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踏入房间，屋内没有动静，她抱着阿全蹑手蹑脚地凑近，床上的少年安静地闭着眼，呼吸平稳，莉莉丝和怀里的小龙崽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决定坐在一旁慢慢等他醒来。
“睡吧，睡吧。
梦境能缓解一切苦楚，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当感到疲倦或痛苦时，
就把自己塞进被窝，
好好地睡一觉吧。”
这是蕾贝尔教给她的歌，据说是王国家喻户晓的哄睡曲。每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蕾贝尔总会默默守在她身边，轻轻哼着这只曲子。平日活泼不着调的女人唯独在这时流露出难得的沉稳。
听得多了，久而久之，莉莉丝也会跟着唱一点了。阿全抬头看看她，又提溜着眼珠环顾一圈四周好似没啥兴趣，还是窝在莉莉丝怀里窸窸窣窣地开始啃起自己的蛋壳。
夜色渐深，窗外的喧闹随落日沉入地底。吃饱的小龙崽懒懒地打着呼，房间里只剩她的轻哼声。
莉莉丝就这样抱着阿全静静地坐着，直到床上的睡美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你在唱什么？”
“你醒了。”
莉莉丝放下阿全走到床边，道：“感觉身体如何，还有哪里痛吗？”
床上的少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没有回话——明明在不久前上面还有一个深深的骇人伤口，如今已是光洁如初，再找不到一丝伤痕。
“真的完全好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神殿的人了吧，那位女士莫不是一位天使？”莉莉丝喃喃道。
不想，听到这话的西迪却瞬间抓住了她，道：“你说天使？那人，是不是长着一对翅膀，有着一头白发，浑身雪白？！”
“呃……”西迪抓着她胳膊的力道大得惊人，莉莉丝挣脱不开，吃痛道，“有没有翅膀我不知道，不过确实有一头漂亮的白发，脸上还戴着像翅膀一样的面具。你，你先放手！”
小阿全看到莉莉丝被眼前男人这般粗鲁对待，瞬间“炸毛”，发出尖锐的啸声。
西迪松了松力道，却没有放手，一手捂着脸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鸢尾色的眼里泄出一丝诡谲的光，半晌轻轻一笑，逐渐大声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我都这样了她怎么舍得不出现，她果然还是在意我的，哈哈哈……”
莉莉丝被他强拽着一只手，看他兀自笑了起来，心里震惊万分。眼前的人跟以往她认知中的少年完全不同，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
“她现在在哪？”突然西迪猛地看向她，眼里的利光，让她瞬间一阵毛骨悚然，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已经走了，连名字都未曾留下。”莉莉丝硬着头皮道，“你认识她？”
听到这话，西迪立刻松开她，掀开被光着脚就往外走，莉莉丝马上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在他身后喊道：“别追了，她已经走了很久了，你上哪找她？”
西迪动作一僵，愣在原地，莉莉丝看他停下，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扶回床上，道：“伤刚好的人就别乱动了，人家说了，你身体现在虚的很，得静养。”
少年的手紧紧握着，身体微微颤抖，莉莉丝看着他不甘心的样子，脑子莫名想起方才那位强吻自己的画面，突然脸颊爆红。西迪注意到她的异常，抬眼看过来，于是她啪一下捂住脸，赶紧咳嗽两声道：“她叫什么名字？”
西迪果然闻言转移了注意力，扭过头不再看她，道：“她叫……”
*
傍晚，热闹繁华的街道，身披白色斗篷的女人淹没在人群中默默走着，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音声，她闻声望去，是一家精致小巧的玩具店，橱窗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新颖玩具，吸引了不少小孩驻足围观，她站在一堆小不点中间，有些格格不入。
有小孩看到了她，好奇地盯着这个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神秘女人，她也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人来人往，她被其中一样物什吸引了注意力。
不过多时，“谢谢惠顾！”随着一阵叮咣声后门再次被合上，她拿着装好东西的袋子准备离去。
“洛斯忒大人。”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她猛地顿住。
是一名彬彬有礼的成年男性，衣服精贵的面料和配饰，身姿挺拔如松，似乎身份地位相当高。但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是巧合吗？不，对方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敢指名道姓如此笃定地叫住自己，其身份不言而喻……
魔女的仆从。
果然，那男人开口道：“恕我失礼，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艾勒甘特·查帕尼洛斯，是「暴食」魔女大人手下的一名小小奴仆。此次来是奉主人的命令，邀请您与主人一叙。”
即使洛斯忒没有回头看他，他依旧摘下礼帽向她致礼，金黄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扬起，端的是一派贵族公子的气质。
查帕尼洛斯……因「嫉妒」的介入，几年前在王都闹出好大一场风波的贵族，在那次审判后除了莉莉丝应当无人幸存才对，没想到这个男人不仅活着，还成了「暴食」的手下。
虽然内心惊疑，但她没有表现出来，道：“你在跟我说话吗？我并不是洛斯忒，也不认识你口中的人。”她不打算跟对方过多纠缠，说完便想抬脚走人。
“别装傻了吾友，吾知道你是。”一道稚嫩的童声突兀响起。是「暴食」的声音！洛斯忒警铃大作，难道本尊来了，为何没有任何气息？一回头却并没有发现魔女的身影。
面前的男人这时又开口道：“几百年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那道女声居然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男人保持着矜持严肃的姿态，张开了一道结界无声罩住了他们，嘴巴却是在不自然地一张一合。看来魔女直接连接了自己的仆从，通过他的嘴巴在和她隔空对话。不过，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男性口中发出如此稚嫩的声线，真是要多违和有所违和。
魔女道：“外貌和气息变得与以前完全不同，说真的，我差点没认出你，「爱欲」。”
最后两字眼一出，洛斯忒攥紧了手。
“你在好奇我为什么能认出你吗？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我的推理过程可是三天三夜就说不完，你既不愿来见我，想必也没耐心听我说完。还是说点你比较感兴趣的事吧——比如你养的那只小家伙。”
*
洛斯忒。莉莉丝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她抚养了我。”西迪仿佛在回忆什么，半晌才继续道，“如今却是见都不愿见我一面，想必对我是失望透顶。”
原来他也是……
“我觉得她没有这么想。”莉莉丝突然道，西迪怔怔地抬头看向她。莉莉丝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示意西迪伸出手，他乖乖照做，随即手心一凉——一颗菱形的紫色宝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莉莉丝重新坐下，小龙崽默默扒着她的腿爬到她怀里睡下，莉莉丝摸了摸它的脑袋，道：“跟你的眼睛颜色很像呢。这是那位女士临走前交给我的，让我等你醒了转交给你。”
西迪没说话，拿起那颗小小的宝石放在月亮下，他看得很是专注，似有月光划过脸颊。
半晌他好似发现了什么，将宝石握在手心，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咒语，自他手心溢出绚丽的光。
再打开，紫色的宝石迸发出强烈的光照亮整间屋子，随后光芒散去，一只黑色的乌鸦拍打着翅膀，“嘎——”地一声落到西迪的肩上。
西迪喃喃道：“是你啊。”
莉莉丝见状，惊叹不已，道：“居然是枚空间系宝石。这乌鸦是你的宠物？”
“是一只混吃混喝的小混蛋，我自跟着洛斯忒起，这家伙就一直待在她身边了。”
“那岂不是比你我年龄都大，这乌鸦竟然能活这么大岁数，是乌鸦前辈了呢。”乌鸦像似听懂了莉莉丝的话，蹲在西迪肩上，小脑袋一昂一昂，颇为骄傲的样子。
莉莉丝伸手想摸摸它，它竟真的将头偏过来，主动蹭了蹭她的指尖。莉莉丝道：“好乖的乌鸦前辈。”
它乖？那是没见过之前它会说话时候的样子，整天阴阳怪气他，小嘴毒的很。西迪默默腹诽，他抬头看向莉莉丝，笑道：“谢谢你。”
莉莉丝闻言抱起小龙崽，道：“这东西交到你手上了，她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说完又像是在酝酿什么，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西迪，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西迪眼睛一眯。
莉莉丝握紧了手，道：“我要去找蕾贝尔，我得把她找回来。”
“你如何找，去哪找，找到了凭你现在的实力打得过血族吗？对方可是有名号的。”西迪又细细端详起那颗宝石。
在血族中能有名号的从古至今加起来统共也就十三位，都是是血族中最顶尖的存在，即十三元老中的一位。这样的存在即便天使长来了都奈何不了，除非光明神亲自下场。
莉莉丝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西迪冷冷道，“你只是在做无用功，连带着那只龙崽子一起白白送死罢了。但你执意想去做吸血鬼的上门血包，我不拦你，到时候在地下蕾贝尔团聚，记得替我问问，任凭血液流尽身体冰冷的滋味儿如何。”
莉莉丝脸色发白，道：“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我会努力补偿你的，但……现在可能还不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也知道自己实力不济，最后可能打不过忏悔君，但我总得先试试。
让我先将她扔在一边，自己另寻他路提升实力，最后再找她，我实在做不到！那要花费多久时间，几年，几十年？蕾贝尔能活到那时候吗？”
莉莉丝越说越激动，最后猛地顿住，仿佛意识到什么睁大双眼，半晌释怀笑道：“我……爱她，所以我必须去找她。所以，对不起。”
若是几十年，她如何能在血族手中活那么久，若蕾贝尔死了，她打不打得过敌人又有何意义？即便她能将敌人砍成肉沫又有何意义？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有机会再见时，我向你赔礼道歉。”
爱。
「西迪，你还不懂什么是爱。」
“我让你走了吗？”西迪自窗前回过头，语气上扬，眼里泛起阴鸷的光。
*
“它是北方的遗民吧，居然碰上了你，真是奇妙的缘分。敢在瑞斯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胆子着实大，那家伙可是平等讨厌着人类以外的所有种族。就不怕被发现了就地处决吗？”
“光明神早已无力分心管这些事了吧。”洛斯忒终于开口。
“哈哈哈哈……确实，若有这等精力也不会放任伊芙在他的花园里大闹特闹了。”那嘴嗤嗤嘲笑道。
“光明神此刻在哪？”
“哼，谁知道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伊芙还在这里。”
“！”
“她的猎狗在四处搜寻你们的踪迹，敢放任你的宠物在外独自闯荡，是不管他的死活，还是对你的手艺自信无比？”
洛斯忒确实自信。她给西迪施加的认知障碍魔法构建在神经网络上，除了同为神话级别的存在，无人能看破，除非本人遭受到了足以令精神崩溃的巨大伤痛，否则不可能露出破绽。可若真有足以造成如此严重伤势的危险出现，那也没有关系，因为，那枚宝石不仅是空间宝石，上面还施加了一道防御魔法，可以为他抵御一次致命攻击。
更别提，宝石还有感知危险的预警功能。
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不是我的宠物，并且，我相信他。他能很好地应对这些危机。”
“你很自信。不过他要真应付得来，也就不会被捅那一刀，血流得满大街都是了。”
洛斯忒心中刺痛。
“看来魔女阁下的眼线遍布整片大陆，连光明神的地盘也了如指掌。”
“哼，你也说了，那家伙现在可没空管这些了。不过，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地盘现在到处是异种，他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哈哈哈哈，我还挺想看看。”
“是吗……”
魔女见她如此敷衍，也不再自讨没趣，道：“我来，除了是想看看你，还有就是提醒你一下，伊芙这些年好像在计划什么，还复兴了一个叫什么母神教的组织，她和瑞斯之间的事，你可不要再插手了。”
洛斯忒闻言微微一笑。
“你听到没有！”
“谢谢你。我晓得的。”洛斯忒向她道谢。
“……”魔女一时无言，最后叹道，“你真的变了很多。罢了，后会有期。”
男人撤了结界向她致礼告辞，洛斯忒也点头作为回应后，两人分道扬镳，就像一次寻常的搭讪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回到房间，芙瑞趴在她肩上，道：“你都哭了，不再多陪陪他吗？他看起来很想你。”
她低下头，道：“为了把我引出来不惜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是想我，还是惩罚我呢。”
“因为你不想见他，才让这孩子钻了牛角尖吧。”
“……那我就更不能见他了，一旦让他认为这种方式有效，之后就会一直用了。这很不好。”
“……”
*
莉莉丝被他的眼神吓得忍不住退了一步。
少年却突然欺身抓住她，莉莉丝不敢使劲，结果被对方一扯向床方向倒去，跌落在他身上。阿全见状尖啸着扑过来想咬他，却被西迪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急忙想起身，却被西迪一把扣住脖子，道：“我可不接受过期的赔礼道歉，现在还不了，那就用你的身体来补偿我吧。”
少年眼底恶劣的笑意，让莉莉丝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她猛地膝盖一抬，对方显然没见过这样攻击下三路的招式，没有设防，一下中招吃痛松开了她。
莉莉丝一个鲤鱼打挺，捞起阿全就拔腿往外跑，心道，罪过罪过，不过是对方先动手的，莫要怪她辣手摧花了。
“你给我站住！”莉莉丝瞬间被定在原地，没想到对方吃了那样一记痛击，居然还有力气使用魔法。
“……在洞窟我就该想到，你的魔法不是自然系魔法，施展也根本不吟唱。”对方虚弱的状态无法维持完全的控制魔法，莉莉丝得以勉强转过头，额间落下一滴冷汗，道，“你不是人类。”
顺着莉莉丝的视线望去，床上的少年浑身散着气，头顶逐渐显出一对尖角，如黑曜石般光泽，一手捂着半边脸，暴露的另一只眼睛却明明灭灭闪着尖针状的瞳孔——那是独属于恶魔的瞳孔。
显然她方才那一脚让对方痛得要死，西迪面上带着赤怒，呼哧呼哧喘着气，下了床一步步朝她走来，眼神像是要杀了她一样，嘴角却高高扬起。莉莉丝头皮发麻，心道完了。
“这下怎么办呢，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就更不能让你走了。”西迪绕着她踱步，恶魔的细长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莉莉丝冷汗直冒，两眼一闭急忙道：“恶魔大人，我的身体现在真的不能给你！缺了个胳膊或腿什么的，就不好打架了，等我把蕾贝尔救出来，救出来后再任你处置……”
她在说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西迪打断她，鸢尾色的恶魔眼眸无语地睨了她一眼，莉莉丝身体一松，她睁开眼，一张纸糊到了脸上。
西迪坐到桌前，支着脑袋，敲敲桌子示意她过去。莉莉丝道：“这是？”
“你也知道我是恶魔，而恶魔最喜欢的就是签订契约，什么约定发誓都是空话，只有白纸黑字的契约才是最牢靠的东西。”
莉莉丝低头看向那份契约，上面写道：
因莉莉丝·查帕尼洛斯女士无力赔偿受害者西迪·帕林格内特先生，即日起，莉莉丝女士将用她本人作为赔偿进行支付，具体如下：
第一条、作为免费雇佣兵供西迪先生驱使，时刻保护其人身安全，不得擅自离开；
第二条、听从西迪先生的安排，不得违抗；
第三条、不得擅自向他人暴露西迪先生的真实身份；
第四条、不许说西迪先生的坏话；
第五条、……
一直往后林林总总罗列了九十九条，看得莉莉丝眼睛直打转。看到最后，期限：100年。
这简直是霸王条约！
莉莉丝直接拒绝，大不了打一架，刚张开口，就听西迪道：“别急，往后看。”笑眯眯的样子让莉莉丝感觉前方有个巨大的坑在等着自己。
她再翻一页，一行小字跃入她的眼帘：与此同时，西迪先生可在必要时将力量借给对方，并指导莉莉丝女士修行，协助莉莉丝女士讨伐血族长老「忏悔君」。
莉莉丝猛地抬起头。
这时恶魔凑近在她耳边继续加注，道：“你知我为何在此？我在寻找一样东西，你可曾听说过魔女的遗物——启明的罗盘？”
罗盘，也就是说……莉莉丝看向西迪，对方也不躲不避，直直和她对视，肯定了她的猜测：
“没错，它能寻找到世间一切存在之物。我也在找人，洛斯忒不肯见我，但我想见她，可洛斯忒惯会藏匿行踪，只要她想，我永远找不到她。所以我要用魔女的罗盘找到她，这是我和她的约定，只要我能找到她，她便不会再躲我。”
茫茫人海，找寻藏匿其中的一片飘渺身影谈何容易。能寻找世间一切存在之物的罗盘，莉莉丝眼睛亮了起来，恶魔循循善诱：“助我找到罗盘，我帮你找蕾贝尔和那血族。”
与此同时，两道黑影悄然踏上楼梯，而楼梯通往的方向正是莉莉丝和西迪所在的房间。
*
她轻轻拧动了发条。
精致的音乐盒舒展开翠绿如宝石般的叶片，一只浑身由细小珠石镶嵌而成的紫色小鸟缓缓探出头。
她抵案坐下，脑袋枕在手臂上，静静地听着拨片奏响的乐章。
金色的眼眸盯着那只舒展着翅膀的小鸟，它是那么小，只有她指尖一丁点大，周围的叶片为了保护它将它层层包裹，却也将它困囿其中，无法看见一丝天空的色彩。
而此刻，叶片退去，它拍打着那对小小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微却闪耀的光。
它昂首望着远方，尽情迎着自由的风，随着音乐上下摆动。
这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有些落寞、有些悲伤。
*
魔女的爪牙破门而入，而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窗前的窗纱随夜风畅快飞扬。
“嘎——”
莉莉丝踏过月色在黑夜中极速穿梭，乌鸦和龙拍着翅膀在身后拼命追赶。
“我道宝石震动得这般厉害是怎么了，原来是有猎狗找上门了。”西迪道。
“我签字的时候你可没说你还有仇家。”莉莉丝道。
“那也是你的仇家。”西迪道。
“什么，是嫉妒魔女的人？”莉莉丝脚步一停。
“你要干嘛？”西迪道。
“我要回去找他们算账。”莉莉丝咬牙道。
“哈？劝你别那么做，你这么弱，你要去送死，可别带上我。”西迪揽着她的脖子，嘲讽道。
“什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我的，那个温柔明媚的少年去哪了，你把他吃了吗？而且你一个连路都走不了还要我抱的人还好意思说我弱？”
“这才是真实的我，怎么，不服啊，我可是伤患，不服也憋着，现在你可是我的人了。”西迪两眼一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莉莉丝的代步服务，像极了一位蛮横的奴隶主。
莉莉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嘴上吵着架，脚却没再停下。
“我们现在要去哪？话说魔女的遗物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真的能找到吗，不会人都找到了，东西还没找到吧？”莉莉丝不禁怀疑，甚至有些后悔一时冲动签下了字。
“笨，我敢这么自信当然是有原因的。魔女的遗物固然难得，但只要存在就一定有线索，而据我得到的情报，关于罗盘的下落，就存在魔塔的顶楼。”
“那我们，是要去王都偷吗……”莉莉丝犹豫道。
“可别小看了魔塔的安保系统，就算全大陆最厉害的魔法师来了也不一定能闯进去，想悄无声息地从那里拿东西，你也太高看我了。”西迪两手一摊，表明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恶魔。
“那怎么办？”
“我们光明正大进去，想要得到访问魔塔顶楼的权限，只要成为一级魔法师就行了。”
“哈？”莉莉丝被这朴实无华的办法给惊到了。
“而成为一级魔法师，需要得到至少三枚「城主的认可」。所以首先，我们……”怀里的少年滔滔不绝道。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莉莉丝又一个急刹车，急忙打断他。
“怎么了？”西迪不满道。
“你这靠谱吗，怎么这么绕，要先获得城主认可，成为一级魔法师，再得到罗盘的线索，再找罗盘，再找人的……我莫不是被你诓了，不会还是我自己找人来的快吧！”
“笨，照我说的做就对了，你已经跟我签了契约，还想跑不成？”西迪尾巴滑出，尾尖朝莉莉丝额间一点，道，“跑也跑不掉了，你的灵魂已经种下了我的标记，跟恶魔做交易，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莉莉丝瘪瘪嘴，重新跑了起来。
西迪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不轻不重地拽了下她的头发，莉莉丝没好气道：“干嘛！”
“你认为人类和血族相杀上百年，光明神甚至降下诅咒，令血族无法步行于阳光下，但他们这么多年依旧顽强不灭，还能时不时冒出来祸害人类是因为什么？”西迪态度一转，严肃道。
听他这么一说，莉莉丝也不由地思索起来：繁衍吗？可血族并没有生育后代的器官，只能靠“初拥”将其他生物转化为近似血族的存在作为子嗣，也就是所谓的二代，但这种方法子嗣存活率很低，质量也很差。而且据说血族都是极其傲慢的存在，应当不屑于像兔子老鼠那般靠堆量来保持种族存续。
那就是另一种，躲藏。但问题是无论如何躲藏，总会留下痕迹，只要大魔法师的一个追踪魔法就能找到。
可这么多年每当有血族袭击人类事件发生，最后能抓到凶手落幕的却寥寥无几。原因就是，找不到凶手，即使使用追踪魔法也无济于事，每每追查到一半对方的行踪便诡异地中断，再无法寻到半分。
“就像是，逃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没错，血族内部一定有专门隐藏行踪的圣器或者秘法。没有钥匙，人是无法抓到特意藏在上锁房间里的人的，血族也是，洛斯忒也是。只要他们想，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他们。”
都说到这份上了，莉莉丝自然也懂西迪的言下之意。
“而罗盘，就是那把可以强行打开房门的钥匙。”她接道。
“正是！”西迪打了个响指。
“所以，我们的第一站，就是这儿，出发，前往欧梅乐斯中心主城区！”
“睡吧，睡吧。
梦境能缓解一切苦楚，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当感到疲倦或痛苦时，
就把自己塞进被窝，
好好地睡一觉吧。”
这是蕾贝尔教给她的歌，据说是王国家喻户晓的哄睡曲。每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蕾贝尔总会默默守在她身边，轻轻哼着这只曲子。平日活泼不着调的女人唯独在这时流露出难得的沉稳。
听得多了，久而久之，莉莉丝也会跟着唱一点了。阿全抬头看看她，又提溜着眼珠环顾一圈四周好似没啥兴趣，还是窝在莉莉丝怀里窸窸窣窣地开始啃起自己的蛋壳。
夜色渐深，窗外的喧闹随落日沉入地底。吃饱的小龙崽懒懒地打着呼，房间里只剩她的轻哼声。
莉莉丝就这样抱着阿全静静地坐着，直到床上的睡美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你在唱什么？”
“你醒了。”
莉莉丝放下阿全走到床边，道：“感觉身体如何，还有哪里痛吗？”
床上的少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没有回话——明明在不久前上面还有一个深深的骇人伤口，如今已是光洁如初，再找不到一丝伤痕。
“真的完全好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神殿的人了吧，那位女士莫不是一位天使？”莉莉丝喃喃道。
不想，听到这话的西迪却瞬间抓住了她，道：“你说天使？那人，是不是长着一对翅膀，有着一头白发，浑身雪白？！”
“呃……”西迪抓着她胳膊的力道大得惊人，莉莉丝挣脱不开，吃痛道，“有没有翅膀我不知道，不过确实有一头漂亮的白发，脸上还戴着像翅膀一样的面具。你，你先放手！”
小阿全看到莉莉丝被眼前男人这般粗鲁对待，瞬间“炸毛”，发出尖锐的啸声。
西迪松了松力道，却没有放手，一手捂着脸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鸢尾色的眼里泄出一丝诡谲的光，半晌轻轻一笑，逐渐大声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我都这样了她怎么舍得不出现，她果然还是在意我的，哈哈哈……”
莉莉丝被他强拽着一只手，看他兀自笑了起来，心里震惊万分。眼前的人跟以往她认知中的少年完全不同，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
“她现在在哪？”突然西迪猛地看向她，眼里的利光，让她瞬间一阵毛骨悚然，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已经走了，连名字都未曾留下。”莉莉丝硬着头皮道，“你认识她？”
听到这话，西迪立刻松开她，掀开被光着脚就往外走，莉莉丝马上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在他身后喊道：“别追了，她已经走了很久了，你上哪找她？”
西迪动作一僵，愣在原地，莉莉丝看他停下，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扶回床上，道：“伤刚好的人就别乱动了，人家说了，你身体现在虚的很，得静养。”
少年的手紧紧握着，身体微微颤抖，莉莉丝看着他不甘心的样子，脑子莫名想起方才那位强吻自己的画面，突然脸颊爆红。西迪注意到她的异常，抬眼看过来，于是她啪一下捂住脸，赶紧咳嗽两声道：“她叫什么名字？”
西迪果然闻言转移了注意力，扭过头不再看她，道：“她叫……”
*
傍晚，热闹繁华的街道，身披白色斗篷的女人淹没在人群中默默走着，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音声，她闻声望去，是一家精致小巧的玩具店，橱窗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新颖玩具，吸引了不少小孩驻足围观，她站在一堆小不点中间，有些格格不入。
有小孩看到了她，好奇地盯着这个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神秘女人，她也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人来人往，她被其中一样物什吸引了注意力。
不过多时，“谢谢惠顾！”随着一阵叮咣声后门再次被合上，她拿着装好东西的袋子准备离去。
“洛斯忒大人。”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她猛地顿住。
是一名彬彬有礼的成年男性，衣服精贵的面料和配饰，身姿挺拔如松，似乎身份地位相当高。但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是巧合吗？不，对方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敢指名道姓如此笃定地叫住自己，其身份不言而喻……
魔女的仆从。
果然，那男人开口道：“恕我失礼，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艾勒甘特·查帕尼洛斯，是「暴食」魔女大人手下的一名小小奴仆。此次来是奉主人的命令，邀请您与主人一叙。”
即使洛斯忒没有回头看他，他依旧摘下礼帽向她致礼，金黄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扬起，端的是一派贵族公子的气质。
查帕尼洛斯……因「嫉妒」的介入，几年前在王都闹出好大一场风波的贵族，在那次审判后除了莉莉丝应当无人幸存才对，没想到这个男人不仅活着，还成了「暴食」的手下。
虽然内心惊疑，但她没有表现出来，道：“你在跟我说话吗？我并不是洛斯忒，也不认识你口中的人。”她不打算跟对方过多纠缠，说完便想抬脚走人。
“别装傻了吾友，吾知道你是。”一道稚嫩的童声突兀响起。是「暴食」的声音！洛斯忒警铃大作，难道本尊来了，为何没有任何气息？一回头却并没有发现魔女的身影。
面前的男人这时又开口道：“几百年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那道女声居然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男人保持着矜持严肃的姿态，张开了一道结界无声罩住了他们，嘴巴却是在不自然地一张一合。看来魔女直接连接了自己的仆从，通过他的嘴巴在和她隔空对话。不过，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男性口中发出如此稚嫩的声线，真是要多违和有所违和。
魔女道：“外貌和气息变得与以前完全不同，说真的，我差点没认出你，「爱欲」。”
最后两字眼一出，洛斯忒攥紧了手。
“你在好奇我为什么能认出你吗？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我的推理过程可是三天三夜就说不完，你既不愿来见我，想必也没耐心听我说完。还是说点你比较感兴趣的事吧——比如你养的那只小家伙。”
*
洛斯忒。莉莉丝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她抚养了我。”西迪仿佛在回忆什么，半晌才继续道，“如今却是见都不愿见我一面，想必对我是失望透顶。”
原来他也是……
“我觉得她没有这么想。”莉莉丝突然道，西迪怔怔地抬头看向她。莉莉丝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示意西迪伸出手，他乖乖照做，随即手心一凉——一颗菱形的紫色宝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莉莉丝重新坐下，小龙崽默默扒着她的腿爬到她怀里睡下，莉莉丝摸了摸它的脑袋，道：“跟你的眼睛颜色很像呢。这是那位女士临走前交给我的，让我等你醒了转交给你。”
西迪没说话，拿起那颗小小的宝石放在月亮下，他看得很是专注，似有月光划过脸颊。
半晌他好似发现了什么，将宝石握在手心，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咒语，自他手心溢出绚丽的光。
再打开，紫色的宝石迸发出强烈的光照亮整间屋子，随后光芒散去，一只黑色的乌鸦拍打着翅膀，“嘎——”地一声落到西迪的肩上。
西迪喃喃道：“是你啊。”
莉莉丝见状，惊叹不已，道：“居然是枚空间系宝石。这乌鸦是你的宠物？”
“是一只混吃混喝的小混蛋，我自跟着洛斯忒起，这家伙就一直待在她身边了。”
“那岂不是比你我年龄都大，这乌鸦竟然能活这么大岁数，是乌鸦前辈了呢。”乌鸦像似听懂了莉莉丝的话，蹲在西迪肩上，小脑袋一昂一昂，颇为骄傲的样子。
莉莉丝伸手想摸摸它，它竟真的将头偏过来，主动蹭了蹭她的指尖。莉莉丝道：“好乖的乌鸦前辈。”
它乖？那是没见过之前它会说话时候的样子，整天阴阳怪气他，小嘴毒的很。西迪默默腹诽，他抬头看向莉莉丝，笑道：“谢谢你。”
莉莉丝闻言抱起小龙崽，道：“这东西交到你手上了，她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说完又像是在酝酿什么，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西迪，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西迪眼睛一眯。
莉莉丝握紧了手，道：“我要去找蕾贝尔，我得把她找回来。”
“你如何找，去哪找，找到了凭你现在的实力打得过血族吗？对方可是有名号的。”西迪又细细端详起那颗宝石。
在血族中能有名号的从古至今加起来统共也就十三位，都是是血族中最顶尖的存在，即十三元老中的一位。这样的存在即便天使长来了都奈何不了，除非光明神亲自下场。
莉莉丝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西迪冷冷道，“你只是在做无用功，连带着那只龙崽子一起白白送死罢了。但你执意想去做吸血鬼的上门血包，我不拦你，到时候在地下蕾贝尔团聚，记得替我问问，任凭血液流尽身体冰冷的滋味儿如何。”
莉莉丝脸色发白，道：“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我会努力补偿你的，但……现在可能还不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也知道自己实力不济，最后可能打不过忏悔君，但我总得先试试。
让我先将她扔在一边，自己另寻他路提升实力，最后再找她，我实在做不到！那要花费多久时间，几年，几十年？蕾贝尔能活到那时候吗？”
莉莉丝越说越激动，最后猛地顿住，仿佛意识到什么睁大双眼，半晌释怀笑道：“我……爱她，所以我必须去找她。所以，对不起。”
若是几十年，她如何能在血族手中活那么久，若蕾贝尔死了，她打不打得过敌人又有何意义？即便她能将敌人砍成肉沫又有何意义？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有机会再见时，我向你赔礼道歉。”
爱。
「西迪，你还不懂什么是爱。」
“我让你走了吗？”西迪自窗前回过头，语气上扬，眼里泛起阴鸷的光。
*
“它是北方的遗民吧，居然碰上了你，真是奇妙的缘分。敢在瑞斯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胆子着实大，那家伙可是平等讨厌着人类以外的所有种族。就不怕被发现了就地处决吗？”
“光明神早已无力分心管这些事了吧。”洛斯忒终于开口。
“哈哈哈哈……确实，若有这等精力也不会放任伊芙在他的花园里大闹特闹了。”那嘴嗤嗤嘲笑道。
“光明神此刻在哪？”
“哼，谁知道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伊芙还在这里。”
“！”
“她的猎狗在四处搜寻你们的踪迹，敢放任你的宠物在外独自闯荡，是不管他的死活，还是对你的手艺自信无比？”
洛斯忒确实自信。她给西迪施加的认知障碍魔法构建在神经网络上，除了同为神话级别的存在，无人能看破，除非本人遭受到了足以令精神崩溃的巨大伤痛，否则不可能露出破绽。可若真有足以造成如此严重伤势的危险出现，那也没有关系，因为，那枚宝石不仅是空间宝石，上面还施加了一道防御魔法，可以为他抵御一次致命攻击。
更别提，宝石还有感知危险的预警功能。
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不是我的宠物，并且，我相信他。他能很好地应对这些危机。”
“你很自信。不过他要真应付得来，也就不会被捅那一刀，血流得满大街都是了。”
洛斯忒心中刺痛。
“看来魔女阁下的眼线遍布整片大陆，连光明神的地盘也了如指掌。”
“哼，你也说了，那家伙现在可没空管这些了。不过，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地盘现在到处是异种，他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哈哈哈哈，我还挺想看看。”
“是吗……”
魔女见她如此敷衍，也不再自讨没趣，道：“我来，除了是想看看你，还有就是提醒你一下，伊芙这些年好像在计划什么，还复兴了一个叫什么母神教的组织，她和瑞斯之间的事，你可不要再插手了。”
洛斯忒闻言微微一笑。
“你听到没有！”
“谢谢你。我晓得的。”洛斯忒向她道谢。
“……”魔女一时无言，最后叹道，“你真的变了很多。罢了，后会有期。”
男人撤了结界向她致礼告辞，洛斯忒也点头作为回应后，两人分道扬镳，就像一次寻常的搭讪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回到房间，芙瑞趴在她肩上，道：“你都哭了，不再多陪陪他吗？他看起来很想你。”
她低下头，道：“为了把我引出来不惜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是想我，还是惩罚我呢。”
“因为你不想见他，才让这孩子钻了牛角尖吧。”
“……那我就更不能见他了，一旦让他认为这种方式有效，之后就会一直用了。这很不好。”
“……”
*
莉莉丝被他的眼神吓得忍不住退了一步。
少年却突然欺身抓住她，莉莉丝不敢使劲，结果被对方一扯向床方向倒去，跌落在他身上。阿全见状尖啸着扑过来想咬他，却被西迪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急忙想起身，却被西迪一把扣住脖子，道：“我可不接受过期的赔礼道歉，现在还不了，那就用你的身体来补偿我吧。”
少年眼底恶劣的笑意，让莉莉丝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她猛地膝盖一抬，对方显然没见过这样攻击下三路的招式，没有设防，一下中招吃痛松开了她。
莉莉丝一个鲤鱼打挺，捞起阿全就拔腿往外跑，心道，罪过罪过，不过是对方先动手的，莫要怪她辣手摧花了。
“你给我站住！”莉莉丝瞬间被定在原地，没想到对方吃了那样一记痛击，居然还有力气使用魔法。
“……在洞窟我就该想到，你的魔法不是自然系魔法，施展也根本不吟唱。”对方虚弱的状态无法维持完全的控制魔法，莉莉丝得以勉强转过头，额间落下一滴冷汗，道，“你不是人类。”
顺着莉莉丝的视线望去，床上的少年浑身散着气，头顶逐渐显出一对尖角，如黑曜石般光泽，一手捂着半边脸，暴露的另一只眼睛却明明灭灭闪着尖针状的瞳孔——那是独属于恶魔的瞳孔。
显然她方才那一脚让对方痛得要死，西迪面上带着赤怒，呼哧呼哧喘着气，下了床一步步朝她走来，眼神像是要杀了她一样，嘴角却高高扬起。莉莉丝头皮发麻，心道完了。
“这下怎么办呢，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就更不能让你走了。”西迪绕着她踱步，恶魔的细长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莉莉丝冷汗直冒，两眼一闭急忙道：“恶魔大人，我的身体现在真的不能给你！缺了个胳膊或腿什么的，就不好打架了，等我把蕾贝尔救出来，救出来后再任你处置……”
她在说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西迪打断她，鸢尾色的恶魔眼眸无语地睨了她一眼，莉莉丝身体一松，她睁开眼，一张纸糊到了脸上。
西迪坐到桌前，支着脑袋，敲敲桌子示意她过去。莉莉丝道：“这是？”
“你也知道我是恶魔，而恶魔最喜欢的就是签订契约，什么约定发誓都是空话，只有白纸黑字的契约才是最牢靠的东西。”
莉莉丝低头看向那份契约，上面写道：
因莉莉丝·查帕尼洛斯女士无力赔偿受害者西迪·帕林格内特先生，即日起，莉莉丝女士将用她本人作为赔偿进行支付，具体如下：
第一条、作为免费雇佣兵供西迪先生驱使，时刻保护其人身安全，不得擅自离开；
第二条、听从西迪先生的安排，不得违抗；
第三条、不得擅自向他人暴露西迪先生的真实身份；
第四条、不许说西迪先生的坏话；
第五条、……
一直往后林林总总罗列了九十九条，看得莉莉丝眼睛直打转。看到最后，期限：100年。
这简直是霸王条约！
莉莉丝直接拒绝，大不了打一架，刚张开口，就听西迪道：“别急，往后看。”笑眯眯的样子让莉莉丝感觉前方有个巨大的坑在等着自己。
她再翻一页，一行小字跃入她的眼帘：与此同时，西迪先生可在必要时将力量借给对方，并指导莉莉丝女士修行，协助莉莉丝女士讨伐血族长老「忏悔君」。
莉莉丝猛地抬起头。
这时恶魔凑近在她耳边继续加注，道：“你知我为何在此？我在寻找一样东西，你可曾听说过魔女的遗物——启明的罗盘？”
罗盘，也就是说……莉莉丝看向西迪，对方也不躲不避，直直和她对视，肯定了她的猜测：
“没错，它能寻找到世间一切存在之物。我也在找人，洛斯忒不肯见我，但我想见她，可洛斯忒惯会藏匿行踪，只要她想，我永远找不到她。所以我要用魔女的罗盘找到她，这是我和她的约定，只要我能找到她，她便不会再躲我。”
茫茫人海，找寻藏匿其中的一片飘渺身影谈何容易。能寻找世间一切存在之物的罗盘，莉莉丝眼睛亮了起来，恶魔循循善诱：“助我找到罗盘，我帮你找蕾贝尔和那血族。”
与此同时，两道黑影悄然踏上楼梯，而楼梯通往的方向正是莉莉丝和西迪所在的房间。
*
她轻轻拧动了发条。
精致的音乐盒舒展开翠绿如宝石般的叶片，一只浑身由细小珠石镶嵌而成的紫色小鸟缓缓探出头。
她抵案坐下，脑袋枕在手臂上，静静地听着拨片奏响的乐章。
金色的眼眸盯着那只舒展着翅膀的小鸟，它是那么小，只有她指尖一丁点大，周围的叶片为了保护它将它层层包裹，却也将它困囿其中，无法看见一丝天空的色彩。
而此刻，叶片退去，它拍打着那对小小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微却闪耀的光。
它昂首望着远方，尽情迎着自由的风，随着音乐上下摆动。
这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有些落寞、有些悲伤。
*
魔女的爪牙破门而入，而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窗前的窗纱随夜风畅快飞扬。
“嘎——”
莉莉丝踏过月色在黑夜中极速穿梭，乌鸦和龙拍着翅膀在身后拼命追赶。
“我道宝石震动得这般厉害是怎么了，原来是有猎狗找上门了。”西迪道。
“我签字的时候你可没说你还有仇家。”莉莉丝道。
“那也是你的仇家。”西迪道。
“什么，是嫉妒魔女的人？”莉莉丝脚步一停。
“你要干嘛？”西迪道。
“我要回去找他们算账。”莉莉丝咬牙道。
“哈？劝你别那么做，你这么弱，你要去送死，可别带上我。”西迪揽着她的脖子，嘲讽道。
“什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我的，那个温柔明媚的少年去哪了，你把他吃了吗？而且你一个连路都走不了还要我抱的人还好意思说我弱？”
“这才是真实的我，怎么，不服啊，我可是伤患，不服也憋着，现在你可是我的人了。”西迪两眼一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莉莉丝的代步服务，像极了一位蛮横的奴隶主。
莉莉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嘴上吵着架，脚却没再停下。
“我们现在要去哪？话说魔女的遗物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真的能找到吗，不会人都找到了，东西还没找到吧？”莉莉丝不禁怀疑，甚至有些后悔一时冲动签下了字。
“笨，我敢这么自信当然是有原因的。魔女的遗物固然难得，但只要存在就一定有线索，而据我得到的情报，关于罗盘的下落，就存在魔塔的顶楼。”
“那我们，是要去王都偷吗……”莉莉丝犹豫道。
“可别小看了魔塔的安保系统，就算全大陆最厉害的魔法师来了也不一定能闯进去，想悄无声息地从那里拿东西，你也太高看我了。”西迪两手一摊，表明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恶魔。
“那怎么办？”
“我们光明正大进去，想要得到访问魔塔顶楼的权限，只要成为一级魔法师就行了。”
“哈？”莉莉丝被这朴实无华的办法给惊到了。
“而成为一级魔法师，需要得到至少三枚「城主的认可」。所以首先，我们……”怀里的少年滔滔不绝道。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莉莉丝又一个急刹车，急忙打断他。
“怎么了？”西迪不满道。
“你这靠谱吗，怎么这么绕，要先获得城主认可，成为一级魔法师，再得到罗盘的线索，再找罗盘，再找人的……我莫不是被你诓了，不会还是我自己找人来的快吧！”
“笨，照我说的做就对了，你已经跟我签了契约，还想跑不成？”西迪尾巴滑出，尾尖朝莉莉丝额间一点，道，“跑也跑不掉了，你的灵魂已经种下了我的标记，跟恶魔做交易，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莉莉丝瘪瘪嘴，重新跑了起来。
西迪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不轻不重地拽了下她的头发，莉莉丝没好气道：“干嘛！”
“你认为人类和血族相杀上百年，光明神甚至降下诅咒，令血族无法步行于阳光下，但他们这么多年依旧顽强不灭，还能时不时冒出来祸害人类是因为什么？”西迪态度一转，严肃道。
听他这么一说，莉莉丝也不由地思索起来：繁衍吗？可血族并没有生育后代的器官，只能靠“初拥”将其他生物转化为近似血族的存在作为子嗣，也就是所谓的二代，但这种方法子嗣存活率很低，质量也很差。而且据说血族都是极其傲慢的存在，应当不屑于像兔子老鼠那般靠堆量来保持种族存续。
那就是另一种，躲藏。但问题是无论如何躲藏，总会留下痕迹，只要大魔法师的一个追踪魔法就能找到。
可这么多年每当有血族袭击人类事件发生，最后能抓到凶手落幕的却寥寥无几。原因就是，找不到凶手，即使使用追踪魔法也无济于事，每每追查到一半对方的行踪便诡异地中断，再无法寻到半分。
“就像是，逃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没错，血族内部一定有专门隐藏行踪的圣器或者秘法。没有钥匙，人是无法抓到特意藏在上锁房间里的人的，血族也是，洛斯忒也是。只要他们想，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他们。”
都说到这份上了，莉莉丝自然也懂西迪的言下之意。
“而罗盘，就是那把可以强行打开房门的钥匙。”她接道。
“正是！”西迪打了个响指。
“所以，我们的第一站，就是这儿，出发，前往欧梅乐斯中心主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