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凑合活吧
见陆知夏陷入沉思，子惜突然想起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子桐，眼眶又红了起来。
“说起来，小姐，那日我就不该贪嘴吃多了凉饮子，不然就该是我陪您去赴那琼花宴。我心思细，一定能及时发现些什么异常！子桐平日里就贪玩，还是个孩子心性……都怪我！”
江一笑终止脑海里乱如麻的线索，抬头望着这个和小五差不多大的女孩。
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小十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孤儿。
其中，小五也是个圆脸姑娘，和子惜一样喜欢哭，也同样心思细腻，总是把周围的人都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而小六每日就喜欢跟在自己后面叫姐姐，最是贪玩和贪吃，什么主见也没有，和那个下落不明的子桐倒是性子很像。
只是相比从小就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看人脸色做事说话的小五小六们，这些小丫鬟和她们的主人一看就被保护得很好。
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道理还没人教会她们。
想起从小被她带大的几个妹妹，她还是出言提醒。
“子惜，这件事情以后莫要和任何人提起。若是有人来问，便说那日是我临时兴起，非要带她去。知道吗？”
子惜虽然还在啜泣，但她即便没经历过，却也到底是从小长在后宅，关于主人遇事下人受罪的故事也听过不少，立马想明白了其中的险要，背上起了一层凉汗。
作为小姐最贴身最信任的丫鬟，却因为贪吃免于一场生死之灾。
若是夫人老爷不多想便罢了，但只要哪位主子事后注意起来，自己怕是就算能逃脱一死，也只能终身在庄子里做苦工度过一生。
小姑娘跪下来，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小姐，您又救了我一次！”
从前都是江一笑各种给人下跪，跪济善堂的掌事、有钱的商户、治病的大夫、衙门的守卫……如今身份颠倒，让她很不适应。
原来被人跪是这样一种感觉，她寻不到人家把头低到尘埃而自己高高在上的理由，于是开始局促不安、慌张无措。
她一把扯开被子下床，将小丫头扶起来，“既然你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那我们便是情同姐妹，哪里还要谈什么救不救的？”
小丫头再抬起来，眼中满是对江一笑的崇拜。
之后的几天，靠着子惜对她无条件的信任，江一笑大致摸清了这位陆知夏小姐前半生，哦不对，准确来说已经是这一生的轨迹了。
陆家世代书香门第，陆知夏的太太祖爷爷便是京官，这么多年积累下来，陆家在京城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和声望。
而陆知夏的父亲陆亦书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高中过探花郎，后来便一直在国子监任职，一路高升，如今太子虽未立，但他已经是皇上钦点的太傅。
在陆知夏八岁那一年，陆亦书尚在国子监任少傅，成了彼时刚从禅心寺回宫的八皇子的开蒙老师。
凭借着这一层师生之谊，八皇子与陆家十分亲近，幼时甚至常常跟着陆亦书出宫游学，有时甚至会在陆家借宿。
也正因此，陆知夏时常能与八皇子见面，在相处之中渐渐喜欢上了八皇子。
陆知夏起初还谨记着贵女的矜持，最初只是往父亲的书房送一些自己做的糕点、手工之类。
后来就开始满京城打听八皇子行踪，日日缠着他，成了京城贵族圈里人人皆知的“八皇子小跟班”。
子惜虽然知无不言，但是毕竟她知道的也有限，能答得上来的也就这么多。
且她说，自从陆知夏喜欢上八皇子后，就不再什么都同她说了，许多事情连她也不知道。
好多时候，陆知夏去一些隐蔽的地方，还会故意找借口支开她。
为此，当时子惜还悄悄难过了好久。
探索完陆知夏其人的基本情况，她静下心来梳理自己现在的处境。
首先，定国当下对巫蛊、鬼神之事十分忌讳，且不说京城权贵之中，便是在从前的青云镇，也是因为这出过好几起人命的。
所以，她借尸还魂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给任何人知道，她必须尽力演好陆知夏这个身份。
其次，她仍然面临着不知来自何方的死亡威胁。
因此，在确认这个威胁来源于何方、来源于何缘故之前，她需要躲在陆家的羽翼下谨慎求生。
目前来看，背后那人虽然势力强大，但是还不敢在陆家明着动手。
再次，她需要找到陆知夏最后说的“我不是我”的真正含义，那可能才是陆知夏不想活过来的真正理由。
不过，江一笑也没有想到，这个幕后之人还是坐不住了。
这天，她母亲院子里的青衣又过来给她送点心。
最先是子惜出去迎的，自小姐醒过来后，各个院里的厨子水平她心里都已经了如指掌，唯有陆夫人院子里的厨子做的东西，比别的院里都要好。
所以子惜每回待青衣总是格外热情，“青衣姐姐，这食盒给我就行了，省得累着姐姐！”
“不碍事，我给二小姐送到厅里去。”
“二小姐午睡刚起，应该马上就要出来了。”
青衣微笑回她，打开食盒，将几盒精致的点心摆出来。
子惜立马上去搭把手，“青衣姐姐，我来摆就是了！怎么敢劳烦姐姐！”
“夫人说了，今天的糕点做得格外好克化一些，小姐今日可以多吃些。”
“我一准儿和小姐转达！”
青衣又张着头往里头望了一眼，才合上食盒，“那你伺候二小姐吃茶点吧，夫人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子惜满眼都是糕点，立马连忙点头应下。
青衣看着她馋的咽口水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厉声斥责她。
“我们做下人的，心里要有数，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别去碰，便是你主子一时心软不计较，但总归是坏了规矩，传到别人耳朵里不好听。”
子惜原本很高涨的情绪一时间低落下来，“知道了，青衣姐姐。”
见她应下，青衣这才叹了一口气，提着食盒走了。
等江一笑出门时，就看见子惜乖乖站在桌子边等她，撅着个小嘴，似乎有点委屈。
“怎么了？”
子惜从黄花梨圆桌下抽出一只雕花木凳，“小姐，我伺候您吃糕点！”
江一笑越发觉得这小丫头今天不对劲，于是再三审问，终于让小丫头开了口。
“多大点事，你平时在人前遮掩点就行了，我愿意与你分享是我的事，干旁人何事？”
说完，正准备取一块莲子酥来吃。
“等等，小姐。”子惜突然拦住她，“我觉得不对！”
江一笑放下酥点，“怎么了？”
“她每次来收盘子，定然是心里有数的，小姐一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糕点！”
“况且，上次青衣姐姐来送糕点时，还特意叮嘱我说有我爱吃的绿豆糕，既然她早就知道这些糕点大多都是进了我们的肚子，她早不提醒晚不提醒，偏偏今日提醒？我感觉怪怪的。”
江一笑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也暗自欣慰，这些日子没白教这个傻姑娘。
不过她面上不显，只是看着子惜，“那依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子惜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眉头紧皱，视死如归地从小碟上拿起一块点心，“小姐，我先试试这糕点今日到底有什么猫腻！”
江一笑打掉她的手，扶额长叹，“前两日姐姐不是送了一根试毒银针来？”
子惜瞬间如获新生一般，立马跑去柜子里拿银针去了。
“果真有毒！”子惜双手发颤，不禁一阵后怕。
江一笑都死过一回了，这会儿倒是不怕了，“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走，带上东西，去母亲院里。”
刚刚平静两天的陆府，一时间又因为这一碟小小的毒糕，重新卷起风浪。
物证送到，审问的事情自有陆夫人和她两个哥哥出手。
这两日，江一笑整个人被搬去了陆夫人侧院，院子里又多了好几个隐在暗处的护卫，还有一位名唤锦衣的、武功高强的女护卫，日日寸步不离保护她。
据说，青衣当日就自尽了，什么话也没吐出来。
青衣家里头穷，四五岁就被家人卖给了人牙子，因为长得周正，原先是要卖去妓院里的。
当时正逢陆夫人去花市补些粗使仆人，看她可怜，就花了三倍的价钱将她买过来，当成家生子教养。
不仅如此，还准许她与父母联系，每年给她放七日的探亲假。
夫人院子里其他的大丫鬟也说她一直勤勤恳恳，除了和院里的姐妹一起，很少和院子外的人有什么交往，近期也没有什么异常。
如此一来，陆家人就不难将目光锁定在她家人身上。
派人一问，果然，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前些日子在京城妓院闹事，被下了大牢，原本是被判了三年，结果前两日被莫名放了回家。
陆家人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顺藤摸瓜绕了好几圈，最后发现是长平郡主府上的掌事。
那掌事被陆家人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尹，却死咬着说是因为和青衣一家是同乡才忍不住出手帮忙，只不过使钱往牢狱之中招呼了一声，断没有和青衣暗地里互通过款曲。
陆家人却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陆大人也多次去了京兆尹府施压，以牢狱受贿一事还牵连到刑部之由，将此案升级为三堂会审。
但即使是大理寺的严审，也愣是没能敲开那掌事的嘴。
长平郡主府一早就将那管事的契书送到陆府，做出一副同是受害人的姿态，以一句“下人之间的龌龊”就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
陆家人还想深查，但如今坊间已有传言，说是陆家二小姐待人刻薄，才让那小丫头心生歹意。
陆知夏原本因为八皇子就已经不太好的名声，如今更是岌岌可危，陆家于是也不好再大张旗鼓地追究下去，只能先明面上收手，慢慢等风波平息。
只不过经此一事，陆府和长平郡主府的梁子，到底还是结下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个月，陆家虽然上上下下出动，但是陆知夏却日日在母亲院子里吃好喝好，偷得浮生日日闲。
“这个是什么？好好吃呀！”
“这是莲花鸭签！”
“莲花鸭签是什么？鸭肉吗？”
“是鸭胸肉片成薄片再切丝，加入冬笋丝、蛋清，搅拌均匀，然后加入葱姜泥、陈年花雕老酒、泡制的花椒末制成肉馅，再用一大张猪网油将肉馅裹起来，用蛋清和水淀粉封口，在不同的油温下炸三次，才能得到这一小盘！”
如此精细的一道菜，如果小五能够吃到，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说不准还能自己复刻出来，放在一笑堂里头卖。
想到这，江一笑原本吃到好吃的产生的好心情，一瞬间又低落下来。
青云镇福祸未卜的姐妹们如今依然杳无音讯，她虽然多次想旁敲侧击打听青云镇的消息，但困在陆府之中，实在是难。
但子惜在一旁说得旁若无人，若是江一笑再不理她，只怕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纷杂的思绪一瞬间飘散，她不由得又被眼前这个小丫头逗笑了。
趁锦衣不注意，江一笑赶紧偷偷塞给子惜一块。
锦衣是职业暗卫，平日里最是守规矩。任江一笑和子惜怎么劝，都不肯和她们“同流合污”，搞得最近子惜也很不自在，生怕锦衣背地里同夫人老爷告状。
但锦衣似乎没看见两个人的小动作，将身子转去了另一边，极目远眺似乎在打量什么。
子惜连忙将小姐“暗渡陈仓”的美味塞进嘴巴里，吃得满嘴油光。
等东西嚼完咽下肚，才敢开口继续说话。
“您以前嫌它太油，都不怎么喜欢吃的。”
“啊，”江一笑愣了一瞬，马上又找了个理由将她搪塞过去，“可能是前尘往事记不得，所以口味也变了。”
“那就让后厨多做几次莲花鸭签！小姐太瘦了，得快点养圆润些才好！”
“是你想解馋吧？”
“小姐！”
等锦衣将注意力从门外挪回来，两人总算是将一碟莲花鸭签收拾得干干净净。
子惜这才终于想起夫人出门前交代的正经事。
“对了，小姐，夫人出门前交代我，让您今日练几张大字。”
“练字？”江一笑心头一紧，陆知夏书香门第，一定和她姐姐一样满腹诗书，自己也就是得书院里头的苏才子教过几个大字，莫说会的不多，单看字迹恐怕都要露馅。
子惜似乎是看出来她的窘迫，安慰道，“没事的小姐，您的字夫人老爷心里头都有数。”
“这会儿又让小姐练字，无非是看着大小姐要定亲了，到时候免不了府上府下要大宴宾客，后院亭台楼阁、雅厅偏堂之中，少不了要留一两幅小姐的墨宝，让来做客的夫人小姐传些佳话出去，这都是京城里后院深闺的惯例了。”
“若是到时候您一幅字画都拿不出来，还不知道长平郡主那群人要怎么编排您胸无点墨呢！”
江一笑这才放下心来，陆知夏原来和她半斤八两。
子惜从屋里取出一个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幅字来，“夫人都为您备好了，这是老爷托人从柳大家那里求来的真迹，您照着临摹就行，在大小姐定亲宴前，有个八九分像就行！”
“我姐姐什么时候定亲？”
“还有一个多月呢！”
“那亲家……”
“您见过的，沈家的小将军，威武得不得了！”
“好吧。”
江一笑认命拿起笔，一笔一画认真地临摹着。
不过往昔，她用的笔一般都是卖不出去的次品，这会儿头次用这上等黑檀木狼毫写字，竟然还觉得有些不趁手。
等她摹好一幅，子惜凑过来看，“哇，小姐你现在写字比以前耐心多了！这都有个五六分像了，让大小姐再指点指点，到时候挂满书斋都不是问题！”
听着子惜的夸赞，连锦衣都忍不住往她的宣纸上看了几眼。
只是，陆家如今好事在即，身为二小姐的陆知夏的平静生活，自然就也难以继续下去。
风浪，在江一笑开始练字的第二日，就已经在酝酿了。
“说起来，小姐，那日我就不该贪嘴吃多了凉饮子，不然就该是我陪您去赴那琼花宴。我心思细，一定能及时发现些什么异常！子桐平日里就贪玩，还是个孩子心性……都怪我！”
江一笑终止脑海里乱如麻的线索，抬头望着这个和小五差不多大的女孩。
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小十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孤儿。
其中，小五也是个圆脸姑娘，和子惜一样喜欢哭，也同样心思细腻，总是把周围的人都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而小六每日就喜欢跟在自己后面叫姐姐，最是贪玩和贪吃，什么主见也没有，和那个下落不明的子桐倒是性子很像。
只是相比从小就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看人脸色做事说话的小五小六们，这些小丫鬟和她们的主人一看就被保护得很好。
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道理还没人教会她们。
想起从小被她带大的几个妹妹，她还是出言提醒。
“子惜，这件事情以后莫要和任何人提起。若是有人来问，便说那日是我临时兴起，非要带她去。知道吗？”
子惜虽然还在啜泣，但她即便没经历过，却也到底是从小长在后宅，关于主人遇事下人受罪的故事也听过不少，立马想明白了其中的险要，背上起了一层凉汗。
作为小姐最贴身最信任的丫鬟，却因为贪吃免于一场生死之灾。
若是夫人老爷不多想便罢了，但只要哪位主子事后注意起来，自己怕是就算能逃脱一死，也只能终身在庄子里做苦工度过一生。
小姑娘跪下来，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小姐，您又救了我一次！”
从前都是江一笑各种给人下跪，跪济善堂的掌事、有钱的商户、治病的大夫、衙门的守卫……如今身份颠倒，让她很不适应。
原来被人跪是这样一种感觉，她寻不到人家把头低到尘埃而自己高高在上的理由，于是开始局促不安、慌张无措。
她一把扯开被子下床，将小丫头扶起来，“既然你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那我们便是情同姐妹，哪里还要谈什么救不救的？”
小丫头再抬起来，眼中满是对江一笑的崇拜。
之后的几天，靠着子惜对她无条件的信任，江一笑大致摸清了这位陆知夏小姐前半生，哦不对，准确来说已经是这一生的轨迹了。
陆家世代书香门第，陆知夏的太太祖爷爷便是京官，这么多年积累下来，陆家在京城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和声望。
而陆知夏的父亲陆亦书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高中过探花郎，后来便一直在国子监任职，一路高升，如今太子虽未立，但他已经是皇上钦点的太傅。
在陆知夏八岁那一年，陆亦书尚在国子监任少傅，成了彼时刚从禅心寺回宫的八皇子的开蒙老师。
凭借着这一层师生之谊，八皇子与陆家十分亲近，幼时甚至常常跟着陆亦书出宫游学，有时甚至会在陆家借宿。
也正因此，陆知夏时常能与八皇子见面，在相处之中渐渐喜欢上了八皇子。
陆知夏起初还谨记着贵女的矜持，最初只是往父亲的书房送一些自己做的糕点、手工之类。
后来就开始满京城打听八皇子行踪，日日缠着他，成了京城贵族圈里人人皆知的“八皇子小跟班”。
子惜虽然知无不言，但是毕竟她知道的也有限，能答得上来的也就这么多。
且她说，自从陆知夏喜欢上八皇子后，就不再什么都同她说了，许多事情连她也不知道。
好多时候，陆知夏去一些隐蔽的地方，还会故意找借口支开她。
为此，当时子惜还悄悄难过了好久。
探索完陆知夏其人的基本情况，她静下心来梳理自己现在的处境。
首先，定国当下对巫蛊、鬼神之事十分忌讳，且不说京城权贵之中，便是在从前的青云镇，也是因为这出过好几起人命的。
所以，她借尸还魂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给任何人知道，她必须尽力演好陆知夏这个身份。
其次，她仍然面临着不知来自何方的死亡威胁。
因此，在确认这个威胁来源于何方、来源于何缘故之前，她需要躲在陆家的羽翼下谨慎求生。
目前来看，背后那人虽然势力强大，但是还不敢在陆家明着动手。
再次，她需要找到陆知夏最后说的“我不是我”的真正含义，那可能才是陆知夏不想活过来的真正理由。
不过，江一笑也没有想到，这个幕后之人还是坐不住了。
这天，她母亲院子里的青衣又过来给她送点心。
最先是子惜出去迎的，自小姐醒过来后，各个院里的厨子水平她心里都已经了如指掌，唯有陆夫人院子里的厨子做的东西，比别的院里都要好。
所以子惜每回待青衣总是格外热情，“青衣姐姐，这食盒给我就行了，省得累着姐姐！”
“不碍事，我给二小姐送到厅里去。”
“二小姐午睡刚起，应该马上就要出来了。”
青衣微笑回她，打开食盒，将几盒精致的点心摆出来。
子惜立马上去搭把手，“青衣姐姐，我来摆就是了！怎么敢劳烦姐姐！”
“夫人说了，今天的糕点做得格外好克化一些，小姐今日可以多吃些。”
“我一准儿和小姐转达！”
青衣又张着头往里头望了一眼，才合上食盒，“那你伺候二小姐吃茶点吧，夫人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子惜满眼都是糕点，立马连忙点头应下。
青衣看着她馋的咽口水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厉声斥责她。
“我们做下人的，心里要有数，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别去碰，便是你主子一时心软不计较，但总归是坏了规矩，传到别人耳朵里不好听。”
子惜原本很高涨的情绪一时间低落下来，“知道了，青衣姐姐。”
见她应下，青衣这才叹了一口气，提着食盒走了。
等江一笑出门时，就看见子惜乖乖站在桌子边等她，撅着个小嘴，似乎有点委屈。
“怎么了？”
子惜从黄花梨圆桌下抽出一只雕花木凳，“小姐，我伺候您吃糕点！”
江一笑越发觉得这小丫头今天不对劲，于是再三审问，终于让小丫头开了口。
“多大点事，你平时在人前遮掩点就行了，我愿意与你分享是我的事，干旁人何事？”
说完，正准备取一块莲子酥来吃。
“等等，小姐。”子惜突然拦住她，“我觉得不对！”
江一笑放下酥点，“怎么了？”
“她每次来收盘子，定然是心里有数的，小姐一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糕点！”
“况且，上次青衣姐姐来送糕点时，还特意叮嘱我说有我爱吃的绿豆糕，既然她早就知道这些糕点大多都是进了我们的肚子，她早不提醒晚不提醒，偏偏今日提醒？我感觉怪怪的。”
江一笑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也暗自欣慰，这些日子没白教这个傻姑娘。
不过她面上不显，只是看着子惜，“那依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子惜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眉头紧皱，视死如归地从小碟上拿起一块点心，“小姐，我先试试这糕点今日到底有什么猫腻！”
江一笑打掉她的手，扶额长叹，“前两日姐姐不是送了一根试毒银针来？”
子惜瞬间如获新生一般，立马跑去柜子里拿银针去了。
“果真有毒！”子惜双手发颤，不禁一阵后怕。
江一笑都死过一回了，这会儿倒是不怕了，“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走，带上东西，去母亲院里。”
刚刚平静两天的陆府，一时间又因为这一碟小小的毒糕，重新卷起风浪。
物证送到，审问的事情自有陆夫人和她两个哥哥出手。
这两日，江一笑整个人被搬去了陆夫人侧院，院子里又多了好几个隐在暗处的护卫，还有一位名唤锦衣的、武功高强的女护卫，日日寸步不离保护她。
据说，青衣当日就自尽了，什么话也没吐出来。
青衣家里头穷，四五岁就被家人卖给了人牙子，因为长得周正，原先是要卖去妓院里的。
当时正逢陆夫人去花市补些粗使仆人，看她可怜，就花了三倍的价钱将她买过来，当成家生子教养。
不仅如此，还准许她与父母联系，每年给她放七日的探亲假。
夫人院子里其他的大丫鬟也说她一直勤勤恳恳，除了和院里的姐妹一起，很少和院子外的人有什么交往，近期也没有什么异常。
如此一来，陆家人就不难将目光锁定在她家人身上。
派人一问，果然，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前些日子在京城妓院闹事，被下了大牢，原本是被判了三年，结果前两日被莫名放了回家。
陆家人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顺藤摸瓜绕了好几圈，最后发现是长平郡主府上的掌事。
那掌事被陆家人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尹，却死咬着说是因为和青衣一家是同乡才忍不住出手帮忙，只不过使钱往牢狱之中招呼了一声，断没有和青衣暗地里互通过款曲。
陆家人却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陆大人也多次去了京兆尹府施压，以牢狱受贿一事还牵连到刑部之由，将此案升级为三堂会审。
但即使是大理寺的严审，也愣是没能敲开那掌事的嘴。
长平郡主府一早就将那管事的契书送到陆府，做出一副同是受害人的姿态，以一句“下人之间的龌龊”就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
陆家人还想深查，但如今坊间已有传言，说是陆家二小姐待人刻薄，才让那小丫头心生歹意。
陆知夏原本因为八皇子就已经不太好的名声，如今更是岌岌可危，陆家于是也不好再大张旗鼓地追究下去，只能先明面上收手，慢慢等风波平息。
只不过经此一事，陆府和长平郡主府的梁子，到底还是结下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个月，陆家虽然上上下下出动，但是陆知夏却日日在母亲院子里吃好喝好，偷得浮生日日闲。
“这个是什么？好好吃呀！”
“这是莲花鸭签！”
“莲花鸭签是什么？鸭肉吗？”
“是鸭胸肉片成薄片再切丝，加入冬笋丝、蛋清，搅拌均匀，然后加入葱姜泥、陈年花雕老酒、泡制的花椒末制成肉馅，再用一大张猪网油将肉馅裹起来，用蛋清和水淀粉封口，在不同的油温下炸三次，才能得到这一小盘！”
如此精细的一道菜，如果小五能够吃到，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说不准还能自己复刻出来，放在一笑堂里头卖。
想到这，江一笑原本吃到好吃的产生的好心情，一瞬间又低落下来。
青云镇福祸未卜的姐妹们如今依然杳无音讯，她虽然多次想旁敲侧击打听青云镇的消息，但困在陆府之中，实在是难。
但子惜在一旁说得旁若无人，若是江一笑再不理她，只怕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纷杂的思绪一瞬间飘散，她不由得又被眼前这个小丫头逗笑了。
趁锦衣不注意，江一笑赶紧偷偷塞给子惜一块。
锦衣是职业暗卫，平日里最是守规矩。任江一笑和子惜怎么劝，都不肯和她们“同流合污”，搞得最近子惜也很不自在，生怕锦衣背地里同夫人老爷告状。
但锦衣似乎没看见两个人的小动作，将身子转去了另一边，极目远眺似乎在打量什么。
子惜连忙将小姐“暗渡陈仓”的美味塞进嘴巴里，吃得满嘴油光。
等东西嚼完咽下肚，才敢开口继续说话。
“您以前嫌它太油，都不怎么喜欢吃的。”
“啊，”江一笑愣了一瞬，马上又找了个理由将她搪塞过去，“可能是前尘往事记不得，所以口味也变了。”
“那就让后厨多做几次莲花鸭签！小姐太瘦了，得快点养圆润些才好！”
“是你想解馋吧？”
“小姐！”
等锦衣将注意力从门外挪回来，两人总算是将一碟莲花鸭签收拾得干干净净。
子惜这才终于想起夫人出门前交代的正经事。
“对了，小姐，夫人出门前交代我，让您今日练几张大字。”
“练字？”江一笑心头一紧，陆知夏书香门第，一定和她姐姐一样满腹诗书，自己也就是得书院里头的苏才子教过几个大字，莫说会的不多，单看字迹恐怕都要露馅。
子惜似乎是看出来她的窘迫，安慰道，“没事的小姐，您的字夫人老爷心里头都有数。”
“这会儿又让小姐练字，无非是看着大小姐要定亲了，到时候免不了府上府下要大宴宾客，后院亭台楼阁、雅厅偏堂之中，少不了要留一两幅小姐的墨宝，让来做客的夫人小姐传些佳话出去，这都是京城里后院深闺的惯例了。”
“若是到时候您一幅字画都拿不出来，还不知道长平郡主那群人要怎么编排您胸无点墨呢！”
江一笑这才放下心来，陆知夏原来和她半斤八两。
子惜从屋里取出一个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幅字来，“夫人都为您备好了，这是老爷托人从柳大家那里求来的真迹，您照着临摹就行，在大小姐定亲宴前，有个八九分像就行！”
“我姐姐什么时候定亲？”
“还有一个多月呢！”
“那亲家……”
“您见过的，沈家的小将军，威武得不得了！”
“好吧。”
江一笑认命拿起笔，一笔一画认真地临摹着。
不过往昔，她用的笔一般都是卖不出去的次品，这会儿头次用这上等黑檀木狼毫写字，竟然还觉得有些不趁手。
等她摹好一幅，子惜凑过来看，“哇，小姐你现在写字比以前耐心多了！这都有个五六分像了，让大小姐再指点指点，到时候挂满书斋都不是问题！”
听着子惜的夸赞，连锦衣都忍不住往她的宣纸上看了几眼。
只是，陆家如今好事在即，身为二小姐的陆知夏的平静生活，自然就也难以继续下去。
风浪，在江一笑开始练字的第二日，就已经在酝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