,他便彻底死了心。踉跄了几步一退再退,直到倚着桌子才稳住身体。

    “他说了什么?”

    “曼丽花。”

    到了这种地步,魏宁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了。他又痛又急地笑着,仿佛要抽空自己所有的力气。

    “我确实中了他们的算计,可后头的事情也是我自己做的。曼丽花曼丽花,就是个害人性命的毒罢了。我戒不掉忍不了,每每瘾发便是万蚁蚀心之苦,我真是个孬种。”

    边道,一行行热泪边从双眼滑落,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剿匪受伤,治伤时的麻沸散被偷换成了曼丽花,虽也有迷幻之效,可还是教他疼痛难忍,于是心虚的大夫便又添上了麻沸散。

    此后,每隔上一段时日,他便会狂躁难安,双目赤红,却不知究竟在渴望着什么,他只能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让任何人瞧出自己的异状。

    直到大夫来请平安脉,呈上了“清心静气”的神药,他如坠仙境——可没过多久,便又再次在深渊中苦苦煎熬。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是中了奸人之计。

    “你何苦做这种事,何苦把自己牵扯进其中!”

    自然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去死。

    不将此事说破,再这般抽下去,他的身子也要被这害人玩意给祸害干净了;不让朗公子一行人逃走,魏宁与他国暗探勾结,还吸食女神极为厌恶的毒种之事一旦事发,也难逃一个死字。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保他兄长性命多久是多久。

    可也正因如此,泥潭深陷难返。走了一个朗公子,谢公子又派了新人,甚至暗中还往将军府上送神仙糕!

    这下彻底触了魏平的逆鳞,假借投靠名义,准备趁这一仗荡平提莫。

    断指的谢晓笑得很是放肆,“拖了再拖,这都小半年了吧,魏监军。我们家公子好性子,顾念着监军一家老小都在罗格,便是一忍再忍。

    可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总不能事事都由着监军。那方侍卫,不就是娜亚不放心派来监视你的吗?监军当真能做到你所承诺之事?”

    “既然答应了公子,自不会食言。无论如何这军权掌在我手里,无论他是方侍卫还是圆侍卫,都得听我号令。就像多一个你,还是少一个你,都不会影响我和谢公子的交易。”魏平凑近了些,在他的耳畔威胁道。

    “呵。”谢晓无所谓地冷笑了一声。

    回答他的不再是话语,而是单手钳住他喉咙的窒息。虽然他没有痛感,可无法呼吸带来的是实打实的煎熬与恐惧。

    “救…命…”

    在他即将晕厥之际,魏监军忽的松开了手,颇为嫌弃地在自己身上蹭了蹭,“他受过什么苦,你总也得尝一尝。我手底下的兵,不是你能动的。”

    谢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面上终究少了几分狂妄,多了一丝忌惮。

    “听见了吗?”魏平紧紧捏住了他的下巴,大有一副他不答应便卸了他下巴的意味。

    “知……知道了。”眼前人不得不咬着牙憋出了几个字,因为方才伤了喉咙,声音格外嘶哑。

    得到满意答复的魏监军,冷着一副面孔走出了牢房,教人望着便不由得浑身发寒。

    这时,他身旁心腹才赶忙过来道:“主上不好了,那雷家后生夜半时分……”

    “怎么了!”魏平心底生了不祥的预感。

    “悬梁自尽了,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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