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儿——”

    一声呼喊自门外传来,温亭娇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沉重的脑袋。她对面依然是那块镜子,镜中之人眉眼清雅,目光明亮,便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莲花。

    喊她的人没听见回应,嘴里不由嘀咕了几下。

    “刚刚不是回来了么?”

    推开门,便有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温亭娇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了一道高大身影,纵使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眼眶不由还是倏然一热。装作镇静起身过去,她却还是忍不住匆匆走了几步。

    来人容貌俊雅,约莫不到四十的模样,下颌一缕长须,眼中带笑,颇为喜悦地看着她道,“为父还以为你不在此处!”

    温亭娇心中好似中了一剑,又被人洒上了许多灵丹妙药,说不清自己是乐还是苦。只是擦了擦眼睛,嘴角忍不住翘起来道,“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雁回山的人都知道,掌门的爱女温亭娇独来独往,平日不是在后山练剑便是在自己的小院里闭门不出。她并不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只要找她去这两个地方准没错!

    温无极自然也知道。

    看着小猫一样垂头站在一旁的女儿,他心底微微闪过一丝担忧,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一笑道,“亭儿,为父新收了一个弟子,带你过去瞧瞧。”

    温亭娇还沉浸在自己失而复得的情绪之中,并没预想父亲要对自己说什么。直到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她陡然似被冷风扫了一下,全身不由竖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原来是回到了这一年……温无极刚带顾雁回回山的这一年。

    雁回山此时是一座仙山,山谷有灵气滋养着,山中的风景自然也当得上如画二字。温亭娇慢条斯理地跟着父亲走出来,走到山道上,只见绿树成林,盛大的树荫形成一片遮挡日头的天然伞盖,伞盖之下零星洒落着耀眼的日辉,乍一望去,好似地面布满了亮闪闪的星星一般。

    几只幼小的白鹿在不远处嬉戏,温亭娇走得慢吞吞,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张牙舞爪地从她面前突然地蹿了过去。

    流水声,鸟叫声,风声从耳边尽数掠过,温亭娇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满脸沉重地唉声叹气。

    温无极对着她招了招手,似颇有些疑惑自家女儿怎么一路苦着脸,遂是同身边之人解释道,“亭儿性子并不拘束,只是不爱和人结伴,你从恕州而来,想必不通此间风土,我便让亭儿带你四下走走看看。”

    “……”温无极的身旁是个眉眼俊朗的少年人,肤色被日头晒得微重,但眉目十分深邃,是中州人士少有的一张脸孔。其实倒有几分野性蓬勃的样子。只是穿得有些破烂,束手束脚站着,让人觉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温亭娇忽然停住不走了。

    隔着好几丈的距离,温无极正想叫自家女儿过来,却听得一声清灵灵的大喝,“爹!我有事去找苏姐姐一趟!我走啦!!”

    话刚说完,便见道窈窕的身影在绿荫底下一闪而过,随即便是不见影踪!

    “欸!这丫头——”,温无极一头雾水,不禁对着身边的少年歉意地笑了笑。“这便是我女儿……”,实在是不大听话……

    少年收回目光,低下头,亦是笑了一笑,不知低声说了什么。

    温亭娇已然跑了。

    回来了——回到从前的雁回山了!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爹!她心里很高兴。

    可是,这么快就要见到顾雁回。温亭娇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接受不了。她隔得不远看见那个人,心底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她却是不肯走出多一步。

    她欠顾雁回的,已经还清了。

    她把命还给他,他要那颗泣血丹,她也给他,从此以后,她跟这个人再没有关联了。不要再见,不要再有纠葛了。

    温亭娇并没跑远,背靠着一棵树站着。她并没想过自己还会伤心,可泪水不知不觉淌满脸颊的时候,她却苦涩地笑了一笑。

    ……要多久才能忘掉一个人?忘记是一件容易的事么?也许,很难忘掉,她记得过去种种。甚至,她因为手握着那块顾雁回给她的玉佩,竟也得知了他的许多经历。

    原来……他也有他自己的故事。

    在她不曾参与过的人生中,顾雁回遇到了心爱的女子。原来他进楼山阁不是因江玉衡赏识他,而是因为那个陪在了他身边整整八年的姑娘。

    她明白了为什么顾雁回恨自己。

    她为徐天南寻幽冥令牌引开了一群尸傀儡,偏偏他心爱的人就是因为这群尸傀儡失去了心脏。难怪他要找她求那颗泣血丹,因这一切便是她造成的!!

    这些事她原本并不知道,可那块玉佩上大约倾注了江秋月的灵息,是以她感知到了她的过去。

    温亭娇很意外自己竟然因为那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知道了顾雁回一定要杀她的原因。只是,当她得知这件事,她心中所有的爱恨,仿佛都在那一时刻消弭了。

    不恨了。也不爱了。

    这个人好也罢,坏也罢。从此跟她再无关联了。

    深深吸着一口气。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吐出了许多纠缠无尽的怨念。抬起头,眼眶还有些发红,可温亭娇的目光却澄澈了许多。

    她想起来自己过去跟顾雁回第一次见面,这人只看了看自己,并没有多说一个字。她心中觉得他不会巴结人,莫非看不上自己?!

    其实现在想来,他兴许只是不大好意思说什么。

    嘴角轻轻地翘起来,她想起那个十六七岁的怯怯的少年人,心中对他有些歉疚,有些惭愧。可惜,她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对他说出一句抱歉了。

    ……没人知道温亭娇刻意避着温无极新领进门的弟子。这个弟子乃是从恕州而来。恕州是个不名之地,半月之前,温无极因受一位故人的嘱托去往恕州。就此带回了一个弟子名字叫顾雁回。

    “咱们门中居然有个弟子取的名字叫雁回,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能说雁回山是他家的吧!?”

    枫林的半山一向总爱有些闲散的弟子聚集在一处,尤其天气晴好时,这些弟子便斗鸡打牌,搞得林子里一片热火朝天。

    温亭娇正从山上下来,她每日都要寻个地方练剑。

    后山寂静,但这段时日,温无极要对山中的气脉进行试炼,因而她另择了一个地方练习,便就在枫林所在的炎华峰。雁回山的炎华峰一脉弟子一般被称为三不管。因此地的弟子们俱是被各个师长们无奈赶到此处的,不服管教,于是便叫他们自生自灭。

    以前温亭娇觉得很是奇怪,问她爹,既然这些弟子们都不服管教,为什么不把他们通通赶出山呢?为何还要留一个地方让他们自生自灭。

    温无极听了只是摇头,说,人无志向便就一无是处了么?一个人但凡不随便害人,活得自得其乐,即便没有建功立业,至少也像鸟兽鱼虫一般自得,何必非要逼迫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能成为自己,便已经是一种成绩了。在她爹的眼里,炎华峰的弟子,不是成材之料,但是却也并不是没有存在的意义。

    温亭娇很少把同门放在眼里,至于炎华峰的弟子,就更是在她眼中如同无物。

    她选这个地方修炼,只是因炎华峰的山上一般不会有第二个人。她乐得安静而已!

    讨论顾雁回的话忽地传到耳朵中。她脚步停了停,但是却没有多说一句,仍是目不斜视地从半山离开了。

    自她将泣血丹拿给他的时候,温亭娇便发誓,她从此以后跟这个人再无关联了。他是死是活,跟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

    却是没有想到,她会第二日在炎华峰看见顾雁回被人打得灰头土脸!

    “师姐!下面有人打架!你快去看看!”

    温亭娇的剑法一直以来被师长们评价为一个字,快!出手快,剑快,然而后继乏力,快着快着就有些乱了,而她察觉到自己一乱便是自乱阵脚,十分容易破功,剑虽快,却难以形成根基。

    这份评价曾经让她很是痛恨,于是她愈发执着于出剑,过去温亭娇练剑练得很勤,几乎没有一点儿时间用于停下来观测自己的心法。

    此番重活一遭,她一日只练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便就打坐。

    正是打坐静心,忽地听见有人喊她。

    喊她的是个容长脸蛋的大姑娘,生得端端正正,肩膀上甩着两条辫子,温无极很爱捡人回来,苏晴余便是温无极捡回来的第一个徒儿。

    虽然年纪比她大,但辈分却又比她低,是以总喊她一声师姐。

    与其说是温亭娇的师妹,不如说她更像温亭娇的半个姐姐,那年温无极死后,苏晴余便就离开了雁回山。温亭娇从没有去找过她,如今见着旧人,她眉心动了一动,眉目之间忽而闪过一丝淡淡的无措。

    其实,对这个姑娘,同她对当初的顾雁回一样,她心里都有着一番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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