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昏暗不见天日。

    就着烛火,苏尔诺见着了两具并排放着的男子尸体。

    她蹲下用手探两人的鼻息,冰冷,毫无生机。

    两人嘴角处皆有白色污物,拨开乱发能看到他们脸色乌青,面目狰狞,想必是死前都经历过锥心之痛。

    张仵作在旁说道:“大人,两死者像是中毒而亡,死亡时间为今日辰时左右,何时中毒的不好说,据狱吏们说,两人昨夜并无不对劲,都用了晚饭,尤其是程枯吃得很多,不似要轻生,他们身上也并未带任何可疑物品。”

    “昨夜至今,也没有可疑人员进入。”

    这里是死牢,自然不可能让人有可乘之机。

    他们二人被收押进来之时已经被搜身,不可能再□□,那就只能是进来之前已经被下毒。

    这二人本就是死囚犯,死不足惜。

    如今只是换了种方式。

    裴宁澄眼眸沉静,查看了周边多时,缓缓道:“收尸吧。”

    苏尔诺却扬手道:“慢着。”

    裴宁澄看向她。

    “剖尸验毒。”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死囚之死,也绝不简单。”

    裴宁澄思索片刻才点头:“好。”

    “把尸身移入殓房。”他转头对她说,“剖尸验毒最好是午时左右,你们先去准备。”

    *

    验尸一般选择一天阳气最盛之时,苏尔诺毕竟只是个郎中,并无验尸经验,因此此次验尸还是以张仵作为准。

    然而到了午时,一行人入到殓房却发现尸身少了一具。

    程枯的尸身不翼而飞。

    裴宁澄脸色突变,凛声道:“来人,你们是怎么看守的?”

    “大人,我们没有离开过半步啊。”

    “那尸身如何不翼而飞了?”

    “这……”

    苏尔诺连忙去查看夏侯过的尸体,好在这具尸体没有被换。

    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当机立断:“张仵作,先验他的。”

    张仵作焚香净手开始解剖尸体。

    “重点看死者胃肠之中遗留之物,我觉着中毒时间不长,应该还能查出来。”

    张仵作细致得取出了腹腔内的肠胃部分,剖开后再用银针一一试验。

    ”死者肠胃中残留的食物并没有毒性,但是肠胃液里却有残存毒性,毒性极强。”张仵作面色凝重地给他们看黑透的银针。

    裴宁澄挥挥手道:“将验尸详情记录于目格中。”

    *

    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具中毒的死尸。

    大理寺中在殓房当值的狱吏都被召集到审问室,各个垂头丧气地在跪伏在地上。

    “大人,属下真的没有偷懒,短短一个时辰,没离开过殓房门口。”

    “是的,我也没离开过的。”

    “我也没有。”

    ……

    按照大理寺的惯例,死牢和殓房有多名狱卒轮流当值,死牢那边更多一点,殓房一般至少也有四名狱卒当值。

    这两个死囚无故中毒身亡,陆寺正还专门增加了看守殓房的人数。

    无故中毒,短短一个时辰,死尸能在大理寺眼皮底下消失。

    谁又会要一具死尸,想干什么呢?

    这背后自然不简单。

    推波助澜之人能量巨大。

    裴宁澄背着手站在厅中,目光冷凝地扫过下面的狱卒,“确定没有离开过?”

    “真的没有。”狱卒声泪俱下,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这位顶头上司看看他们都好好当值了。

    裴宁澄回头看苏尔诺,眼中在问你怎么看。

    苏尔诺却看了看脚下的小黑。

    小黑感应到主人的注视,抬起碧绿眼珠朝她喵呜两声,乖乖地躺在她脚边。

    现在挺乖的。

    哪里像之前那般躁动不安。

    苏尔诺蹲下身抱起小黑,盯着碧绿宝石问道:“你能感觉到什么?”

    “人气还是死气?”

    “还是某个人特别多气息?”

    它躁动不安的点,正是双生子中毒身亡之时。

    “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尔诺抱着小黑往殓房走,距离殓房几步之遥的回廊尽头,小黑忽地跳下去,闷头往前跑。

    “等等我。”

    苏尔诺并没截住它,只是追在它身后。

    裴宁澄的步子比她的大得多,回头问她:“它在干什么?”

    “不知道。”她耸肩,“试试看。”

    “我有点怀疑……”

    “什么?”

    苏尔诺却没答,清冷眸光忽然微微闪光,小跑到小黑身旁。

    小黑正在扒拉一个洞口。

    此处在殓房东侧的杂物房,平时堆着些不用的旧刑具和杂物,可能是年久失修,门槛右边的墙角有了个洞。

    小猫趴洞?

    这不是狗干的活吗?

    苏尔诺还有些好笑,先她一步倾身去看的裴宁澄面色已然变了。

    “有东西。”他抓开小黑,手往洞中一探便扯出布条出来。

    准确来说,是一件长衫。

    沾满血污,散发腐味的青色直裰。

    苏尔诺盯着这件血衣没有说话,感到一阵冷寒。

    追在后面的叶奎大惊:“这不是程枯死前的衣裳?”

    “怎么会 …… ”

    众人又惊又惧,甚至有人说道,难不成是诈尸了。

    苏尔诺自然不信什么诈尸,心中的冷寒让她更加清醒,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去问问他们,今日午时前有没有外出公干的卒吏,或者有没有人丢了衣裳的。”

    叶奎和魏斯都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愣在原地。

    “快去。”裴宁澄话是对着两人说的,眼睛看着苏尔诺,“你怀疑他假死?”

    “是。”

    *

    再次盘查大理寺所有进出人员,几经核对才有狱卒模糊地说见过一位身穿大理寺狱卒常服的男子从殓房经过,因为那人走得异常快,他在身后叫了两声,男人压着声音说人有三急便很快不见了身影。

    在大理寺丢了死囚,可是件大事。

    尤其对裴宁澄来说更是兹事体大,他刚刚才被擢升,大理寺立刻出了乱子,有心之人只怕会利用这事上折子参他一本。

    但是这事不能不报。

    裴宁澄在沉默半响后,立刻让人备马进宫请罪。

    他走之前便问陆炳文:“内侍省送过来的膳食实录可有问题?”

    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交代的重任,他若是进宫去总得知道个大概。

    陆炳文看眼苏尔诺,兄弟,我交给你了啊。

    苏尔诺才回神说道:“没看出不对,皇上日常饮食很规律,没有不合适的。”

    裴宁澄眼神示意陆炳文把册子找过来给他看看。

    他粗略翻了翻,收在了手中。

    “苏评事,你和我一起入宫,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这事还得去问内侍省的人。”

    苏尔诺无法,只得苦哈哈地大步跟在他身后。

    小黑见她走了,拔腿也跟了过去,待到苏尔诺上马时,见到它在下面可怜地摇尾巴。

    “回去,那不是你能去的地。”苏尔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小黑。

    小黑一点都没有回去的意思,围着马转圈,一跳一跳地。

    “哎……”

    “带上吧。” 身旁男人倏然说道,他朝小黑弯下腰伸出手臂,“我看它倒是有灵性,不过你不可准捣乱,只能在紫宸殿外等着。”

    苏尔诺都呆了:“你认真的吗?”

    “自然是。” 小黑已经跳上了裴宁澄的马背,四肢紧紧地趴在他背上。

    “宫里的规矩……”

    “无事,我就要带着它去领赏。”

    “……”

    两人一猫在马背上平安到了神武门外,裴宁澄因为带了只猫被侍卫拦下。

    “世子爷,您这……”

    “哦,我带这只猫有要事奏明皇上,烦请通融。”

    这可是奇闻,宫里别说带只猫进入,就是苍蝇都要审查一番。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拿不下主意,

    “放心,你就说没见着这只猫,有事我一力承担。”

    裴宁澄也不再废话,抱着小黑就走了。

    苏尔诺眼观鼻鼻观心,错愕地跟在他身后。

    *

    紫宸殿中香浓风暖,盛武帝在听到裴宁澄的上奏后沉默不语。

    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唯独小黑瞪着它碧绿眼珠张望着森严的皇宫。

    盛武帝沉吟良久才问道:“你说是这只小猫找到死囚的衣物?”

    “正是。”裴宁澄两手牢牢地抓住小黑,心中到底还是怕它一不小心冲撞了皇帝,“臣不信鬼神,只信眼前所见,大理寺众位同仁都能佐证。”

    “死囚在我眼皮底下丢了,此乃我失职,请皇上降罪,而这只猫该赏。”

    苏尔诺心想,她莫不是会有只御封官职的猫?

    盛武帝缓缓踱步下来,向小猫招招手。

    宁公公尖细的嗓音立刻响起:“不可……”

    小黑却已经躺在了皇帝的手心,轻轻地喵了两声,像是行礼。

    盛武帝被逗笑:“赏,是该赏。”

    苏尔诺心里捏了把汗,只听皇帝抱着小黑笑道:“你还有何本事?”

    小黑像是听懂了皇帝的话,从他手上滑下四处嗅闻,最后停在一个小内侍身边。

    内侍低头捧着个檀木盒子,苏尔诺心头微动。

    “不知这位公公拿的是什么东西?”

    内侍看眼宁公公才答道:“是皇上日常的滋补丸。”

    “滋补丸?”苏尔诺不记得自己开过这味药,心生奇怪。

    “苏神医有所不知,这是康王殿下专程去蜀中峨眉山求的药。”

    苏尔诺咽下要出口的话,只是笑着道:“殿下好孝心,小黑估计就是闻到了好东西的味道。”

    “还真是挺能耐。”盛武帝哈哈大笑,“不如就赐叫你御猫吧,从今往后可以出入宫廷。”

    “多谢陛下。”苏尔诺赶紧抓起小黑行礼。

    盛武帝止了笑声,声音的威压随之而来:“都起来吧。宁澄,这个案子赶紧结了,既然是死囚的尸体不见了,那就将两人罪孽昭告天下,另外一人的尸身挂到城墙曝尸三日,以儆效尤,绝不姑息!”

    至于对裴宁澄的降罪只字未提。

    裴宁澄出了紫宸殿不久便停了下来,问起相送的公公,正是方才端着药盒的那位。

    “曹公公,皇上可是已经服了滋补丸?”

    曹公公看了看身后悄悄说道:“未曾,皇上怕苦,并不想吃,拖着呢。”

    “哦?那……” 谁还敢强迫皇上吃药。

    曹公公笑笑:“张贵妃看着呢,每日临睡前都来伺候皇上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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