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辰出门的时候,恰好碰见她。

    想到母亲昨天的冷漠,他想率先开口打个招呼,可他平常寡言,尚在和张口困难斗争的时候,她先打一声招呼:“早。”

    她的声音清澈,十分好听。

    宁辰有些意外,昨天的不愉快,她好像没有放在心上,他亦回复:“早。”

    他还在想接下来是不是该问问她在哪个班,可她却已经迈步下楼了。

    她如此反应,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路,直到碰见各自的同学,融入上学大流。

    好几天上学都碰到她。每次碰到,她都先打招呼:“早。”

    可也仅限于此。

    打完招呼,还是没有多余的任何一个字就离开,他迅速理解她的问候不过是客套的礼貌,并不是表示和他认识。

    做了邻居,不知是不是视网膜效应,他总是不经意地看到她在校园的痕迹。稍稍留心几次,就知道了她身上许多标签。

    即使她很想默默无闻,却不是会被遗忘的存在。因为在以成绩为核心评价指标的校园里,尤其是附中这样的顶级名校,她也出众。能进附中的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智商和能力的方差很低,竞争极激烈,每次考后排名都会有黑马涌现,又或是学霸被反超,可她一直是文科年级前五,超常稳定。

    可是。

    虽然她成绩很好,但是家庭条件不好,性格孤僻,只看重成绩,过分竞争,和同学关系都很一般,完全没有朋友。

    他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评价。

    他似乎比那些不明就里的同学更理解她一些,多一丝同情。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容易心理不健康的。

    但是和她熟悉起来的想法却淡了。

    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仅仅维持在你来我往的“早”之间。可她总是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他周末早起去晨跑的时候,也会遇见她。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明显刚从菜场回来。

    将菜放在地上,阮净慈找钥匙开门。

    听到背后的声响,她下意识回头,宁辰穿着与平日大不相同的一身衣服站在身后。

    她愣了一下。

    这种运动类的衣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很贴身,将他修长高挑的身材完全展示了出来。他的运动鞋十分好看,看起来很柔软舒服。

    她堆了一地的白菜土豆和脚上的绣花老布鞋,和他突然对比的很鲜明。

    那天登门拜访之后,第二天上学去一开门,就碰见了宁辰。两人正面相对,都愣了一下。

    阮净慈想到昨天的尴尬,看宁辰的表情,似乎和她想的是一件事。空气里突然就弥漫起尴尬的味道。

    母亲平日里的教导念咒般在她耳边响起,“任何时候都要有礼貌”,阮净慈努力地爽朗的笑了笑,打了声招呼:“早。”

    宁辰也跟着回了一句:“早。”

    她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匆忙举步下楼。

    她走在前面,始终觉得他好像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可她没有勇气回头,直到碰到同学,他们各自融入大流。

    她总是碰见他,也习惯了每次都微笑着打一声招呼。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交集了。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色亮的明晃晃的,她没有办法像平常上学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说一声“早”。

    黑暗的天色仿佛对她的保护,可以掩饰她的窘迫,维持应有的礼貌。

    她努力做了一个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出来的微笑,转头就去开门了。

    宁辰什么都没说,安静地从她身后走过。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手上,她纤细的指节被沉重的塑料袋勒出红白的痕迹。

    在下一个转角,听见她家的门阖上了,他站定了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一扇门。

    他们家的大人呢。

    为什么买菜这样的事,是学业已不轻松的她独自来做。

    也有不一样的时刻。

    放学后,他偶尔会看到她坐在小区的亭子外看夕阳。

    她从不戴什么发饰,只是用黑色的橡皮筋扎着一个最简单的马尾,露出的额头光洁如无暇的白玉,在夕阳下被染成温暖的橙色。她将双手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相机的取景器,自己配音,笑眯眯地“咔”一声,定格住夕阳。

    回家的路上,不时有流浪狗出没,她见到都会蹲下身子招徕它们,有狗试着向她走近,她就欢天喜地地飞跑着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一两根火腿肠掰碎了给它们。看到那种骨瘦如柴的在垃圾桶旁边翻找人类食物残余的狗,她离开的时候,还会一步三回头的看看。次日,狗已经不见踪影,她忧心忡忡、怅然若失站在原地,随即将一个塑料袋放在狗昨日出没的地方,仔细的将袋口敞开,离开了。

    宁辰好奇地走上前去,塑料袋里装的是家里的馒头、花卷,还夹杂着煮好的鸡肉。

    她和别人说的是不同的。

    他坦然面对他比旁人对她多的那一份好奇心,因为他比旁人更知她的根底。

    他只是想知道,这样家庭的她,是怎样生活的。

    下午上学,宁辰走出小区,忽然看见她。她站在小巷对面的小区门口,百无聊赖地低着头踢小石子玩儿。

    他停下脚步,她在这里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从小区里走出来一个女生。阮净慈笑呵呵地迎上去,两个人一起走了。

    那个女生他认得,是他的初中同学,现在也在附中,但不熟。

    是阮净慈的同班同学吗?

    此后,他路过也总能见到阮净慈在院门口等她。有时候等得久了,她拿着小册子背单词。正午的太阳耀眼灼热,她就那样傻乎乎地站在浅浅的树荫下等,如雪的脸庞被晒得微微发红。

    可他从没见过女生等过阮净慈。

    他皱眉,女生之间的友谊是这样吗?一个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总是让另一个人等吗。

    周日中午,上学的路上,忽然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追上来。

    竟然是阮净慈最近常等的女生。

    女生自然地和他聊一些学校的事情,宁辰不咸不淡的回复,突然状若随意地问道:“阮净慈呢,你们不是一起走吗?”

    女生愣了愣,问道:“阮净慈?你们也认识?”

    “我和她家住对门。”

    女生露出吃惊的神色:“你们是邻居!我只知道她也住这个院子,不知道你们竟然离这么近!”

    他接着问道:“你们一个班?”

    女生说道:“不是,就是在上学路上总碰见,我知道她也在附中,都是同学,就顺路一起去上学。”

    宁辰依旧是闲聊的语气,“怪不得前阵子看见她在你家院子门口等你,这几天倒是没见了。”

    女生自然地的接话:“我中午想多睡一会儿,就和她说她先走,以后不用等我了。”

    宁辰心里突然沉沉的不爽,原来只是上学路上孤单,想有个人听她说话解闷而已。她根本没把阮净慈放在心上。所以才心安理得地总是让她等,从来不会感到愧疚。他想到她阳光下被晒得发红的脸。

    心里阴沉的人,干不出这么傻的事。

    她的所作所为,和传言根本是南辕北辙。

    他淡淡地问道:“你们是好朋友吗?我看她每天都等你。”

    女生倒是诚实:“不是。就只是顺路。她性格有点怪,没朋友,单方面把我当她的好朋友,所以总是等我。”

    宁辰没再说什么,淡淡地开口:“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晚上放学回家,宁辰又见到她。

    她在路边的小摊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就站在路边吃了几颗,开心的眼睛都变成月牙,由于专心吃,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忽然她想起什么,将剩下的糖葫芦仔细地装回细长纸袋,脚步轻快地往回走,甚至蹦蹦跳跳了几步,像是个小孩子。

    她一点也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

    明明是朝朝暮暮相似的日子,是没有变化的日常,是日复一日的平淡,在她身边为何却有无穷的生趣。明明是那样的家庭,这一刻她却明朗的似乎不受任何影响。

    宁辰又想起中午的对话,真是个傻子。

    可却忽然在意。

    已经生活的那么辛苦了,就不要再被人利用了吧。

    他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喊了她的名字:“阮净慈。”

    阮净慈驻足回头。

    宁辰看到她的脸“唰”的红透了,拿着糖葫芦的手“嗖”的收回来藏在身后,神情登时刻意的稳重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开口,看起来傻乎乎的,问题更傻:“你回家吗?”

    宁辰看着她:“不然呢?”

    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傻,脸更红了。

    在她发呆的时候,宁辰已经走到她身侧,指着她另一只手提着的袋子,说道:“我帮你提。”

    她忙拒绝,一连说了好几遍:“不用不用!”

    他却执着地伸手等着她。

    她拗不过他,只好放手。

    两人并肩前行,阮净慈偷偷瞄他,他身姿笔挺,走路都是端正的姿态。

    人家帮她拿东西,她却一言不发,很不礼貌。于是她找话题道:“宁辰,我在海报栏看到你去B市参加竞赛了,还拿了奖,恭喜你!”

    他礼貌的回复:“谢谢。”

    她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他却忽然像是随口问道:“前阵子总见你在对面小区等人。最近怎么不等了。”

    阮净慈愣了愣,宁学神讲话真是出乎预料。

    学神都是这个风格吗?

    她毫无保留地回:“她说想晚点走,想多午休一会。”

    宁辰看她憨傻的样子,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笨蛋吗,任人摆布而不自知。

    他脱口而出道:“要人陪就让人等,不需要陪就不等了,这样也行吗?”

    阮净慈愣住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这是,替她打抱不平吗?

    她是怎么认识这个女生的呢。

    中午放学独自走路的时候,忽然有人追上来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嗨!你也是附中的吗?”

    分别的时候女生和她说:“以后下午一起上学吧。”

    女生充满善意的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点点头。

    每次离约定好了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她总是不能按时出现。慢慢的,就变成了阮净慈每次等在她家楼下了。

    她索性想,好吧!那就背单词吧!也不算耽误时间。

    好吧!站一站就当活动筋骨了!

    可最近女生说,她想多睡一下,她以后不必等了。

    她忽然一瞬洞悉了对方的真心,原来自己只是个上学路上,可有可无的解闷的人而已。

    本来以为,是想和她交朋友的。

    看来并不是啊。

    她想说些什么,可转念想,既然都是要结束的关系了,何必再浪费时间让彼此难堪,于是她只是说:“好的。”

    她直愣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宁辰顿觉失言,他脸红了。

    阮净慈心里却好像被什么轻柔地抚过。曾被辜负真心而带来的难过,却被旁观的他治愈。

    她大大咧咧地笑:“原来以为是可以做朋友的,看来不是。我等她的时候也背了单词,也没耽误什么时间。”

    她的语气这样的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她弯腰去接自己的东西。

    宁辰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递过,她道别后走进了家门,他目视她离开,心情却不知为何无法平静。

    关上了门,阮净慈站定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被他叫住,她实在是很意外。

    从那日登门之后,她就决定对他敬而远之的。

    光环璀璨,可和她以及母亲,没什么交集。

    可他竟然主动为她说话。

    她有些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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