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福来客栈外早已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娘子。

    要说是天亮后才聚了这么多人不算恰当,毕竟这人群自封颂宁收摊后就没散过。

    十二花神胭脂只卖有缘之人,这样的招牌本是让路人嗤之以鼻的,来往路人都以为这是什么新的招骗伎俩,直到昨夜有位姑娘拿出十两银子都没将胭脂收入囊中,反而是另一位不大热切的姑娘,没花一文钱就拿走了盒海棠胭脂,众人才对涂了花神胭脂就能得到花神娘娘祝福的说辞深信不疑。

    得了胭脂的姑娘当场打开胭脂盒试用起来,只见那胭脂粉质细腻,不同于西域胡商手中气味浓重的月色胭脂,她手中的这盒,打开盖子后除了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味,还有梨汁的甜味,香粉上的花纹细看是海棠花的模样,很是别致。

    江夏郡女子以白为美,周身气质讲究清丽脱俗,十二花神胭脂的香味算是撞在这些个小姑娘的心坎上了,眼看有人不费一兵一卒就买下来花神胭脂,说什么也要成为封颂宁口中的第二个有缘之人,甚至不惜重金也要手握一盒,还不到一夜的时间,花神胭脂就在江夏郡打响了旗号。

    可封颂宁偏在生意最好做的时候激流勇退,收了摊子打道回府,那些个没买到心爱之物的姑娘哪会应下,一路尾随着她到了福来客栈楼下,更有心急的直接在客栈里住下了,就为在第一时间买下她手中的胭脂。

    连带着客栈的生意都变好了起来,店小二被客栈老板推着赶着出了早功本就心烦,再一看客栈门外乌泱泱的人群,愁苦着脸一遍遍解释着“你们要找的人不在小店这儿。”

    “我们亲眼看着那老板从这进去的,你这小厮勿要诓人。”

    “对呀对呀,勿要诓人,你若不叫她出来,本姑娘今日就赖在这不走了”

    “……”

    反驳之音如浪潮翻滚,引来了街对面酒肆里的人驻足观望。

    年关将至,走货的商人多半在明年春初时出单,这个时节的江夏郡还能如此热闹,真是一大奇事。

    “对面客栈里在吵什么呢?”说话之人乃江夏郡胡老板家的夫人,她夫君胡老板单名一个安字,在郡上做香料生意,名下店铺一双巴掌全摊开了也数不过来,是如今江夏郡中响当当的人物。

    “回夫人,是在吵着买胭脂呢?”

    “有意思。”胡夫人抿了口茶,胡家在香料生意上下的功夫可比这客栈建造的时间长,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这么热闹过,她来了兴致,接着问到“福来客栈改行做香料生意了?”

    “哪能啊,是个逃难来的姑娘,手里有些新鲜货才引了这么多买主来。”

    胡记香粉这几年来的销路早不如前几年好了,在江南这个地方,胭脂最好卖的时节乃上元花灯节左右,有情人相会之时,可惜这几年官府让外来的西域商人进了江夏郡,他们手中有朝廷颁布的文书,行商做生意不受郡内商行约束,稍加打听就摸准了行情,抢走了胡记一半以上的流水。

    “逃难来的姑娘。”胡夫人喃喃,若有所思转动着手中的瓷杯,她抬手招来了一旁的小厮,一边解下了腰上挂着的玉牌。

    “去,就说胡记的老板想见见她。

    小厮捧着玉牌来到天字号房时,封颂宁正在研磨花粉,手旁的盒子里整齐摆满了两大排瓶瓶罐罐,小厮在心中默默数了数,拢共是十一瓶,比招牌上写的还差着一瓶。

    屋子里是海棠花的味道,封颂宁心思巧妙,往胭脂中加进了安神的药物,花香闻久了也不觉得单调。

    “姑娘万安,我家娘子想见姑娘一面,不知姑娘可否空闲?”小厮说着,把刻着胡记商行字号的玉牌呈到封颂宁眼前。

    后者没应声,专心将缺除的那一盒海棠胭脂补全,最后一片花叶刻完,十二花神胭脂各归其位。

    小厮掌心一空,胡家的玉牌被女子拢至掌心,只见她起身拍去衣裙上洒落的花粉,来回踱步着。

    适才来前他可听楼下的莺莺燕燕们说了,楼上这位女公子做生意只凭缘分,自家夫人拿着个玉牌来就想请人一叙,怕是难喽。

    小厮撇了撇嘴,盘算着待会怎么回话,就在这时眼前的女子转身朝着他点头一示意。

    “烦请带路。”

    酒肆这边,胡夫人已把菜肴都准备齐整了,她没和这位卖胭脂的娘子打过照面,只能依照着徽州特色上菜。她方才打听过了,十二花神胭脂昨夜只卖出去过一盒,眼下真是水涨船高的时候,胡记假若能趁此机会把方子谈到手,香料铺子的生意就能顺利盘活了。

    隔间的木门被人推开,小厮领着个年轻的小姑娘走进来,胡夫人心中一惊,想过来人年轻,不成想看着只是豆蔻年华,尚且年轻就有如此老道的经商手段,等摸清门路后还能有他胡记的活路?她心中焦躁,维持着面上的关系,心底想拉拢其为胡记效力的主意愈想愈浓。

    “姑娘来了,快快请坐。”她热切地拉过封颂宁的手,“贸然打扰,还为问姑娘芳名?”

    “叫我寒枝就好。”

    人如其名,清冷妩媚,胡娘子微微点头,挽着封颂宁入席。

    桌面上都是现下江夏郡酒肆中最受追捧的菜式,醋鱼配甜酒,是许多年没闻到的老味道了。

    封颂宁瞥头扫了眼菜式,暗叹这位胡娘子也是个妙人,“夫人今日找我,所谓何事?”她开门之入,行事果敢之风霎时间对上了胡夫人的胃口。

    胡夫人近些年来深居简出,一来是身子亏虚不便走动,二来也是为了专心操持府中的糟心事。她身子不好,胡府中一直没能开枝散叶,胡安见她人老珠黄便养了妾室,那些个狐媚子门道比自己深,说话总是七拐八折讨胡安欢心,困在高门大院里日子久了,她已经许久没遇见过这么直率的女子。

    “寒枝娘子说到点子上了。”她顿了顿,“娘子想必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要不是遇上了横祸,想来也不会流落到江夏郡营生。”

    “这十二花神胭脂闻所未闻,我胡记愿买下这配方,价格由姑娘来开。”

    还真是个爽利人,封颂宁微微一笑,垂眸躲过了胡娘子热切的目光。她要是想赚钱,昨夜一夜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何须等到今日。

    “夫人爽快,寒枝就实话实说了。”封颂宁把胭脂盒子往前一推,斟酌后开口道,“我本是京城人士,家中突逢变故才不得已拾起了营生的手段。”

    “夫人在等我,我亦在等夫人,胡记想要这胭脂不是不成,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尊大人与吴郡守关系匪浅,必要时还请夫人为我引荐一二。”

    “可……可这无郡守都已过不惑之年了呀。”胡夫人长着颗七窍玲珑心,一听封颂宁想见吴有成,立马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就算要在江夏郡的地界上寻做靠山,也能寻个面色清秀的,何必抱着个糟老头子不放。

    她一个外乡人不懂内情,那吴有成为人重酒重色,府中的小妾拉出去够开间花楼了。胡夫人于心不忍还想再劝说几句,但看着封颂宁一寸不让的模样,也只好罢手。

    这单生意稳赚不赔,她又何必去找不痛快呢。抛去胭脂不谈,就凭眼前这姑娘姣好的面容,胡记也能顺势得到吴有成青眼,只是让她帮着引荐不难,但要想进郡守府的大门,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胡夫人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买卖不成仁义在,别到时候吴有成没看上她自己的胭脂也跑了。

    二人随后又商讨了几句,把引荐的时间定在了半月后。胡安去外乡进货未在府中,封颂宁要办的这件事光有胡夫人一人出力还不行,更多的还要胡安从中斡旋。半月后胡氏会有批新料子到徽州,刚好借这个机会邀其他几家有名望的商铺谈笔新生意,吴有成作为一郡之首,届时定会出面。

    一切尘埃落定,看似是双方受利的局面,可胡夫人心里总觉得不妥。封颂宁手中的十二花神胭脂只有这一个条件就买下来了,亏本的生意她做过,这上赶着不亏本的生意还是第一次遇见,难免心慌。

    她掐着大腿一拍,“这样,这几日你先住到胡府来,我有消息好让你准备。”

    要想一举进入郡守府大门,就必须得提前摸清吴有成的喜好,这点不用胡娘子说封颂宁也明白,只是她没先到胡娘子会连居所这一处也替自己料理好。

    长期住在福来客栈难免惹人怀疑,跑路前虽然放出了几个迷惑人的消息,但封颂宁心里清楚,那些编造的经历最多迷惑得了余荣,周霁淮冷静下来后定然会清楚自己的目标是徽州最大的江夏郡,与其蹑手蹑脚躲在一方客栈里等他来个瓮中捉鳖,不如躲到胡府里去,有风吹草动还能只晓一二,再好不过。

    胡氏商行在香粉滞销的境况下还能稳坐江夏郡榜首,靠的就是货真价实四个字,这也是封颂宁为何选中胡夫人的原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周霁淮教给她的,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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