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咱们姑爷,真是个瘸子啊?"

    一辆小巧马车行驶在通往定州的山路上,马车里坐着两个女子,其中那个丫鬟打扮的,正满当当一脸不可置信。

    只因前一刻,她家姑娘十分淡然的告诉她,自己隔着山高水远赶去要嫁的人,是个腿有毛病的残废!

    “是有腿疾,不是瘸子。”她家姑娘手支着下巴,十分耐心地纠正她。

    秋苒惊了,两只手一拍:“那不就是瘸子吗?姑娘,太太怎么能把你嫁给个瘸子呢?”

    方思没说话,几根手指挑着帘子,看着外面不断向后移的花啊树啊,眼眸中似含着一汪潭水。她另一只手撑着腮,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大太太说了算呀,我有什么办法?瘸子就瘸子吧,嫁谁不是嫁?”

    秋苒可不甘心,愤愤不平,语气激昂:“什么她说了算?她忘了方家家业是谁打拼下来的?是姑娘亲爹!哦,现在看老太爷去了,就想方设法要把姑娘赶出去,那也不能许个残废呀?她这样心肠歹毒,就不拍老天爷看不下去?”

    她快要气得流泪,对着方思道:“姑娘,咱这就回去,好好请族老们分辨分辨,治她一个刻薄心黑的罪!何必让她得了意?”

    她是真心疼方思,恨不得将方思继母千刀万剐。

    方思淡淡一笑,撑在车窗沿上的手放下来。她拍了拍秋苒手背,哎哟一声,“好啦,我都没哭,你反而先掉起眼泪了。你放心,我不是怕她。只是与其待在那个府里,我倒宁愿嫁一个瘸子。”

    秋苒哽咽着道:“好姑娘,咱们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方思:“他既然是个瘸子,不好讨妻。应该是比平常男人更尊重夫人的。你别哭了,说不定,你姑娘我也要过几天被讨好的日子呢。”

    她好容易哄得秋苒不掉泪珠,将帕子解下来递她,对前头的车夫遥遥问:“阿翁,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风太大,车夫扯着嗓子,“快了,快了!过了这山头就是定州城!”

    平林漠漠烟如织,满山绿树迷迷蒙蒙,淹没数不清的秘谲。马车穿行其中,像静谧幽海中的一篇孤舟。

    一路上原本顺风顺水,可就在穿越最后那个山口时,马车缓缓停下了脚步。

    方思从半闭的眼睑中醒来,此时的她尚未感知到逼近的危险。

    “发生了什么事?是要停下来歇息?”

    风中传来车夫满是困惑的声音,“姑娘,真是稀奇,盘查的军士不见了。”

    靠近定州的这山口,按惯例都会有朝廷直接派遣的士兵驻守,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此刻,山林间依旧风吹叶动,本该坚守岗位的士兵们却不翼而飞。

    方思略作思考后说道:“可能是城里有急事召回了他们,没关系,直接去城门吧。”

    车夫应声答道:“好,全听姑娘安排。”

    四周静悄悄的,荒凉无人,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窥视着路上的“肥羊”。

    车夫紧握缰绳,正要开口驱马,一抹银光突然从他耳边一闪而过!

    嘶——

    方思猛地抬起头,这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穿透车帘,一击即中,深深钉在了车尾的木柱上!

    那是一支尖锐无比的箭矢。

    车夫脸色煞白,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瞬间,一群赤裸着上身的山贼从四周的树林里骑马呼啸而出。

    他们面露兴奋之色,大声叫嚣着将马车团团围住。

    “守了这么久,可算给逮着了!”

    领头的汉子手持长刀,审视着马车,洋洋得意地说:

    “今天咱们哥几个也算是撞上了便宜!”

    听到这句话,车里惊惧过后的方思捂住胸口,立刻知道他们是来劫道的。

    如今天下不太平,山匪海盗四起,这她知道。可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万万没想到竟在快进城的时候遇见这档子事。

    她刚刚与箭矢擦身过,此刻却镇静下来。方思抱住吓呆的秋苒,捂住她要惊呼的嘴。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这车里坐的是两个女人。

    马车外,为首的山匪举起大刀,笑道:“车里坐着的人听好,爷爷们不爱杀生,把钱交出来,光溜溜进城吧!”

    山匪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势在必得地打量马车和吓得两腿发颤的车夫。

    车夫惊慌失措地朝后面看了一眼,却看见一双并不慌乱的眼。

    方思朝他颔首,他立马会意:“各位大爷,我们愿意给、给钱!只求大爷们高抬贵手,莫要伤及性命!”

    扛刀山匪不耐烦道:“啧,谁稀罕你们这几条命?把钱拿来就滚!”

    车夫欸一声,接过方思递过来的钱袋,颤巍巍下车给山匪拿去。

    他将钱袋交到山匪手中,心跳得像鼓,低头内心煎熬,祈求这山匪能快些让他们滚。

    谁料,头顶上半晌没传来声音。

    车夫斗胆抬头,看见山匪颠了颠袋子,皮笑肉不笑,“就这点钱,你打发要饭的呢。”

    车内方思一颗心提起来。这些人嫌钱少,必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起杀心?

    车夫一下子腿软,跪倒在地上。劫匪见他这样子,不屑嗤笑一声,缓缓将长刀搁置在他肩膀上,饶有兴趣欣赏他的浑身颤栗。

    然后猛然举起刀,向下砍去!

    “且慢!”

    一声厉喝,车帘被掀起,露出少女清丽的面容。方思眼看车夫要无辜血溅当场,当机立断出声打断。

    可如今,她却也就一丝不隐暴露在山匪视野中。

    原来车里坐着的是个女子。

    车夫白眼一翻晕过去。山匪们一见方思,先是一愣,随即对视几眼,心里皆生出了些恶念。为首那个邪笑着问:“小娘子,这是要往定州去?”

    方思不答,脑中飞快思索如何应对。

    山匪见她不说话,笑得更加放肆,抱臂在胸前,看方思像看着一只兔子。

    “定州城有什么好去处?无趣得很。不如你跟哥哥们上山去,哥哥我带着你在我们寨子逛一圈,保准比定州城有意思!”

    方思浅浅一笑,稠密睫毛微微下垂,半嗔道:“可是这位哥哥,我来定州,是为了治病的。你不让我去,莫非是会医术不成?”

    山匪听了,上下打量她一番,丝毫不信:“你有什么病?”

    方思:“我的病怪得很,自打去年春天,身上就起疹子,还怕冷,身上时常发热。哥哥可知道是什么病?”

    山匪想了想,愕然道:“你有麻风?”

    方思似乎羞于承认低下头,却暗暗得意。她十分佩服自己这个主意。她身上的确有疹子,但不是麻风,是春日花粉所致的。

    就算这些大老粗土匪来查证,估计也辨认不出来。

    果不其然,那山匪本信半疑,派了两个人去看方思身上到底有没有疹子,方思大大方方挽起衣袖,把胳膊伸出去,土匪一看,哎呦一声躲得远远的。

    “二当家,她真有麻风呢!”

    抗刀土匪目光一下子冷下来。好端端一个眉清目秀的美人,确是不能碰的。他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你便拿钱来!否则让我们弟兄白跑一趟不成?”

    方思口气委婉,试图说动土匪:“我把钱袋子都拿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钱财?哥哥们不妨等等,我回到城里家中,就拿钱出来给你们。”

    她眼神真挚,看似是个单纯模样。可那土匪不好糊弄,他道:“听你说话,不像是定州城中人吧。”

    方思瞧着瞒不过,便也不隐瞒:“我是从顺天府来的。”

    “来做什么?”

    “......嫁人。”

    土匪哈哈大笑:“既然是嫁人,那夫家岂会拿钱财给你孝敬土匪?你想骗我,我又不是傻子。你还是乖乖拿钱吧。”

    这次,方思沉默了。

    “没钱。”她也不想再挣扎,毫不畏惧对上土匪目光,平静道。

    土匪压抑着怒火:“瞧你也是官家姑娘,这么远到定州来,家中不给钱财吗?”

    方思一笑:“我是个累赘,家里早就想丢了。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多给钱财?照这么说,大哥你穿戴还像个杀猪匠,怎么会来做土匪?”

    土匪勃然大怒,“好伶牙利嘴的丫头,我看你是想去见阎王!”

    说罢,他恼怒不已,骑在马上,挥刀就要向方思奔来!

    方思虽有些惧怕,可也没办法,只能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可那土匪没走两步却被拦住,另一个汉子死死拽着他马绳,喝道:“你疯了不成?大当家说了,他没来之前我们不许害人性命!”

    那土匪骂道:“我呸!连杀个女人也不成?”

    “不成!"

    那土匪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把刀一挥:“老子凭什么事事听他纪河的话?!今天这个娘们,我非杀不可!”

    土匪一个没拦住,他便扬长冲向马车,吆喝着持刀朝方思脖子砍!

    方思闭上眼,心脏狂跳。罢了,死就死!

    “我的话,就这么不值钱么?”

    随着这句话,远处山口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伴随着阵阵尘土飞扬,缓缓接近。刀锋在空中凝固,方思屏息静气,猛然睁眼,只见那匪徒的刀悬停在半空,而他则扭头,黑脸望向远处疾驰而来的骏马。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男人,他的长发随风飘扬,未加束缚,末梢轻轻摇曳于风中。他身披一袭灰白长袍,与周围那些粗犷豪放的匪徒对比,显得格外不同。

    这人倒更像是京城之中,方思见过的那些出身武将世家的贵公子,与这荒野中的景象格格不入,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尘埃。

    土匪们见了他,恭恭敬敬道:“大当家。”

    方思刚才听到这大当家名叫纪河。此刻不禁想,唤江水,卷今古,这个名字,配在土匪身上,真是有些奇怪。

    临近了,纪河放慢马速,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而来。

    他长得很俊俏,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挑笑桃花眼。

    他打马走近,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剑尖指着着那扛刀土匪悠悠道:“你想造我的反,趁早说一声,我不管。可你要再敢违背我的令,我让你去地底下逞威风。”

    他这话说的轻巧,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是在开玩笑。土匪面色铁青,却咬碎后槽牙一言不发。

    ……

    纪河笑了笑,转头瞥见方思。只觉得三月初春,眼前摇过来一枝香娇玉嫩的柳。

    他拍了拍掌心上尘灰,一本正经问:“小娘子可受了惊吓?”然后转头,向那帮子手下道:”你们干什么要劫人家钱财?”

    山匪们茫然相觑。方思警惕看着他,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纪河盯着方思,微微眯起眼,半晌没说话,似在想什么。

    方思被他看得浑身汗毛竖立。过了一会儿,倒听见纪河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

    纪河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理所当然,像说给劫匪们听,又像是特意说给方思一个人听:“我做主,改个主意,抢回去给我做压寨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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