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湮骤然捂住心口锁眉低低地喘了起来,脖颈间的经脉似裂纹攀附而生,唇间血色渐褪。

    他顿觉喉中腥甜,一股自肺中而起的热流似巨浪般涌出胸口,那嘴里含不住的浓稠血液顺着唇角溢出。

    莫离冷笑道:“还不喝么?今日不喝,这老媪便少一天性命。”

    许湮急道:“好!小人听从殿下乖乖服药。也请殿下高抬贵手,饶了我祖母!”

    老媪的手脚上下皆被铁链锁住,她蹒跚爬至许湮身旁抱住他:“阿湮,好孩子……”

    “将他们带回后殿各自关入两间屋子,看牢了。”

    “唯。”

    阿磬狐疑道:“长公主,这样做许公子当真不会反抗吗?”

    “或许吧。”

    莫离的心有些酸涩。原来祖辈之间生死过命的情谊在许湮眼里什么也算不得。在皇宫斗争中,一方的取胜在败北者眼里便是原罪。

    她与许湮之间的裂痕,终究只会愈来愈多。

    陆阿婆原是乱坟岗收尸之人。约莫一周前,莫离出重金派竹文让那老媪照顾许湮,并未告知姓名,只说那一批运送的尸体中有一位眼角红痣的小郎君,又将画像留在陆阿婆处,叫她万万别认错了。

    那老眼昏花的陆阿婆并未收下报酬,只是允诺竹文自个儿会照看好许湮。

    莫离吩咐竹文拿人时务必不能惊吓陆阿婆,方才捆绑脚链处已提前用棉布包裹妥当,毒药丸也是普通糖丸。

    莫离终是放心不下,转至陆阿婆住处。

    后殿偏房内,陆阿婆颓然跪坐在地瞧着眼前精致的饭食,下不去口。

    “阿婆,饭菜可还可口?”

    陆阿婆揪着浑浊的眼,瘪着褶皱的嘴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阿磬扶着陆阿婆的伛偻的肩膀道:“阿婆,许湮这人不听话,冲撞了长公主。我们绑了您来也算是给这贱奴一个教训。”

    陆阿婆的双眼豁然间睁大:“你们……你们!”

    阿磬道:“这许湮呢身中剧毒快死了,可他不肯喝药,您说怎么办?”

    陆阿婆颤颤巍巍:“你….你们要毒死他…再…再杀了老奴…..”

    “求求大人您了…放了阿湮。”陆阿婆眼泪混着鼻涕连连磕头:“那孩子本性纯良,他只是有些调皮,冲…冲撞了大人… 我代他给您赔不是!大人想拿老奴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只是求您放过阿湮!”

    “你这条命我家殿下暂时不需要。你只需好好在这儿待着,该吃吃该喝喝,我家殿下自有救他的法子。”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竹文押送被绑地结结实实的许湮带到莫离跟前。

    “素日听闻兰台殿的主人雷霆手段,性子刚烈骁勇,不愧为将门之女,如今果真见识到了。”

    莫离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甚是想笑:“你活腻了,是不是还忘了自个儿还有一个垫背的?”

    许湮当即反应过来,眼睛看向陆阿婆的房间。

    “殿下恕罪。是许某言行无状,可陆阿婆无辜。”

    莫离慢悠悠走到许湮身边弯腰,水葱般的手指顺了顺他的头发道:“有些人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也只能做一些不太高明之举教他知道本宫不是好相与的。”

    莫离细看他,许湮眉眼温和,只是因那假死之药的毒性蔓延愈发憔悴。

    昔日如胶似漆的情谊如今只能到恶语相向的境地,莫离何尝不辛酸,只是她万幸保全了许湮的性命,也算是尽了对尚书府最后一份恩情。

    自己的阿父与尚书司马庸是莫逆之交。虽志不在同一处,阿父身陷囹圄时司马庸一家却次次挺身而出为阿父讨回公道。

    然阿父战死,尚书府诛灭。物是人非,阿离再无亲人。

    莫离轻柔的吐息打在许湮的脸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许湮似是了然一笑回望道:“殿下在透过我,望着谁?”

    “一个曾经舍命救我的故交。”

    许湮愣了一愣,却避而不答:“时辰已到,该喝药了。”

    “还算乖觉。许湮,只要你好好治病,讨本宫欢心,我便不会伤她。”

    “殿下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本宫说到做到。”

    莫离这句话说得真切,因为她并非十成十的琢磨透彻眼前这个人,如若她真的把陆阿婆怎么样了,许湮说不定会同他鱼死网破。

    竹文进来道:“殿下,太后那边听说您病了,要让韩太医来看看。”

    太医局多半是为太后效力的人。莫离知道,这是太后要来探探自己的虚实。

    “你是如何说的?”

    “奴婢说,卫太医已经来过了。”

    “恐怕是疑心未消。”莫离细细盘算着,太后定会再派人来兰台殿打探。若是她拒绝了太后派来的其他太医证明她病倒一事确实有诈。

    “参见陛下。”

    寝殿外突然传来宫女齐齐行礼的声音。

    从外走进一位黑袍金冠,气度不凡的公子,是皇帝莫朝。

    “阿姊,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没有?”皇帝年幼,性子十分活泼。

    莫离紧忙在榻上佯作十分虚弱的模样咳了起来,向皇帝弯腰行礼。

    “咳咳…….陛下不宜靠近,以免姊姊把病过给你。”

    “姊姊,这些都不碍事的。你怎病得这么严重?太医是如何说的?”

    阿磬道:“卫太医来过了,说殿下病得太重,需慢慢调理一月。”

    莫朝疾道:“那有没有别的法子?朕再多请几个太医来瞧瞧?”

    “陛下,那太医局的医工一个个的都对殿下不上心,好几次殿下病了都十分懒怠。殿下身子娇弱,若是换其它太医来不见得殿下的病好的更快呢。”

    莫离佯装阻止道:“阿磬,不得胡说。上次我与母后一齐病了,定是母后身子要紧些,所以韩太医才疏忽我了。”

    “竟有此事?这等不称职之人,朕迟早罢了他们的官!”

    “皇帝莫激动。韩太医医术高明,所以太后才会如此看重他。”

    “不行,他要是来为阿姊瞧病,朕第一个不依!”

    莫离捏着嗓子柔声细语:“不怪母后,只是有一事阿姊还要求你。我看那卫太医人品贵重,这宫里尽心尽力为皇室效力的忠臣真是难能可贵。不若你将他提拔为太医令,也好让他治一治宫里结党营私的恶习。”

    “朕瞧着他平日也是老实本分。阿姊所求之事,朕一定去办。”

    “谢陛下。”话音未落,莫离又轻咳了两声。

    “姊姊你病得厉害,先歇着吧,朕回去了。”

    “恭送陛下。”

    翌日,莫离正在殿内看书简,便看见卫风乐不可支走进殿叩谢。

    “殿下万寿无疆,长命百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行了,卫大人。这玳瑁色的官服倒是衬你,刚换上就来献殷勤了?”

    “那必定是因为殿下慧眼识珠啊。”

    “从今起你便是太医令,太医局上下及药库归你掌管,别忘了替本宫寻来那些名贵药材。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紧。”

    卫风了然道:“烦请殿下告知卫某需要做些什么。”

    “卫霄霆,我要你看紧手下那些医工。一旦他们被太后派来查探本宫,你立时想法子让皇帝知道。平日就给他们多分派些事务,那帮尸位素餐之人成天吃着皇粮不做正事。”

    “唯。卫某定当尽心尽力为殿下做事。”

    莫离命卫风无事告退,卫风却有些踌躇:“殿下,既然卫某是您的亲信之人,那我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嗯。”

    “卫某也不瞒着您。宫里人人都知道您和司马公子指腹为婚,二人自幼两小无猜。自他举家被太后赐死了您更是心痛如绞。可您为了他去寻了两个替身,另一个还是个不知命数的将死之人,何不再去找一个?”

    “本宫将他当作阿识来看待,自然耗费心思救他。”

    莫离虽倚重卫风,左右还是将许湮与司马识是同一人之事告诉他。此事还是越少的人知晓为妙。

    -

    三个月未曾下雨的雍城久旱逢甘霖。

    细雨绵绵,落到房檐上淋淋漓漓的自瓦当落下,铺开一卷珠帘。

    近半月莫离每日操劳假死之药的解毒药材,又处处提防太后处派来查探的人。本来称病在兰台殿,没成想竟真病倒了。

    莫离迷离醒来,眼前一片混沌。她浑身燥热口渴难耐,嘶哑呢喃道:"来人,水。"

    竹文进殿迅速倒了一杯水递到莫离嘴边担忧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几时了?"

    "未时了。您昏睡了两天。卫大人昨天说您劳累过度,气虚乏力,要您这几日好生养病。"

    莫离又接连喝了几杯水,虚弱道:"我无事,歇几日便好了。"

    "殿下……."竹文有些犹豫嗫喏道。

    "有事就说。"

    "殿下您还在病着,奴婢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有一事还需等您发落。"

    "咳咳……无妨,你说吧。"

    "寒绪….将许湮的肋骨踢断一根,奴婢找到许湮时他性命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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