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牵刚出现时,尧宁心神迷乱,可此时他无所顾忌地当着外人面亲她,尧宁神思反而清明了几分。

    这不是沈牵第一次亲她。

    当年秘境外,客栈中,红烛帐暖,他们也有一吻。

    那大概是沈仙尊少有的神志昏沉之时,没有拒绝,没有推开,甚至主动尝试,可尧宁意乱情迷,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人便瞬间清醒。

    继而一剑穿心。

    沈牵的狠厉,大概是惩罚她不该勾引他,不该越过界限,不该痴心妄想。

    尧宁不会再自作多情了。

    她知道此时此刻,沈牵只是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受挫,才要宣誓主权一般当着别人的面与她亲密。

    毕竟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而方才尽管非她本意,却差点被另一个男人拥入怀中。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这种对所有之物的侵犯,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更何况这人是天之骄子,紫霄道君沈牵。

    尧宁心神清明,无法如那晚一般哄骗自己,抱着不该有的奢望。

    她只觉心中一片凄凉。

    伸手欲推开沈牵。

    却被钳住了双腕,强横地压下,然后囚禁在沈牵两臂之间。

    他抱得很紧,不容反抗的姿态,带着未宣之于口的怒意。

    他亲得也很凶,淡淡血腥气缭绕在两人唇齿间,尧宁脑袋微微后仰,想要躲开,却被一只大手抵住,然后不容反抗地压向沈牵。

    唇齿相接,本该是两情相悦之人,避着外人在暗室中的水乳交融,他们却幕天席地,周围甚至不止一人看见。

    更可悲的是,沈牵甚至不曾心悦于她。

    尧宁感到羞耻和愤怒,还有种被践踏的难堪,她挣不开沈牵,便运转灵力,周身气息猛炽,阳炎心法至刚至烈,周遭温度陡然攀高,而后在这寒凉春夜里,虚空扭曲几下,白色火焰猛然燃起。

    灼热的温度让人如置身地狱之火,沈牵的衣裳有灵力护持不至于烧毁,但白色火苗舔上他裸露的手腕、脖颈乃至脸上。

    火焰所过之地,皮肉瞬间焦黑,水疱燎起又破灭,裂开的缝隙里有红光闪烁。

    漆黑泛红的灼烧纹路一路蜿蜒,爬上沈牵白皙干净的左脸。

    他半边脸被烧毁,一半谪仙之姿,一半九幽罗刹,这人却不反抗。

    尧宁怔住了。

    沈牵便加重手中力道,将她箍得更紧,亲得更深。

    再烧下去,即便是沈牵,肉身只怕也要化作一堆焦炭,神魂更会受损。

    尧宁无奈只得收起灵力。

    良久,沈牵放开了她。

    夜风吹面,他脸上黑红纹路狰狞丑恶,这人总算后知后觉感受到疼了,但也只是眼神晃动一下,剑眉微不可见地蹙起。

    尧宁想分开,却仍被他攥紧了腰。

    沈牵侧过脸,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无主自始至终安静看着,尧宁这才看清楚,他周身气机锁住,一时无法动弹。

    此时那道禁锢的灵力刚好耗尽,无主轻轻叹息一声:“小阿宁,这人是你夫君?倒勉强配得上你。”

    他深深看了眼尧宁,身形渐渐虚幻,而后消失在虚空里。

    这是一道幻身。

    尧宁想起与无主不多的几句交谈,他言语间似乎曾经与她相识。

    但她却毫无印象。

    六岁上悬清宗,自那之后便一直未曾下山,与她相识之人并不多。若她曾见过这样酷似沈牵的人,一定会留下印象。

    尧宁收起思绪,挣开沈牵的手。

    无主离去了,沈牵也没再那么强势。

    尧宁退后两步看他。

    沈牵的嘴角有个伤口。

    神识可感知自身形表,沈牵明明看得到,却故意让那伤口和他半边被烧毁的脸留着。

    尧宁有时候觉得,沈牵本性,或许较她还要恶劣。

    她长长地吐息,尽量让声音平稳,她说:“沈牵。”

    只是听到这两个字,沈牵淡然的神色就破碎几分,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尧宁。

    尧宁继续道:“沈牵,我们解除道侣印吧。”

    天际一道雷鸣轰响。

    沈牵沉沉地看着她。

    “既然你不爱我,我二人又何必纠缠,你不开心,我也不曾如意。”尧宁道,“我以为离开悬清宗,你便明白我的意思了。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此后你我各修大道,互不侵扰。”

    尧宁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却感觉心口渐渐漫上寒气,那颗跳动的心脏逐渐被冻住,然后落在地上,摔成了好多块。

    她努力忍住颤抖的嗓子。

    尽可能体面、淡然一些。

    早在客栈一晚,尧宁就该全然看清沈牵在意的是什么,但她自我蒙蔽,还抱着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

    闭关结束的那个雪天,大师姐来接尧宁,说她跟沈牵打了一架。

    那时沈牵问过褚良袖一个问题,你爱过谁?

    褚良袖回答后,回问沈牵,那你呢?

    大雪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倏忽便化去,沈牵的身影几乎要融进漫天风雪中,只有眉眼漆黑,唇上艳红两抹色彩。

    他说:“没有。”

    “师姐,没有那样的人。”

    褚良袖一字一句复述给尧宁,然后定定看她双眼,说:“小师妹,沈牵心中没有你,你快清醒吧。”

    清醒需要时间,尧宁给自己找到借口。

    直到那日仙盟大会,变故陡生,生死关头,她是被舍弃的那个。

    所有奢望借口都如空中楼阁,轰然坠落。

    尧宁便告诉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再待在沈牵身边,只怕她会生出恶意怨念,道心尽毁,然后沦落成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

    尧宁说完,耳畔只余风声。

    良久,沈牵说:“不好。”

    他说:“我不同意。”

    尧宁不需要他同意,也不想深究他为何不同意,她目光越过沈牵,去看远处一直背对这边的人。

    那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流云青衫,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气质儒雅,正是聆风地掌门上凛然,沈牵的至交好友。

    溯源镜已毁,沈牵能这么快找到她,自然少不了循风印。

    循风印御风结印,能寻踪,乃是聆风地的独门绝学。

    作为聆风地掌门,上凛然将循风印修炼得出神入化,聆风地又富甲天下,再加上北冥宗在中则探查,找到尧宁也理所当然。

    但尧宁已与沈牵断绝关系,自不必对他假以辞色。

    上凛然站起来,眼尾有细细的纹路,周身气度令人如沐春风,他只一眼便明白了自身处境,摊手笑道:“弟妹,我是被他逼迫的。”

    他出卖沈牵:“找不到你,这个人大半月不曾合眼,对我既威逼,又利诱……”

    尧宁不想听这些,打断上凛然:“上师兄,此事你于我有亏欠。”

    上凛然无法反驳,摸摸鼻子无奈道:“自是,日后听凭弟妹差遣。”

    尧宁点点头,不再去看二人,踏风下了楼顶。

    上凛然走到沈牵身边,双手结了个风印置于沈牵头顶,灼烧过的皮肉便尽数腐朽掉落,裸露的骨骼焕然一新,其上缓慢地长出粉红的新肉。

    血肉生长的刺痛和痒意丝毫未曾影响到沈牵,他目光落在尧宁离去的方向,嘴唇抿起。

    上凛然又是嫌弃又是不忍:“还没说到你吐血呢,她不想听了。”

    看着沈牵丢了神魂的样子,他摇摇头:“早就说了,想不通你这样的人怎么讨到的道侣,人家走了,你不会去追吗?”

    沈牵身形一下子消失,丢下一句:“要你多言。”

    上凛然:“……”

    尧宁回到西洲馆,去找陈老板。

    西洲馆的头牌是魔界的大宗主,陈老板必知道些什么。

    只是四下寻遍了,都不见陈老板踪影。

    下人、鬼小倌们也不知。

    “夜里开业,老板一般都会在的,姑娘稍等片刻。”一个穿得清凉的小倌恭敬道。

    尧宁正待回房,沈牵跟了过来。

    那小倌一看沈牵,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许久,然后蹭地红了脸,迈着莲步上前:“这位贵客好脸生,是第一次来西洲馆吗?”

    又道:“贵客喜欢什么样的?环肥燕瘦,清纯妩媚,乖巧灵动,老实木讷……我们这什么样的都有。”小倌眨眨眼睛,“或者您看我如何?”

    沈牵朝小倌一点头,声音琅琅:“我要她。”

    小倌看看尧宁,又看看沈牵:“这,我们是南风馆,管事姑娘不卖身的。”

    沈牵皱了皱眉头:“我知道,我只想与管事说会话,既是开门迎客,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是吧?尧管事。”

    尧宁不想理他,一言不发朝下人房行去。

    沈牵跟在身后,小倌也跟着道:“客人,客人,那边是下人房,您要说话,我给您安排一间清净上房。”

    尧宁来到下人房,进入门内,哐地一声关上门,将沈牵与小倌拦在门外。

    小倌差点被夹到鼻子,瞧着沈牵小心翼翼道:“客人,上房在这边,您跟我……”

    沈牵指着旁边:“这是什么房间?”

    小倌愣了愣:“那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客人您……”

    沈牵从乾坤囊中取出一袋金子,丢到小倌怀里:“我要这间。”

    小倌看了看这不似人间所有的俊美公子,看他衣饰奢华气度清贵,掂了掂沉重的一袋金子,再看那公子已经抬步迈入了尽是灰尘的昏暗房间,觉得若是陈老板在,自己辛苦一年的工钱大概要没了。

    他缩了缩脖子,见左右无人,将金子揣了,安静退下。

    杂物房中,沈牵立在一室昏暗浮尘中,放出神识,缓缓越过木墙。

    刚接触到尧宁房间,便被烈火灼烧了一下,灵流荡开,杂物房中积年的灰尘雪花般扬起,顷刻落了沈牵满头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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