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坡夜里到处是虫鸣鸟叫,其中声音最最磨人耳朵的是蝉鸣。

    你在国内偶尔在公园里听到几声蝉鸣还觉得蛮新鲜,现在被这无休止的蝉鸣闹得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夜深露重,你忍着厌恶套上貌巴的外套,推开门坐到门口的台阶上,今晚的月亮不亮,星星也黯淡无光。高悬在夜空中的北斗七星你只找到了六颗,剩下那颗怎么也找不到。

    为什么找不到?你想起儿时母亲的话:“北斗七星会指引你回家的路。”

    现在找不到了,是意味着你回不去了吗?

    不行,你要回去。

    你急得站起来,动作间扯到脚上的伤口,一下子疼得你冷汗涔涔直不起腰来。

    车祸去世的父母、被杀害的朋友、受伤的脚还有怎么也找不到的北斗七星,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你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干脆死了算了。

    “咋个坐在外面?”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你肩上,率先映入你眼帘的是男人肩膀上的条形纹身。

    你想起貌巴眼睛下面的纹身,这边的人不光名字奇怪,纹身也怪模怪样。

    “睡不着?”

    他坐在了你的旁边。“还是脚上伤口还在疼?”

    你还记得你咬完他之后他的眼神变化,心里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忍着痛站起来,把外套还给他,“睡得着,不疼。”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房间。

    但拓拿着外套哑然失笑,这是被你当成贼一样防了噻?

    第二天早上,你吃着貌巴送来的早饭,从窗户看到兄弟两人忙碌的身影。

    但拓在搬货物,貌巴在给箱子打绳结,看样子两人都要出门。

    你不禁幻想要是脚没受伤就好了,这简直是天赐的逃跑机会。

    临走前貌巴过来给你换药,他刚干完活,肌肉鼓胀,身上热的惊人,一靠近,一股皂香味的热浪就向你扑来。

    “疼就咬我噶。”

    你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狗。”

    “那这是谁咬的噶?”貌巴笑着抬起手臂,让你看上面已经青紫的牙印。

    你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看到貌巴被你咬的这么惨,心里竟然很高兴,那枚骇人的牙印就像是属于你的战利品。

    “那是你乐意的。”

    你态度这么差,貌巴也不恼火,附和着说:“是噶,我乐意。”

    他低着头给你换药,挡住了一大半的视线,你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看到他茂密的黑发和发顶的旋。

    你有点不高兴,因为他头发看起来比你还多。

    “嘶。”

    冰凉的盐水冲进你的伤口里,激得你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痛噶?”

    “痛又怎么样,你给我咬?”

    “现在是不得行,我两只手都占着。”貌巴一脸认真地问:“等换完药我腾出手来再给你咬,可行噶?”

    你忍无可忍,“貌巴,你是不是有病?”

    你就不明白了,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受虐吗?

    貌巴的眼睛一亮,“这可是你头回叫我名字噶。”

    你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对牛弹琴,深吸一口气:“你……”

    刚说了一个字,窗子就被人敲响,但拓站在窗边,微微倾身,从半撑开的窗子往里看,目光在你身上停留一瞬,然后看向蹲在你脚边的貌巴:“貌巴,还没换完药噶?”

    “马上了,我哥。”貌巴抬了抬头,回答道。

    但拓提醒了一句:“你快些,可是要到时间了,别让猜叔等我们。”

    “晓得了,哥。”

    你再朝窗户那边看时,窗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你试探地问貌巴:“你们平时很忙吗?”

    貌巴似乎误以为你是在关心他,高兴地说:“不忙,只不过今天有点事要跟猜叔出克一趟。咋,你想让我留家陪你噶?”

    怎么可能?你扯了扯嘴角:“我就问问。”

    过了一会,但拓又过来敲窗子,“还没换好噶?”

    “换好了!”貌巴小心地把你的脚移到床上,弯腰把换下来的纱布和垃圾捡起来,抬眼时脸上因为充血微微泛红,眼下的刺青格外晃眼。

    你没见过将刺青纹在眼下的,好奇心驱使你多看了两眼,正要移开视线,便瞥见貌巴红的像滴血一样的耳朵。

    你不解地问:“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貌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没得事。那个,你等我一哈。”

    门被关上,你看着貌巴给你脚上系的丑蝴蝶结,默默拿被子盖上,眼不见心不烦。

    “你换的哪门子药?快半个小时才出来。”

    窗子是开着的,两人也没走远,说话声被你听的一清二楚。

    你听到貌巴扭扭捏捏地问但拓:“我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有种不好的预感。

    “啥事噶?”

    “我今天能不能请天假,让小柴刀替我顶上?没哪样,就是沈桐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神经病!”

    听不懂话就算了,还可着自己的心意理解,可不就是神经病!

    “她哪里是个人在家?阿妈还在呢。”但拓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

    “阿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莫要折腾她了。”貌巴央求道:“我哥,你跟猜叔说一下嘛,我今天就不克了。”

    你在心里祈求但拓不会同意,可惜事与愿违。

    “好嘛,那你留在家照顾她,我去跟猜叔说。”

    “好嘞,谢谢哥!”

    貌巴兴冲冲地回来了,“阿桐,我今天不克了,在家陪你。”

    阿桐?

    你听到这个称呼,心里那根弦瞬间崩裂。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会叫你阿桐,你的父母和任娜。

    可是你父母前段时间出车祸去世了,任娜也被眼前这个人打死了,他们都不在了。

    你勃然大怒,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就往貌巴身上砸,“不许叫我阿桐!”

    貌巴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他捡起你扔在地上的枕头,拍掉上面沾的灰,小声问:“咋了嘛?”

    “就是不许!你凭什么、凭什么叫我阿桐……”说到最后,你声音都带了哭腔。

    “好嘛,好嘛。”貌巴蹲在床边巴巴地看着你,模样竟有几分可怜,“我不叫了,你莫哭,莫哭了噶。”

    但拓本来要走了,听到你屋里的动静,又折返回来。

    他推开门,看见你脸颊滚着泪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这是闹哪样?貌巴,你怎么又把她惹哭了?”

    “我就叫了声阿桐……”貌巴声音越来越低:“她就这样了。”

    “她不喜欢你叫,你就不要再叫了。”但拓捏了捏眉心,“貌巴,你过来。”

    貌巴把枕头放回床上,走到但拓面前,手里被塞进一把车钥匙,“我哥?”

    但拓拍了拍貌巴的肩膀,“这样,今天你克跟猜叔上山,我留到家,省得我不在家你们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貌巴肩膀耷拉下来,蔫巴巴地应了一声:“好嘛,那我克了。”

    走了貌巴,来了但拓,你一时分不清这是倒霉还是更倒霉。

    好像更倒霉一些。

    但拓和貌巴不一样,既不好欺负,也不好糊弄,还不如换回那个貌巴。

    过了一会,但拓拿着一条冒热气的毛巾推门进来,看着你脸上未干的泪痕,挑眉问道:“天天这样哭,眼睛不痛噶?”

    你不想理他,哪个正常人喜欢哭?你在来这里之前,一年都不会哭几次。

    床垫微微下陷,但拓坐到你身边,抬起你的脸,用毛巾擦拭你脸上的泪痕。

    你被热毛巾烫的一哆嗦,第二下要落到你脸上的时候,你往后仰了一下,躲开了。

    但拓放下毛巾,静静看着你。

    他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的样子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你有点害怕,弱弱地解释:“烫……”

    “娇气。”但拓用手试了下温度,“哪里烫噶?”

    他的手和你的脸能比吗?

    你有点生气,想也没想地扯过他的手放到你脸颊,“你要不摸摸我们两个皮肤的差别呢?”

    但拓愣了两秒,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好像是要嫩些。”

    粗糙的硬茧磨得你脸颊发痒,你撇开他的手,瞪着眸子问他:“现在还是我娇气吗?”

    在但拓眼里,你这种程度的发火和撒娇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他只觉得你现在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

    存了逗弄你的心思,他煞有其事地看着你,嘴里吐出两个字:“娇气。”

    你气的脑壳发晕,想说些什么怼回去时,被毛巾迎面盖住了脸。

    你扯下毛巾,恼火地喊他的名字:“但拓!”

    “好了,不闹了。”但拓把毛巾拿回来,叠成方块要接着给你擦脸,“这下不烫了噶。”

    “我自己擦。”你夺过毛巾囫囵擦了两下,把毛巾丢回到他身上,“好了。”

    “你跟小憨狗一样,这里都没擦干净。”但拓捏住你的脸颊,拿起毛巾轻轻擦拭你刚才没擦到的地方,眼神温柔又专注。

    你有些晃神,面前这个穷凶极恶之徒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吗?

    但拓给你擦完脸,发现你在盯着他发呆,似笑非笑地问道:“在想哪样?”

    “这个。”

    微凉的指尖从但拓的颈侧划过,泛起不起眼的刺痛,那里是你用牙齿镌刻下的痕迹。

    “怎么,还没咬过瘾?”

    但拓把你的手指拿下来攥在手里。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湿毛巾上的水气,将你的手指包裹得又湿又热,就像三边坡的天气一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对啊,没过瘾,能重咬一次吗?”你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可以啊,你咬吧。”但拓慷慨地将自己奉上,“你想咬哪?”

    你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但拓,“你们兄弟俩是有受虐倾向吗?”

    “噗哈哈哈哈,受虐倾向?听着还怪新鲜嘞?”但拓笑得肩膀一耸一耸,胸腔都在震颤。

    “貌巴我不晓得,不过我是没有这个癖好。”

    那可未必。你不以为然地想。

    “我困了。”

    但拓笑了:“我看你哪里是困?分明是想赶人。”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你躺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声音经过被子的过滤,听起来闷闷的。

    “我就是在赶你走。”

    “没良心噶。”但拓隔着被子揉了揉你的脑袋,“你接着睡吧,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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