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吗?”孟阮芝竭力平静地开口,“准确来说不到一个月。”

    靳渡沉默须臾,在她的视角中,好似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又好似儿时在她这里不值一提。

    “既然你话里话外提醒我不能轻信男人,我这人很听劝。”孟阮芝自我解读他的意思,“我会好好审视我们这段关系。”

    靳渡下颌绷紧两秒,手从方向盘上移到她面前的中控台,另一个手搭在她头枕后,伸展的双臂将她圈起,他已经有预感她要说什么,心脏陡然被揪起,连声音都带着他没有察觉到的哑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阮芝无法自控地钻牛角尖,在严承那里碰的壁要以另一种方式回旋到别人身上。

    发生的这件事就像在影射些什么,影射她太过相信情义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严承这样衣冠楚楚的男人从见她第一面就设计她,更遑论靳渡这样的商人,他们从一开始的婚姻都是假的,建立在虚假幻想中的心悸,迟早有一天会轰然倒塌。

    为了不让一错就错,一切都应该回到最初的起点,他们本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

    孟阮芝虚虚往他的方向看了眼,不容置喙地说:“回到最初的合约夫妻。”

    “忘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靳渡沉默须臾,这个时候的她有一种少见的锋利,像是刺猬一样触发了保护机制,强行讲道理或说什么假大空挽回的话,都会让她抓狂。

    她没等靳渡的回答,她打开车门下车。

    靳渡也跟着快速下车,绕过车身去追她,两三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动作疾且准。

    孟阮芝倏地回头,往他的身侧踉跄了两下,稳住身形后,往反方向使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他抓得更紧,漆黑的眸子死死咬住她的双眼,“你想让我忘记什么?忘记你主动躺在我身侧?忘记你贴在我身上主动吻我?”

    “靳渡!”孟阮芝叫停,眼尾洇出酡红,“说这些有意思吗?”

    冰天雪地反射出来的银色弧光刺痛她的眼睛,“行,你就当我寂寞了想找个乐子,现在反应过来我们还是做合约夫妻最合适。”

    “毕竟三个月后,离婚协议就生效了,不是吗?那就让一切在这里画上句号,大家都相安无事。”

    靳渡看了她良久,起伏的胸廓逐渐归于平静,沉默须臾,松开紧扣她腕骨的手,她将“离婚协议”当做危险红线,就是为了让他望而却步。

    他曾经说过“不想束缚一个自由的人”,他不会言而无信。

    眼前是结成冰的地面,眼看她要转身要走,靳渡倏地出声叫住她,“好。”

    他喉咙滚了滚,“我知道了。”

    眼前的女人鼻尖被风吹得通红,他忍着心中燥意,“先上车,我送你回去。”

    两人不欢而散,孟阮芝回到医院后,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很顺利回归节目录制。

    翌日,她便拿着设计图去了冰面上。

    她离开的这几天,其他嘉宾有条不紊地推进手头上的工作。

    工人们在用切割机切割冰面,而舒乐和其他几位手艺人已经在构建冰雕的雏形。

    孟阮芝走到冰面上,看见施工队取冰的项目已经完成大半,倒不如等他们结束手头的工作,正好和他们合作,也不用重新找施工队了,节约了时间。

    她立在冰面上,不经意一瞥,看见舒乐正用一个彩色喷枪,在冰雕上作画。

    舒乐似是察觉到她的打量,悠悠然道:“师姐,你还是离这里远点吧,喷枪里的气体,会加重感冒。”

    孟阮芝忽略她的言外之意,盯着像烟雾散开一样的气体,说道:“我劝你戴个口罩,冰雕本就是低碳环保无污染的艺术,你用这种喷枪,吸进肺里,对身体更不好。”

    舒乐停下手中的动作,放下喷枪,斜斜地睨她了一眼,正准备跟她理论。

    孟阮芝又说:“如果你想给冰雕上色,你直接把固体颜料倒进盛有水的模具里,只需要放一夜,水就能结成冰,你用彩色冰块雕刻你想要的形状,这样更环保,冰雕融化速度很慢,色彩保存的时间也长。”

    舒乐楞了下,这倒是个办法,她知道孟阮芝在冰雕艺术有独特的见解,令她更惊讶的是,她竟然毫无保留地给她提建议。

    她不情不愿地抿唇,口是心非地说:“那我试试。”

    孟阮芝莞尔,“我正好也在做彩色冰雕,你需要什么颜色和尺寸,顺手给你做一块?”

    舒乐怔了下,没想到孟阮芝没有任何芥蒂,自然大方地帮她解决问题,更加衬得她之前的冷嘲热讽太过小家子气。

    她看着孟阮芝在冰面上大放异彩,发丝在阳关下闪着琉璃的光,突然就明白了比赛后,孟阮芝发的那条信息“祝福你”,或者真的是真挚的祝福。

    此时此刻,她竟然有点欣赏孟阮芝了,一个女人的既往不咎和风光霁月,在这个八面玲珑的社会,太过稀有。

    她的那点总是想挖苦别人的小九九,显得太过小肚鸡肠了。

    “那个,师姐,你感冒好了没?”舒乐突然问。

    孟阮芝莞尔,“放心,不会拖大部队后腿。”

    舒乐抿唇,神色似有些勉为其难,但有骄傲在里面,“正好我这边的施工队结束,借给你用?”

    孟阮芝拿手的笔顿了下,抬头望她一眼,舒乐匆忙移开视线,摸了下后颈。

    即使她没多说什么,孟阮芝知道她在示好,她勾唇一笑,“谢了。”

    舒乐看了她一眼,女孩的笑容绽放在冬日,像出尘的白茶花,呼出的热气在她面前形成一团白雾,有点仙境的感觉。

    舒乐缓缓回神,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冰释前嫌了。

    孟阮芝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工头,看到几辆切割机在冰面上并驾齐驱,她有点蠢蠢欲动,而后请教老师傅怎么驾驶。

    即使手上戴着毛茸茸的手套,脚上踩着加棉的马丁靴,可切割机的操控室并没有暖气,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只活动手腕和脚腕,两个小时下来,孟阮芝觉得自己快冻成冰雕了,只要一碰,骨头就能脆成冰渣。

    不敢想象施工队的老师们忍着这样的严寒,竟然没有听到一点他们抱怨的声音。

    临近午时,大家停下手头上的工作,相约去领盒饭。

    孟阮芝摘下手套,用嘴哈气,暖着痛得通红的指尖。

    前方响起舒乐的惊呼声。

    “我天,今天的盒饭这丰盛吗?”

    旁边一个女生回话,“不止,还有不同口味的奶茶和咖啡。”

    舒乐:“谁这么大手笔?”

    “不知道,听说是成莲导演安排的。”

    恰逢轮到孟阮芝领餐,她选了杯热饮,转身经过舒乐,听见她说话。

    “师姐真有福气,回来第一天就赶上这么好的福利。”他话里有话,“就像是欢迎你回来一样。”

    孟阮芝不动声色回:“那我有口福了。”

    恰时,成莲导演拿着大喇叭,在冰面上宣布,“我们在不远处设置了暖炉和帐篷,如果大家想休息,可以随时前往,工作之余一定要注意身体。”

    舒乐走进,压低声音说:“这也是巧合?”

    孟阮芝不言,舒乐知道她和靳渡的关系,下意识以为这是靳渡的手笔。

    但两人刚吵完架,孟阮芝不相信靳渡这么骄傲的人,会用这种方式哄女人。

    孟阮芝:“最近感冒的人不少,成莲导演在发善心。”

    舒乐似是而非点点头,“那师姐可不要辜负导演的好意。”

    孟阮芝拿了杯康宝蓝,回到帐篷里,在暖炉的炽烤下,体温渐渐回升。

    她在长椅上躺了会儿,不一会儿的功夫,眼皮开始打架,像是沉重地千金顶拉扯着,困倦到渐渐没了神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晃醒,睁眼看到了何晓英。

    “孟老师,起来录制了。”何晓英拿着定妆粉扑给她补妆,感叹脸小的人就是省化妆品。

    “我睡了多久?”孟阮芝眯起眼睛,把脸凑过去。

    “半个小时吧。”

    定好妆后,孟阮芝起身,珊瑚绒材质的毛毯从膝上滑落,拿起抖落两下,递给何晓英,“谢谢。”

    何晓英下意识接过,以为孟阮芝让她保管好。

    孟阮芝掀开帐篷帘,正好迎面走来一个女生,帽子口罩戴得严严实实,两人视线相交,对方匆忙移开视线,孟阮芝恍惚了下,对方的眉眼有点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

    看到她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孟阮芝也没细究。

    下午仍旧是紧锣密鼓的取冰工作,冰雕的底座也初见雏形。

    身心逐渐被工作填满,内心积结的郁气渐渐消散,下午回酒店后,她洗了个热水澡,将满身疲惫冲刷掉。

    将头发吹个半干,裹上浴帽,护肤,而后坐在桌子前修改画稿。受到今年天气影响,冰层并没有她所预料到的厚,为了得到一个坚实的底座,避免头重脚轻,孟阮芝用两个冰层,拼成底座。同时减小蝴蝶翅膀的大小。

    修稿结束后,孟阮芝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凌晨一点,她走到阳台,欲将窗帘拉上,倏地看见酒店下面的一辆越野车车灯仍旧亮着,在寂黑的夜里异常清晰,那束光直穿空中,射向远方。

    而车身倚着一个人,落拓的身姿塌陷下来,指尖橘红色的火焰一闪再闪。幽冥的火光下,他侧脸紧绷着,神色寥落,周身透漏着疏离恣睢。

    他很少抽烟,这是她第二次见他抽烟。

    第一次见,是她搬去他家,第一次跟他谈判,签署了三个月的离婚协议。

    而今天,她再次提及了这个协议。

    孟阮芝看着他的身影,咬了下唇边的腮肉,别开视线,将窗帘拉上。

    划开手机,开勿扰模式,躺在床上。

    睡梦中,孟阮芝总是能听见打火机的咔嚓声,她将脑袋埋进枕头下面,强制性地关机。

    翌日,孟阮芝起床洗脸,看这镜子中犯青的下眼皮,蘸取了些遮瑕,打在眼皮下。

    简单化了个淡妆,孟阮芝准备出门,她平常便有开窗通风的习惯,走到阳台打开窗帘,不经意间一瞥,看见那辆越野车纹风不动地停在原来的位置。

    一夜的时间,一个枯叶落在引擎盖上。

    孟阮芝大脑发涨,连鞋子都没换,蹙眉下楼,噔噔噔的脚步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孟阮芝推开酒店的大门,侧眸一瞥,看见靳紧阖双眼,面色铁青地陷落在驾驶座里。

    孟阮芝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走到驾驶位,猛地击打玻璃。

    “靳渡!”

    在喊他名字的那一刻,她有想过很多可能性,她祈祷他冷血一点,不会在这么冷的夜里苦等这么久;祈祷他只是刚来这里,昨天的臆想仅仅是她的幻觉;

    可是事情好像总是事与愿违,眼看密封玻璃窗内的男人没有丝毫血色,眼眶越来越酸,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男人眼皮的轻微跳动。

    孟阮芝陡然松了一口气,眼角的泪水压不住地落下来。

    车门被男人从里面打开。

    孟阮芝眨了下眼睛,抬起拳头砸他的胸口,“你有没有点常识?”

    “长时间在密闭空间开暖风,一氧化碳浓度会升高,人是会中毒的!”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在这里等这么久。”

    靳渡抿了下苍白的唇色,握着她的拳头往自己怀里带,声音带着初晨的暗哑,“你在关心我。”

    孟阮芝盯着他,眼尾泛红,“是,怎么了?”

    “即使里面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这么关心。”

    她使劲甩开他,“你会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没了吗?”

    “我不会,所以...”

    孟阮芝抹了一把脸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让他信服,“你不要误解。”

    她没有去看靳渡的神情,转身要走。

    靳渡的眸色渐渐垮下来,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声音却带着穿透力。

    “孟阮芝,我就这么不堪吗?”

    “连喜欢我都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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