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城内水巷遍布,日光落在水面上碎金点点,乌篷船从拱桥下穿过荡起涟漪,头戴斗笠的船家坐在船头,时不时划动一下船桨。

    “我最多只能待半刻钟,我得走了。”

    随着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一颗黑黝黝的脑袋从船家身后探出来。

    “不急,有邱明嘉在,你怕什么。”着灰色衣袍的男人微微后仰,伸出的大手将那颗脑袋又按了回去,“再吃些吧,七哥带的都是你爱吃的。”

    “够了,一会小晏子肯定也会给我带吃的。”

    又往嘴里塞了两块红豆糕,十一拍拍手起身站到船头。

    “小晏子?”男人侧头,斗笠下的薄唇勾起,露出一点温和笑意,“你与她倒是混得熟。”

    “嘿,还好。她那个老好人,看着聪明,其实笨得很。上回我没注意,她就受伤了,哎。”十一幽幽一叹。

    “她师兄没与她一起?”男人问。

    “在,姓孟的就跟有什么东西黏在她身上似的,两人整日形影不离的。不过,当时是因为有别的意外。”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老样子啊……”

    “七哥。”十一盘腿坐到男人身边,“你真的不和他们打个招呼?”

    男人偏头,低垂的眉眼下是一张温顺的脸庞,这副恬淡的白面书生模样分明是当年的初七。

    “五六年没见,大家都变了许多。我现在是你的七哥,不再是云边小镇的初七。”敖七划着木桨,神色不明。

    十一抿了抿嘴:“我倒不觉得,小晏子贴身带的一块帕子,我看着分明是出自七嫂之手。”

    “她……”敖七摇头轻笑一声,“当年倩娘同她确实要好。”

    十一:“都过了这些年,还把别人送的东西当宝一样随身带着,她那人怪傻的。”

    小姑娘撅着嘴眼角耷拉,敖七见状,抬起手肘碰了碰她:“怎么,在怪七哥?当初少主让你接这个任务你不愿意,如今整颗心都要向着人家了。”

    “她,她挺好的,反正我喜欢她。”十一垂着手拨动着身侧的流水,两耳透出些许薄红。

    敖七略有吃惊,十一虽性格爽直,可让她能大咧咧地说出喜欢的人不常见。晏璇啊晏璇,她真当是个奇特存在……

    “小妹。”敖七搭上十一的肩头,轻叹道,“我现今在追查苍翊的下落,与她还是少些联系才好。她是我和你七嫂的恩人,对她,七哥没你想得那么冷血。”

    “苍翊?那个害你武功全失,失忆流落云州的人?”十一挺直肩背,惊讶道,“我以为七哥来南塘是有别的安排。”

    “是同一件事。”

    “原是这样,我误会了七哥。”

    “喏。”敖七将一个素色锦囊塞进她的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时间差不多了,下次有机会七哥再来看你,记得给义父写信。”

    十一看着手心里的东西,疑道:“这是?”

    “你想让她来找我,我已为她卜了一卦,里面或是她想要的结果。”

    “七哥,你真好!”十一顿时喜笑颜开。

    还真是个孩子,藏不住半点心思。敖七笑着扬了扬眉:“去吧。”

    “好。”说着,十一旋身而起,飞身越过河面,眨眼间消失在小巷尽头。

    敖七收回目光摇动船桨,乌篷船朝水巷深处继续漂去。

    味香斋内。

    晏璇和司珩大眼瞪小眼,她喉头微动,平时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利嘴吐不出半个字。仿佛一个近乡情怯的人,面对司珩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冷静。

    “那个……前辈?要不先坐下,饭菜还是热乎的,等填饱了肚子再说?”花奕轻咳,打破了此间静默。

    孟珎低头看向晏璇:“我去吩咐店家再做些吃食,你与……他好好聊聊。”

    “师兄,别走。”晏璇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袍,手指向下捏了两下,小声道,“不要离开,好吗?”

    孟珎的心也好像被人紧捏后放开,酸酸麻麻的。他本想着司珩厌他,不好在此扰了他们说亲近话,他第一次见晏璇这样,方切实感受到她心中的不安以及她正向自己靠近的心。

    孟珎低柔应道:“好,我不走。”

    司珩的气息平稳下来,他的视线落在晏璇抓着孟珎的手上,神色几度变化。

    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姓孟的到底不是当年的人。

    只要阿姐她还在……

    “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那般对峙过后,司珩也喊不出小晏了。回到家中,小山告诉他晏璇的师姐等了他好久,他心中瞬时燃起希望,定是晏璇让人来找他的,她是不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了动摇?

    只要她还亲近自己,一切就好。

    晏璇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盯着司珩手里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哦,是知了。”司珩拎起布袋,解开一个小口,见里面黑乎乎的一团,“我去山里抓的,以前你、她很喜欢,每到夏日,她都喜欢吃这道菜。”

    “对对对,酥炸红烧知了特别香,特别好吃。”花奕如遇知己般兴奋说道。

    司珩脏乱的脸上点点笑意,他似一直在迁就她,讨好她,晏璇心头微叹,硬声道:“可惜,我……并不是很喜欢。”

    “喜欢的!不是,从前……是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

    司珩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

    花奕张了张嘴不忍再看,退到了晏璇身后,她就不该插那句嘴。

    晏璇偏头看她一眼,有种自己在朋友面前故意找茬的错觉。知了不难吃,但是她得让司珩彻底清醒过来。

    花奕接触到晏璇的目光,微点着头闭了下眼,懂,她都懂。

    “同叔,你坐过来吧,我有话同你说。”

    晏璇恢复了温声软语,司珩来了精神,搬了凳子坐到她面前。

    会不会太好拿捏了?她的傻舅舅啊。

    “同叔,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话落,司珩拧了眉,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一下握紧了。

    晏璇瞥了眼,继续道:“可是……”

    司珩紧盯住她:“可是?”

    晏璇:“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的人或许她在某处已经成亲生子,并没有所谓的离世投胎。我与她长得像,只是因为存在血缘关系。”

    司珩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我是在出生后才被带到斛县的,爹娘……他们确实不是我亲生爹娘。那日在街上我反驳你,只因那些传言太过荒谬,他们视我如己出,从未亏待过我。”

    “阿璇。”孟珎默默抚了抚晏璇后背。

    “你说你是……”司珩不可思议般喃喃,同样是获知晏璇的身世,当日与今日的心境大不相同。

    他如坠梦中,一直挺着的背徒然一松弯下一个弧度。

    “不可能……”

    “不,不可能。”

    “为什么?”

    司珩不停低声反问,晏璇明白他所想,所以她更不能直接告诉他真相。

    “人生总有意外,或许她被什么绊住了手脚。”

    “意外?”

    “嗯。”

    “对,是意外!”司珩咬了咬牙,“阿姐她,她很喜欢小孩,在雪域的时候,小鬼头们都爱围着她,她绝不会把你——”

    司珩住了嘴,直愣愣盯着她。

    晏璇吞咽了一口,补充道:“爹娘说,他们捡到我时,我身上的襁褓都是上好的料子,可见是出生在一个好人家。”

    是不是真好,晏璇不知道,但是有钱应该是真的。

    “所以,你是,你是……”司珩嘴唇哆嗦,眼底已然漫上一层水光。

    晏璇轻吸一口气,拉过他始终紧握的双手,一点点触摸到他的手心,只觉他的手上满是老茧与愈合后的伤痕。

    晏璇抬眼看他,心底不断上涌着酸涩的气泡,等升到胸口,气泡破灭,一种缓而浅的隐痛随着呼吸散去。

    她咧开嘴,叹笑着:“你可是我的舅舅啊。”

    舅舅……

    司珩被晏璇喊得仿佛失了神智,他想笑又好像被惊吓过度,呆呆愣愣的。

    直到孟珎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他捧着茶杯,对着眼前三个年轻人:“我是舅舅,是晏璇你的舅舅?”

    “是啊,前辈,阿璇为了你特地去打听了十几年前的旧事,她已经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司珩。”花奕道。

    说起往事,司珩总算清醒了些,他深深呼吸,眼角瞥过孟珎,眸中恨意闪现:“既知我是司珩,不怕我突然发难大开杀戒?”

    嘴硬强者一根筋,他这副颓废模样要杀谁去,晏璇算是摸到了一点他的脾性。

    “那舅舅你……要杀我们吗?”

    人还没正式相认,晏璇已经舅舅长舅舅短喊上了,这句问话更是含了几分委屈。

    司珩心里仍有些迷茫,以为找到了的阿姐却变成了外甥女,可寻到了亲人的喜悦是实打实的。

    “怎么会,我只是……”司珩从未觉得自己嘴笨过,此刻他似乎说什么都怕吓到了晏璇。

    晏璇:“你还认我吗?”

    司珩抿嘴:“我真的是你舅舅?”

    “从小,我的血就较旁人不同。”晏璇说着,挽起一边袖子,露出细白的手腕,“似乎不易受毒物的伤害,师父说这是血脉继承来的能力,你要不要试试看?”

    晏璇又从随身百宝袋里拿出一柄飞刀和一小瓶药。

    小九:【宿主,你不会是要当场表演自残吧?这种事,不要啊。】

    晏璇:【请你闭嘴。】

    孟珎眉头轻跳,那是他行医时用的小刀,怎么师妹那也有一把?眼看着她要把刀尖对着腕内,未等他出手,司珩一把握住了刀柄。

    “胡闹!”司珩轻斥,“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你有这等能力,他们会怎么把你抽筋剥皮!”

    晏璇撇撇嘴:“我只是想告诉你,难道司家的人没有这种能力?”

    司珩未语,盯着她的脸半晌。

    随后,他勉强露出一点笑容:“你和阿姐果真长得不尽相同。”

    “当年,我与她下山闯荡,不知天高地厚,遇到披云堂那帮心术不正的。凌羽污蔑我们觊觎他门内武学秘籍,暗下杀手,阿姐与我分开失了踪迹,那时她双眼被凌羽所伤,我不敢想她能活着,亦不敢想她就会那样死去。”

    她娘眼睛伤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和司珩联系上?

    晏璇一时也不敢继续深想,问道:“披云堂那些人……真是舅舅杀的?”

    “是。”司珩顿了顿,“他们伤了阿姐,本就该死,我留了血书在披云堂,却无一人敢承认凌羽那狗东西的真面目,中原武林全是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晏璇大致能猜到他们为何要掩盖凌羽的恶行,无非是那些虚名之类的东西。只是,凌羽的动机是什么?

    “那披云堂为什么要污蔑前辈?”花奕问道。

    司珩瞧她一眼:“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江湖一直有传言说我们司姓一族传承的玉璜中含有藏宝图,呵呵。”

    晏璇有种“果然如此”的无力吐槽感,为了名利很多人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花奕在出谷之际,她爹她娘就同她说过,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故,在她得知同珩有可能是司珩时,她虽有震惊却没有感到害怕,他真要是心狠手辣,当初早就把晏璇身边他们几个杀光了。

    “往事已矣,我也不怕披云堂的来找我寻仇。”司珩说着,眼睛又向孟珎瞄去。

    晏璇忍不住道:“舅舅,师兄他不是披云堂的。”

    “他的事再说,我只想知道阿姐的下落。”司珩对着晏璇郑重道,“小璇,你可知你爹娘是在何处收养了你?”

    来了。

    晏璇垂眸片刻,遗憾道:“我也是近些日子才得知,此次出来也想着寻找娘亲。听他们的意思,当年是在郦城附近发现的我,多年过去也不知……”

    “去郦城!”司珩果断道。

    晏璇:“……”

    她和孟珎以及花奕对视一眼,果然,还是得把人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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