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晚了,原本这个时候,顾雁回应当迎娶亭娇回楼山,可山前山后寂静一片,可见婚礼的诸般事宜都已停歇了下来。

    门中人都猜,这场婚事只怕是要耽搁下去了。

    顾雁回被尸傀儡所伤,伤在要害。定然一日两日不能恢复,也不知到时这场婚礼要延到何时。

    众人心头打鼓,此时竟都还聚在山下。温亭娇要拿雁回山的一切换一个顾雁回,片刻前放了狠话叫他们离开。可舒平天出来转了一圈,发现门下除却那个发疯拿橘子砸了温亭娇的储山秋弟子,其余人竟都还好端端地呆着。

    “你们……”

    舒平天心知自己那师侄的性子,当年师哥死时来不及交待,然而活着时就经常感慨,说是自家女儿不懂事,舒平天自然安慰他,少年人皆不懂事,跌几个跟头摔几跤自然懂了。在他这样的老家伙看来,吃亏是福!人吃了亏还能不懂,除非是个傻子——

    温无极却是不以为然。兴许是知女莫若父,温亭娇此番回来,看着是仿佛受了磨难许多,可方才开口说那番话,终究还是不改气性。

    从前她爹那番感叹倒也没说错。“亭儿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她的性子同她母亲很像,若是下定了心,就算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

    温亭娇当了二十多年大小姐,由着性子来惯了,此番要救顾雁回,要舍下一切,自然也是由着性子。

    ……这雁回山本是他们温家的,舒平天活到这把年纪,早已看得很开,横竖摆在眼前的是个烂摊子,那便由着她大小姐折腾去。

    往后没了这座仙山,他们种地开田,也照样能过日子!

    舒平天出来转悠一圈,遂是笑呵呵地道,“你们都不想走是不是?不走就留在这儿!成日修仙也怪累的!咱们不如养几头牛种几亩地,也过过寻常人的日子……!”

    众人得了温亭娇的发落本来还没觉得怎么,听了他这话,倒是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种前路渺茫山长水远茫茫难至的感觉。到得第二日,果真有小半数的弟子狠下决心,同自己的师父同门告辞,准备去他处修习,博一个前路。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当年顾雁回不也是去了别的地方么,他们雁回山不是那等入了门便叫弟子永世不得改投他人的门派,山门前的大道无途四字便是徐真人当年的教诲。

    雁回山的两位大长老都很沉得住气。

    世事便是这般,合来则聚,不合则散,只是雁回仙山没落的名头,在外界看来倒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卞山柳心中存着别的寄托,对此当是能坦然以对。舒平天是个心大之人,大家走的走,留的留,在他看来本是寻常,想必就算温亭娇跑了,他也不会太当回事。

    其余的长老们倒并非全无意见,尤其温亭娇一番话说得太过决绝,很是不合他们的意,做事亦是莽撞,就为了一个还未正式拜堂的男人,就将唯一存有灵气的洞府给了他,着实是不管不顾。

    然而,雁回山第一代掌门人便是温家先祖,虽说当时的温家先祖是受了徐真人传道方能开创基业。然,毕竟开宗立派的掌门是姓温。如今,温家只温亭娇一个后人,说句不客气的,她就算要把雁回山炸了也是师出有名。毕竟是他们家的嘛……!

    长老们有意见归有意见,可毕竟真正说话算话的人只有一个!

    温无极死得仓促,掌门之印素来是交由这个师弟保管,名义上卞山柳便是半个掌门。

    他们说不上话,对于如今的局面也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仙山之中偶有流言起伏,可温亭娇满心只在顾雁回身上,尸毒蔓延得甚快,她本以为顾雁回的伤势,少不说三五日方能睁开眼睛。没想到当天被抬到照月洞府,他居然就能睁眼了。

    当时他被人抬着走到后山,因众人焦急,不免颠簸了几分,温亭娇一直低着头,恰好注意到了他睁开眼睛。

    这个人生得俊俏,只是从前她并没有怎么好好看过他,她心中那时有一番并不存在的天地,那天地很大,将所有目中之人都压成了微弱渺小的影子,她并没注意过原来他长得这样英俊。

    许是身上难受,顾雁回蹙了几分眉头,目光好似幽沉地看向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受了牵扯一样难受,眼睛不敢望向他胸前那个可怖的伤口,只是柔声细说,“你受了伤,卞师长要为你打开后山山门,我们会救你……”

    她身上的大红婚服做得并不算太细致,只是大约倾了他们雁回山的物力,一片明光璀璨的红色宝石绣在胸前,几只代表他们山中吉祥物的白鹤化为苍青之色,如湖光碧影翩跹在她的袖摆之上。

    温亭娇人如其名,亭亭玉立,人比花娇。

    小红给她化的妆容浓重过头,这样浓的妆愈发让她看起来像一个盛装出席的新娘子。

    自顾雁回的视线望去,她低下头望向他的神色很是真切,于是他也跟着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会救我。”

    他的话音轻而温柔,当真起了安抚的效果,温亭娇心里一松,看见他眼中那片异样的光辉似乎也并不觉得那么可怕了。是,她会救他的。十年前她曾经在那个明月之夜从他面前视而不见的经过,十年之后,她眼里再也不会看不见他。

    后山山门只有一道结界,乃是由温无极设下,这道结界也并不难解,三个大长老之中只要两人合力便能解开。

    卞山柳与舒平天解了结界,于是顾雁回被抬进了照月洞府之中。

    就在顾雁回被抬进洞府的第二日,温无极的大弟子欧阳少安自外面赶了回来。

    温亭娇养伤的时候,少安师兄便是在外寻找仙脉,只是仙脉难寻,各个门派在仙洲皆有驻守之地,欧阳少安在外奔波忙碌,却是并未寻到一条合适的仙脉。算得上收获寥寥无几。

    上次卞山柳告诉了他温亭娇回来的消息,他心中甚为高兴,只想着寻回一条仙脉再回来见这个小师妹。哪里知道不过上个月又得知一件事。

    温亭娇要嫁给顾雁回了!

    “顾雁回在何处?!”山门外闯进一条人影,人影在数道石阶上闪过,不过一会儿,山堂中就多了一条影子。

    是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形瘦高,生得一张五分俊雅的脸,只是衣衫带有风尘,看起来的确奔波了多日。

    山堂所在炎华峰,炎华峰石头带着赤色,又种了一片红枫,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枫叶浓烈的时候。欧阳少安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山堂中并无师伯坐镇,两个年轻弟子在外盯着,见了他,脸上皆冒出几分喜色,然而细看,那喜色中又似乎有些别的含义。

    “少安师兄你回来啦!!”

    寒暄几句,听他问及顾雁回,不由得往枫林处一指,“顾师兄在那儿呢!几位师伯也在,他本来和温师姐要成亲的,只是前日受了伤,不过伤好得也快,多亏几位师伯将他送进了洞府中,那边楼山阁的人都亲自来道谢呢——!”

    欧阳少安早知顾雁回要同温亭娇成亲的事,此时听了二人未成婚,面上微微一松,然而又听及顾雁回进了照月洞府,眉心不由一紧,一松一紧,他愈发紧绷了整张面孔,看起来正是个按捺不住的模样。

    待到今日的弟子们都知道,少安师兄对温师姐有过倾慕,温亭娇仗剑下山时,欧阳少安曾想与她同行。然而温亭娇摇摇自己的脑袋,只是带着信心说,“多谢师兄好意,这天地我想自己一个人去闯!”便就这么婉拒了他。

    师妹走了,欧阳少安不走,想着自己要做些什么,至少能让温亭娇对他另眼相待。

    这么些年为了救活雁回山的气脉奔波,他虽并无收获,没寻到可以挽救整座仙山的仙脉,却也因出入尘世,知道了几分寻常人未曾听到的消息。

    这些消息未必当得真,有些八卦他也知道不作数,然而得知顾雁回要娶温亭娇这件事,欧阳少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是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骗子!他竟敢娶温师妹!他在楼山早已结过亲了,娶的正是楼山阁阁主江玉衡的亲女儿!!”

    一声叫嚷,惊得炎华山的几头白鹤从山头振翅而起。

    欧阳少安沉着一张脸去往枫林,枫林之中满是金灿灿的红叶,红叶之中有一座小小的亭子。楼山阁来了几位长者,不光送来了贺礼,亦是亲自前来感激卞山柳和舒平天二人愿开洞府救顾雁回这桩恩情。

    “阁主听闻了此事,心中也是心存感激,当年温长老曾来楼山,阁主便赞他侠义心肠,果然门中弟子亦是如此……”

    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和两个中年男子分别坐在卞山柳对面,老者名为信长翁,据说乃是江玉衡的恩师之一,江玉衡虽统领半个仙洲,年轻时却也在各地游历,拜了许多老师,这位信长翁本身修为不高,然而德高望重很会做人,在一方皆有声名。

    此次派信长翁过来,除了感谢卞山柳和舒平天,信长翁自然还送了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是江玉衡亲自交过来的,乃是一枚有造化之能的天地灵珠,雁回山的灵气枯竭在仙洲不是秘密,对于江玉衡这样的仙门领袖而言,更是早已通晓心知肚明。

    温无极死了多年,雁回山在仙洲已被人忘却了许久,此番卞山柳以照月洞府的灵气救活了一个顾雁回。无论如何,楼山阁自然要做出表示。

    “这乃是我们阁主所赠之礼,还请两位长老收下。”

    几人在阁中对坐,说话之时,温亭娇就看着那枚光华流转的灵珠,而后转过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顾雁回的伤已是好了,身着白衣,风度翩翩地站在一旁。看身边的姑娘转头望了他一眼,不禁是温文一笑,眼里蓄出几分感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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