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烟云蒸腾。

    随着屋门吱呀一声,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司禾换了新的衣裳,是她素日常穿的玄黑锦袍。

    一头墨发被裹在毛巾里,司禾捻了捻,便走向萧景铎正靠着的木床边。

    靠在另一侧的支柱上,懒洋洋地用内力烘着头发。

    “折转这么些天,我头发都枯黄了。”

    司禾瞧着自己的发丝,竟然有几根从中劈了开。

    萧景铎闻言直起身子,眼眸扫过司禾手中挽着的一缕发尾,便起身走向自己的包袱。

    他在里面翻找了一番,将一个手掌大的玉瓶递到司禾跟前。

    “这是?”

    司禾打量了一眼,不由得发出疑问。

    “兰草油。白少衍的新品,护发专用。”

    萧景铎一边回着司禾的话,一边取下玉瓶的塞子,将瓶中的东西倒在掌心。

    稍稍揉搓后,便自然地弯下身子,捞过司禾一半的长发,从耳尖的高度一路涂抹下来。

    “瞧,的确顺滑许多。”

    萧景铎的目光从柔顺的发尾抬向司禾的双眸。

    正愣神着萧景铎动作的她,没有防备地直直撞进对面人的瞳孔。

    常常冠以冷面的司禾鲜少露出这样茫然的神色。

    有点像她抱回来的小白。

    萧景铎无声道。

    司禾恍然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想要往后仰一些,企图拉开这段距离。

    奈何自己的头发还被萧景铎握在指尖,他仿佛下意识捏紧流走的发丝,司禾只得止了动作。

    “够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司禾本想这样制止,可开了口,却又没由来地变成:

    “那这边的,你也帮我涂了吧。”

    萧景铎的指尖微不可见地轻轻颤了颤,流转的眸光掩盖在长睫之下。

    “嗯。”

    他低声应了句,便捞过另一边长发,开始细细涂抹起来。

    司禾无声用目光描摹着他。

    如今相较少时更硬朗的五官,犹如利刃出鞘般的耀光,摄人心魂。

    因为没有外人,萧景铎脱下了宽大的外衣,只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色武袍。

    配合着他微微倾身的动作,常年习武的健硕臂膀和腰身很好地被呈现在司禾眼中。

    上宽下窄,堪称一流。

    修长的手指拂开层叠的秀发,细细安抚着每一根躁动的发丝。

    长发重回平静,司禾的心却叛逆地敲打着外壁。

    萧景铎暗暗呼了一口气,背过手捻了捻指尖。

    “我也去沐浴了,你快些烘烘头发吧,莫要着了寒气。”

    语罢,他便忙转过身子。

    “等等——”

    司禾忽然有些不想让他离开,开了口又开始懊悔起来。

    我这是做什么…

    “怎么了?”

    司禾眨了眨眼,快速反应了过来:

    “你方才说,文尉给了你本书?给我看看吧,解解闷。”

    萧景铎动作一顿,想起方才看过的东西,耳尖开始烫了起来。

    慌不择路地踉跄跌向浴室,咣当一声合上了门。

    声音透过木门,闷闷传了过来:

    “不好看,丢了!”

    司禾一瞬间孤疑起来,眼眸一眯,直觉不对。

    她速速弄干头发,在房中搜刮一番,落了个空。

    不在这里,那就是在萧景铎那。

    司禾思付一番,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浴桶那里有屏风挡着,看不见什么。

    于是,她便悄然靠近,端着力打开了木门。

    年久的摩擦声被巧妙地掩盖在萧景铎的水花声下。

    司禾眸光抬向悬挂在屏风顶的衣物上,果不其然,其中一件被坠成不甚自然的四方形。

    她屏息取下衣物,掏出其中的簿册,又将其原模原样丢了回去。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的浴桶忽然闹了动静。

    随着萧景铎忽然起身的动作,原本乖乖铺盖在他身上的清水被惊得四窜,坠落到身下的浴桶内。

    司禾闻声回头,便透过屏风看到萧景铎的背影。

    素日高高束起的马尾如今垂了下来,遮挡着萧景铎的后背,又刚好回收在他的尾骨处,显露出两侧的窄腰。

    舞刀弄枪的练习在他的手臂上刻下起伏的痕迹。

    屋内热气腾腾的雾水熏得司禾双颊发烫,一路蔓延到后颈。

    她忙然回身出去,小心翼翼合上了门。

    萧景铎又靠回浴桶边缘,手臂支在两旁,微微侧首,唇角扬起了一个高度。

    “真是莫名其妙,沐浴就沐浴,活动什么身子。”

    司禾悄悄愤愤道,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床上。

    她将手上的书册翻了个面,细细端详了一瞬封面。

    恶魔王爷…追妻之旅…

    司禾嫌弃地轻啧一声,蹙着眉头翻开了第一页。

    而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萧景铎洗漱出来后,看着司禾正趴在床上,手里正翻着自己的那本书,表情有种说不清的兴味盎然。

    “你手上是什么?!”

    “不就是个话本子吗,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司禾撑着下巴,垂眸专心看着。

    萧景铎自觉心虚,没再接话,转而去擦拭自己的头发。

    “对了,这次虎符重现,事态紧急,我们要快些回京。”

    司禾在页边折起一个角,便合上书起身对萧景铎道:

    “明日一早出发,我们走水路。”

    萧景铎闻言应了声,又开口问道:

    “船票你备好了吗?”

    司禾扬了扬眉,点头示意:

    “直接用你我的身份太过招摇,只当是当地的寻常夫妻进京探亲。上下都会让人打点好,不会深究。”

    萧景铎食指轻敲着桌面,语气戏谑道:

    “不愧是凌镜阁,通达四方啊。”

    “学着点,不收你费用。”

    司禾接着萧景铎的话,慢悠悠走到妆台前,从袖中捞出一支木簪挽起头发:

    “时候差不多了,我去取东西,你在这里看着些。”

    萧景铎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有些犹豫:

    “你一个人?”

    司禾理好凌乱的发尾,从铜镜中与萧景铎对上视线,眉眼里映出她的不解:

    “有什么问题吗?”

    萧景铎按耐下心中突如其来的不安,轻轻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想得太多。

    “没什么,注意安全。”

    司禾的视线从萧景铎的脸上挪回自己的双眸,定定看了一瞬,眼底浮现出一抹坏心思的笑意。

    她起身拎起自己的佩剑,刚与萧景铎擦身而过时,又站住了脚步,向后仰了仰身子。

    “怎么,萧将军担心我啊?”

    司禾不加掩饰地调侃着,跳跃的字音在萧景铎的心弦上肆意地拨弄起来:

    “忍不住对我真情流露了?”

    语罢,她抬起手在萧景铎狂妄叫嚣的心脏处敲了敲。

    还未等所谓的心门打开,萧景铎眼前就只留下一缕兰香。

    司禾出了房门,回想起方才萧景铎停滞的呼吸和自己指尖下剧烈地颤动。

    她眉眼舒展,步伐轻盈朝外走去:

    “扳回一城。”

    红日隐匿,预示着一天的劳作告一段落。

    街上开始熙熙攘攘起来,各种各样的膳食小吃躲在熏蒸的白烟下,用香味引着路人靠近。

    司禾悠悠闲逛,走到一家糕点摊前。

    “这位姑娘,芳露糕要不要带回去尝尝?我家个个都是回头客,包您满意。”

    她拿起一摞打包好的糕点,假意前后打量。

    与此同时,指尖不着痕迹地在商贩那一面有规律地敲打着。

    他眼角半弯的细纹一瞬平缓了许多,眨眼间又回到了方才的沟壑。

    “我要一份,多少钱?”

    司禾淡然开口,抬眸看向商贩问道。

    “十文钱!姑娘,这有刚出炉的,我给您包份新鲜的吧。”

    司禾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糕点放回原处,便去银袋里掏了铜板。

    商贩一手拎着包装的麻绳,另一手垫在下方:

    “来!芳露糕,您拿好!慢走啊!”

    司禾单手从下方接过,两张船票无声划进她的袖间。

    与此同时,手上的糕点传来细微的震动。

    是商贩打出的暗号:

    “危险,速离。”

    司禾薄唇轻抿,微微颔首示意,便折返离去。

    与客栈算不上远的距离,司禾却在几步后停了动作。

    她回身退向一个热闹的馄饨摊。

    许是味道上乘的缘故,此时竟还排起长队来。

    司禾仿佛就是来逛街市的,慢悠悠站在前人身后。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敲起鼓来。

    有人在跟踪她。

    方才下属的暗示就让她心中一紧,果然刚转过身去,就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从身后扎进她的脊背,让她浑身一冷。

    与自己同频的脚步落在身后不远处,更坐实了她的猜测。

    既然这些人的目标是她,她便不能引狼入室。

    这客栈,她暂时回不得。

    街上人来人往,司禾也不可能在人群中动手。

    无奈之下,她只能拖延。

    拖到萧景铎发现异常。

    或者更糟糕,拖到他们耐不住对她动手。

    司禾一边盘算着,一边自然跟摊主要了份鲜肉馄饨,端着滚烫的瓷碗在一旁的空桌上坐了下来。

    司禾吹了口热气腾腾的馄饨,无声在心里计记着数。

    一…二…三………十二…

    一共十二个人。

    算不上多,她一个人也够。

    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单打独斗来的,好像没有必要找一个帮手。

    也没有必要把他卷进来。

    相较于她来说,无论是青梧青隐,还是那枚虎符,都重要得多。

    不能引狼入室,亦不能调虎离山。

    司禾思付过后,三两口咽下馄饨,随意擦了擦嘴便起身离开。

    数道目光如丝线凝在她身上。

    司禾犹如有了意识的提线木偶,操控着牵动自己的人。

    她步伐凌乱,隐匿在人群之中,时显时露。

    顷刻间,司禾在四方汇聚的街头没了踪影。

    同时,四周的屋梁上跃下几个黑衣人,和混杂在街边的人碰了面。

    “她往西走了,追。”

    一个声音沙哑的人一声令下后,一团墨影便随之洇散。

    行至一个死胡同后,几人停下脚步。

    在路的尽头只有一包被丢弃的糕点。

    几人眼看着空荡的街道和一块孤零零的糕点面面相觑时,一道清厉的女声在身后悠悠扬起:

    “凌镜阁阁主司禾,有何贵干?”

    群首之人双眸瞪大,闻言急切转身。

    司禾正懒散抱臂站在他身后,眼中满是乏味:

    “想抓我,你们还欠了些火候。”

    男人听到这番不加掩饰的嘲弄和挑衅,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银牙咯咯作响。

    “司禾?要的就是你的命。”

    “哦?”

    司禾配合地发出故作惊讶的音调,眉尾轻挑,眼底却满是嘲意。

    她顺势抽出佩剑,透亮的光影随之抹过银白的剑身。

    “想要我的命?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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