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婉缩在锦被里。

    这个皇宫,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她都好怕。

    这里远比外头可怕很多,这里也不晓得死过多少人。

    香兰的泪简直快要止不住,她恨不得与沉婉一起抱头痛哭。

    可香兰只是伏在榻边轻声地流了会泪。

    春月只是握紧了沉婉的手安慰道:“我们在这里陪着主子呢。”

    “是啊……”

    沉婉看着她们俩额头上的大包,“可你们若是不陪着我进宫,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能只跟着主子享福,不能共难呢?”香兰摇着头,将军带她们回家,吃好的穿好的不说,还让她们学这个学那个,别说苛待,就是寻常人家小姐的待遇都没有她们好。

    “跟着主子,我们几辈子都没享过这么多的福。”

    沉婉“嗬”了一声:“享福?”

    不能太讽刺。她们都是进宫享福来了。

    香兰不叫沉婉再泄气:“我们还要靠主子护着呢。”

    沉婉声音嗡嗡地“嗯”了一声。

    沉婉垂着眼眸,护着她们,护住哥哥,她还有好多事要做。

    前事已无更改的余地,她不能先打退堂鼓。

    “有好多事要做。”

    “对,要在宫里好好地生活下去。”

    沉婉点点头,不能着了别人的道。

    香兰春月守在旁边又说了会话,这一次,沉婉终于在她们的轻声细语中睡了过去。

    ——

    这一夜,沉婉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沉婉醒来时只有春月还守在她身边。

    春月正坐在绣墩上给沉婉绣着肚兜。

    帷幔不曾拉上,但是纱帐垂着,金丝篾帘拉在半空中,这样屋子里不至于暗下来,又不至于太刺眼让里头睡着的人被弄醒。

    察觉到锦被的窸窣声,春月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主子醒了?”

    沉婉睡了一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再也不用窝在跪垫上醒过来了。

    沉婉眨眨眼。

    “香兰她们在做月饼,主子是再睡会儿还是起来吃月饼?”

    “起来吧。”沉婉掀开锦被起了身。

    再睡也睡不着了。

    春月将纱帐拢到玉钩上:“尚食局的赵司膳一大早就送了酥皮月饼过来,都是用奶油跟冰糖和面制成的,有许多口味。”

    沉婉趿鞋下榻:“怎么,前几日没送?”

    “送了。”春月继续道,“其实今日赵司膳名为送月饼,实际上是问膳食的事情。”

    “主子昨日没有传膳,赵司膳言语中意思是她不清楚原委,只怕她们哪里不曾做好。”

    “不清楚原委?”

    也许吧,德妃不会用上太多人,不过小小地膈应她一下而已。

    沉婉笑了下,不过这本就与她们干系不大,清楚不清楚没什么要紧的。眼下过来问一句也不过是看在她哥哥的面子上。

    “不用跟她说什么,只说以后照旧去那里领份例就行了。”

    只是她自己膈应罢了,不能闹大了。

    “奴婢说了,赵司膳说是她每日派人送过来。”沉婉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春月开始给她梳发,“奴婢婉拒了,真叫她们送主子也不是受不得,可咱们累点也没什么,不然传出去又不知道会有什么话。”

    皇上斥责主子的那些话,香兰说了之后,春月就一字一句记在了心里,她早已暗自揣度了多时。

    主子因为避子丸惹怒皇上不假,可除此之外,皇上有诸多不满估计也是真。

    往日里,她们都当皇上对主子多有真心……以后得万事小心才是。

    “嗯,是要这样。”

    “一件事总是能生出许多事的,我不想也没能力去追究先前的委屈了,就怎么着吧。”

    “主子,咱们可以徐徐图之……”春月只要一想到主子被她们用对待猫狗的方式对待就气血翻涌,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图什么?”沉婉眉一动,“她是奉旨行事。”

    何况,比起被子的事情,这个也不算什么了。

    “奴婢知道。”只是先走着瞧吧,春月就是盯也要盯出延禧宫的把柄。

    ——

    赵司膳这边刚在承乾宫送完月饼,就又去乾清宫报备了一下。

    御书房议事的大臣刚离开,李怀恩忙进去将事情跟顾樘说了。

    殿内,李怀恩的话音刚落,空气就静得可怖。

    顾樘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问了另一件事。

    “你确定先前的膳食她用了?”

    闻言李怀恩也顿了下,他谨慎地答道:“奴才每回拿回来的时候都会检查一番,里面的饭菜确实是少了的。”

    顾樘稍松了口气,可那口气却不曾松到底。

    须臾过后,他冷声吩咐:“去查……德妃送的饭。”

    “去问养性殿的宫人。”

    “去尚食局查。”

    “立马给朕查出来!”

    李怀恩在顾樘接连的命令下叠声应是,接着就赶紧躬身离开了。

    今儿是中秋,按理除了宫外的宗亲和臣子们会收到皇上的赏赐,宫里各位娘娘的赏赐也是不能少了的。

    李怀恩离开后,白广汉就拿着册子来请顾樘过目。

    珍玩、器具、月饼、茶叶……

    承乾宫的赏赐自然也在其中。

    近来,总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就跑出来一股后悔的感觉。

    顾樘的目光仿佛被承乾宫这三个字刺了一下,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册子。

    他递还给白广汉:“你们看着办吧。”

    “是。”白广汉接过了册子。

    ……

    “去承乾宫说一声。”

    “朕中午去那儿用膳。”

    白广汉忙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承乾宫跟娘娘说一声,今儿的膳食摆在承乾宫。”

    “不用传膳。”

    “是。”白广汉忙拿着册子退下了。

    承乾宫,沉婉听白广汉说皇上要过来的时候是不解的。

    不等沉婉示意,春月已经打开榻边的匣子抓了一把金稞子给白广汉。

    “娘娘客气了。”白广汉推拒着继续道,“娘娘,奴才那边本来是要传膳的,皇上也不曾要奴才传膳……皇上想必是想试试娘娘这边小厨房的饭菜。”

    沉婉还在不解着,闻言回过了神。

    “我的小厨房?”

    “皇上这般说?”

    白广汉摇了摇头道:“也不曾……”

    沉婉笑了下:“知道了。”

    转而又示意春月,“好歹多抓些,今儿是中秋,晚间白公公的赌资才好富余些。”

    “是奴婢小气了。”春月又笑着抓了一大把。

    “嘿,娘娘取笑奴才了,”白广汉不好意思地挠了两下后脖颈,“奴才如今已经许久不碰那些玩意了。”

    就玩了那么几回,一群人就被师傅罚得不轻。

    又奇怪,这事师傅瞒得紧,“娘娘怎么知道的?”

    “自然我的消息灵通。”沉婉自然不会告诉他,他钱袋子就没有瘪过,瘪了那么久,先前见到赏赐的时候神情遮都遮不住,不是没钱了是什么。

    宫人突然缺钱还有多少别的原因吗。

    “奴才如今已经改了。”

    白广汉推拒了一番才收下。

    说了会话,留下顾樘的赏赐,白广汉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了。

    一屋子的珍玩与秋季用来裁衣的厚绸缎,衬得屋里都亮堂了几分,沉婉的视线只在上面略过了下。

    “收起来吧。”

    “是。”宫人忙将缎子抱去了西边屋子。

    春月又问道:“主子,午膳可要再准备些菜?”今日的菜色虽然丰富,可皇上过来一起用膳还是不一样的。

    快巳正了,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沉婉抵住额头,她沉默了几息,摇了摇头。

    “小厨房准备的膳食给你们加餐吧。”

    ——

    晌午顾樘过来的时候,沉婉正在用文鸳她们几个做的月饼。

    瓜仁油松瓤月饼,香松柔腻,口感只微微甜,沉婉不觉之中就多用了几块。

    宫人进屋通报的时候,沉婉刚擦完嘴。

    闻言她忙放下帕子趿鞋下了榻,快步出去迎接顾樘。

    顾樘刚走到院子中央就看到沉婉出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众宫人。

    沉婉未曾走到顾樘身前就已经屈下了膝。

    隔着许多步的距离,她带着浅浅的笑意颔首向顾樘福礼请安。

    乾清宫的宫人也齐齐跪在地上向他问安。

    顾樘负手立在原地,脚步一时不曾上前。

    问安声齐齐响起又齐齐落下去。

    就连李怀恩一时都有些怔愣。没有别的原因,他虽然还未查出什么,但是他已猜出来养性殿先前肯定是有过事。

    怎么想,沉昭仪都不该是这么……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李怀恩想了又想还是暂时先放弃了思考。

    须臾,顾樘走上前。

    “免礼。”

    “谢皇上。”

    沉婉再次颔首后才缓缓起身。

    顾樘看着她发间的银镀金蝴蝶纹簪子。

    一举一动丝毫挑不出错来,跟从前半分礼仪都没有的时候判若两人,也跟先前看也不看他存着气行礼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可这一切放在此时此刻,在顾樘眼里心里却处处透着一股不和谐。

    顾樘的视线在沉婉的额上停留了一会。

    他那股不适感又加重了些。

    其实他不该有疑惑,如果没有膳食的事情。

    皇上不开口,众人也就低头站在院子里。

    顾樘压下了心中的不适,抬脚往殿内走去。

    沉婉忙跟了上去,又扫了香兰一眼。

    香兰忙领着宫人往外走去。

    东次间榻上的案几上摆着两个盘子,一个盘子上摆着一个月饼,另一个盘子里只有些许点心屑。

    很明显她刚刚在这里用月饼。

    顾樘在榻边坐了下来。

    沉婉注意到他的视线,问道:“皇上要不要用月饼?”

    顾樘“嗯”了声,见她还站着,示意她坐下来。

    沉婉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然而不等顾樘伸手拿起盘子里剩下的那个月饼,沉婉又开口道:“今日尚食局送了不少月饼过来,臣妾这就叫她们端上来。”

    顾樘一顿,止住了动作。

    “好。”

    她坐在边上,顾樘这才借着光又瞧了一眼她的伤。

    沉婉察觉到他的目光,忐忑地偏了一下头。

    她摸不清他的意思,倏地觉得其实不顶着伤也好,可她也不是故意顶着这伤的。

    沉婉有点坐立难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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