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露儿不管他事,向刘常胜跑去,跪其面前,将其揽入怀中。此刻,顾辞紧忙下马,亦向刘常胜跑去。

    “刘奶奶,我现在就带你回家。”江露儿声音直颤,眼眶湿红。

    刘常胜拼力握住江露儿的手,口中溢血,缓缓说:“别白费力气,我命已尽,你莫要伤心”,她看向一旁的顾辞,“顾辞,今日我将露儿托付于你,你定像亲哥哥一样对待她,莫要让她被旁人欺负,我死后,将我葬于默裳和陆戎二位墓旁。”言讫,刘常胜便闭目长眠。

    江露儿抱着刘常胜大哭,顾辞则蹲在一旁,眼中亦是不住地流下泪水。

    血染红了枯黄的草,一阵冷风吹过,枯草微微摇晃,留存稍许红色残影。

    皇上听闻此事,大怒,“刘将军随先皇征战于沙场,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今竟有贼人如此大胆,害将军至此,朕定要取那贼人狗头!”接着又感叹:“自古有将军之称者女子甚少,而我朝就就出了两位,不想皆是为反乱而死。”后又安排大臣将刘常胜厚葬。

    葬礼那天,江露儿、谢沐瑾和众臣皆看了刘常胜最后一眼,人人皆泣。按刘常胜所愿,将其安葬于陆谢夫妇二人之墓一旁,立下墓碑——镇国将军刘常胜之墓。陆、谢两位将军本是夫妻,则是葬于一起,墓碑上写着镇护将军陆戎、镇军将军谢默裳之墓。

    众人跪在墓前,敬重叩头。

    傍晚一切都接近尾声,江露儿字自身素衣,双眼空洞,轻飘飘地走进家里,她看了看四周,这里明明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靠在墙上的一些兵器,在傍晚的光晕之下,略显金黄。但是这里却好似什么都变了,都变得暗淡寂寞了。一时间,她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了,似有黑云压入眼底,随即便晕倒了过去。

    当天夜里,有人来抱反贼在江州与京城边界肆起,顾辞托赵婆照料好江露儿,自己随萧鼓一同平反。

    途中,萧鼓对顾辞说:“念回乃是文官,武功稍逊,由此回营中出谋划策。”

    顾辞道:“我已遣人调查,贼人约有五千,虽说规模较小,亦不可掉以轻心,若有不测,即刻引敌到江州一南的山坡上,我已派人在那里埋伏,刘将军的死可能就与此次作乱有关,定要将敌人尽皆杀灭,为刘将军报仇!”

    萧鼓答应,即刻派人前去,直到第三天清晨,萧鼓带众将士大胜而归。萧鼓说:“此番作乱领头之人是宁无涯之一宁莫机,这家伙死前将一切都招了,还想着我会饶他一命。”萧鼓轻笑,接着说:“宁无涯虽说是反贼,但一向对子女疼爱有加,事情败露之际,他儿子为了活命竟将他给告了,儿子告老子,天下真是少见啊!”

    “他还不是照样走了他父亲的老路。”顾辞说。“刘将军大仇得报,我们就此回去吧。”

    中午,他们便回到京城,顾辞同萧鼓将喜讯禀告给皇帝后,便寻由拜别,留萧鼓一人与皇帝谈话,自己匆匆向刘常胜家中赶。

    微风轻抚着少女的发,江露儿身着棉衣,正在一梅树林中赏梅,目光所及之处,刘奶奶与奶奶正在数枝梅前畅谈,江露儿欣然一笑。忽然之间,寒风凛凛,将梅花打落了数朵,挡住了江露儿的视线。她寻不见二位奶奶了,她匆匆跑去,似乎找遍了整个梅林,也不见二人踪影。喘息之际,她似乎跌进了黑暗之处,她大叫着救命,但是无人应答。

    江露儿感到一阵暖意,她醒来了,才发现方才是一场梦境。她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有人给她盖上了暖和的棉被,她看向四周,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刘奶奶精心为她准备的小房间里,这里如此清雅,细闻,还有一抹淡淡的香味。她看向窗下的方几,方几之上放着一个小香炉,里面还有小截沉香正在飘起丝丝白烟。

    刘奶奶呢?

    江露儿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这时,她才意识到现实竟与梦境如此相似,她再也找不到刘奶奶和奶奶了。她变得痛苦起来,想从床上爬起,却不知怎的,竟坐也坐不起来了,每一次用力,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团乌黑。她不再挣扎,只双目无神,静躺在床上,恍惚之间,儿时的回忆,如今似尽在眼前,儿时的她,是多么快乐。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抓住那些回忆,但当指尖触及之时,它们便如烟而散了。

    自己的亲人已离她而去,这时,江露儿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唯有死才能解决这种痛苦。

    此时,一阵敲门传入耳间,接着,她听到屋外人说:“我知露儿姑娘伤心,刘将军之死,让人怎能不悲痛?只是刘将军虽死,但其志犹在,且姑娘身上,寄托着江奶奶与刘将军之希望,若成日如此,哪有自立之日?”

    来人正是顾辞,他听赵婆讲江露儿近况,甚是担心。其实方才江露儿醒来之时,赵婆正好来房中照看,瞧见江露儿一副落寞模样,甚是担心,正欲去厨房做碗粥给她,恰逢顾辞,这才将江露儿醒来后的情况告诉了他。

    江露儿并无答话,但是顾辞的话在他心中点起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在她本广漠彭深的黑暗里萤火微亮。

    她想起了自己本是人世间的一支飘萍,从小被至亲抛弃,蒙奶奶恩惠,受其抚养,这长大为人。奶奶终时,又是刘将军不嫌自己出身低微,将自己带去京城亲自照顾,否则自己早已死在了某个寒冷的深夜。奶奶和刘奶奶给了自己再生的机会,虽说她们二人和自己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但她们之间的情感,早就胜过了血缘,所以每当别人给江露儿提出所谓血浓于水的话题,她觉得都是在放屁。

    这样看来,她的性命早就不是她自己一人的了,如今三人仅剩她一人,那么刘奶奶和奶奶之志便有她来承继,她怎能轻易就死?

    要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做一个有意义的人。江露儿暗暗发誓。

    只是眼下江露儿毫无力气动弹,又怎能去干其他的事呢?

    她沙着嗓子说:“生命可贵,我不会死,我要活着。”

    门外顾辞听了此话,松了口气。两天没吃任何东西,加上悲伤过度,就算躺着也是精疲力尽,顾辞早就想到了这点。他说:“赵婆正去厨房露儿姑娘做粥去了,你先吃些垫着。”顾辞微蹙眉头,缱绻着离开,回到家中,竟径直走向厨房那里。

    此时赵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将江露儿扶起,江露儿有些颤抖着接过碗,哽咽说:“赵婆,我自己来吧,这几日辛苦你,你也快去休息吧。”

    赵婆略显惆怅,道:“姑娘若是有事,随时可以叫我。”言讫,她目光移向了那个方几上的小香炉,里面沉香已燃尽,赵婆便又拿了一根香点上。在江露儿晕倒的这两日里,房间里面的沉香几乎没断过,沉香有安心养神的功效,但大可不必一直点着,因刘常胜之故,赵婆也有些乱了分寸了。毕竟小破跟随刘常胜已有五年之久,刘常胜待她不薄,刘常胜突然离去,她又怎能习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顾辞提了一袋梅花酥走入刘常胜家,托赵婆送给江露儿。赵婆进了屋子,见那碗粥已是空空如也,江露儿此时恢复了些气力,披着一件棉袍,坐在了桌子边,苦思冥想着什么。

    她头发披散着,垂在腰间,眸子一直盯着某个地方,她的眸那样深,那样澄澈,平日里总透露着少女的清纯,不过此时竟显得有几分暗淡。

    “姑娘,顾大人给你送吃的来了。”

    江露儿抬眼望向赵婆,兴许是那碗粥的缘故,江露儿的脸上有了几分气色,不再显得那么苍白羸弱。

    “赵婆,你先放在这里吧。”江露儿淡淡道。

    赵婆将点心轻放在桌,见她一直郁郁寡欢的模样,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便叹息而离。

    平日里江露儿虽看上去少言寡语,但对于那些熟悉的人,对于那些没有尝试过得新事物,尤其是之前没有吃过的东西,她总是怀有一腔热情。此时的她,心中皆是苦涩,哪来的心思去思考这是何方点心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传来几声敲门声,声音极轻,生怕别人能听见似的,接着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露儿姑娘在否?”

    江露儿莫名觉得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见过,陌生又熟悉,她的声音如春风般温柔,轻轻拂过江露儿耳畔,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这种久违的亲切感江露儿欲罢不能,忙去开门。

    门开之际,她才瞧见此人正是萧家夫人谢沐瑾。

    她看上瘦了许多。昔日第一次见面之时,她那样端庄秀丽,年纪虽早已不是少女的年纪,却也如同少女般明丽动人。今日一见,她依旧端庄,这种端庄是从小到大的,早已深深刻进了骨子里,但是她的眼睛是略显红肿的,脸色是稍微发白的,好似大病初愈,整个人都憔悴的不少。

    “今日前来想找妹妹说说话,不知妹妹是否方便?”

    “萧夫人请进来说。”

    二人皆坐桌子前,“上次送别刘姑姑之时,我见妹妹哭的厉害,闻知你竟哭晕了过去,今日听闻你醒来,便前来探望。”

    “有劳夫人,露儿已是无事。”

    “无事便好,刘姑姑一生无儿无女,你虽说与她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她愿意让你称呼她为奶奶,便是打心底地认同你,所以你已是刘姑姑的后人了,刘姑姑身虽死,但其志犹在,妹妹能否将此志传递下去呢?”

    “刘奶奶虽死,其志犹在。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继承此志。”

    “妹妹明白此志深意么?”

    “我知刘奶奶嫉恶如仇,生前最乐意救死扶危,她深知,战争之中,百姓最苦,所以她早年带兵出战,在沙场上拼尽全力,只为尽快结束战争,所以她的志在于民。而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继承此志。”

    谢沐瑾欣慰流泪,道:“妹妹以后莫叫我萧夫人了,若你愿意,我们二人可以姐妹相称。”

    萧氏何等家族,江露儿从未想过会受到萧家人如此厚重的待遇,她有些震惊,她那么地想叫她一声了“姐姐”,可因身份地位的悬殊,“姐姐”二字到了嘴边,却如何都叫不出来。

    “不论你如何称呼,我都会像对待亲妹妹一般对待你。”

    谢沐瑾声音轻柔,可就是这轻柔的声音,使得江露儿的内心再也压制不住,“姐姐”二字终于如愿以偿地喊了出来。

    谢沐瑾心中喜悦,欣慰一笑,道:“如今刘姑姑已不在,不如你跟我回去?”

    “姐姐好意,露儿心领,只是刘奶奶将我带到此处时,我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如今刘奶奶不在,我便更要守在这里。”

    谢沐瑾听她说话坚决,便不再邀请,只说:“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大可向我提。”

    二人想谈甚晚,直至天色很暗,谢沐瑾才归。

    经过此次谈心,江露儿觉得心中舒坦了不少,便走出房门,走到院中的梅花树,观望着那残剩无几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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