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不禁蹙眉，垂眼打量着郑乐熙，若有所思之时，身旁响起一阵惊呼声。
“阿乐，可有伤到？你这孩子，下个楼都能毛毛躁躁的，吓死祖母了”，身后石文珺赶忙凑上前，一脸担忧的抓过郑乐熙上下前后的检查了一遍，一颗魂这才归位。
郑权也一脸后怕，心急之下说了几句重话：“你这丫头，走路怎地不看路，东张西望的做什么，若不是这位公子及时拉住你，有多危险你可知道？”
郑乐熙声音有些发紧，开口说话带着一丝颤抖，心虚道：“我不小心的。”
“东家，少小姐，可是发生了何事？”，管事适才听到楼梯口的骚动，忙完手里的活立马赶了过来！
乐风楼，东家，少小姐！
一道白光从脑海里闪过，裴行俭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小姑娘是谁了。
五年前偃师上元夜失踪被他寻回的孩子。
那日长安城门口只遥遥一见，今日却近在眼前。
如是想着，又觉得自己与这小姑娘似颇有缘分，今日更是直接撞上了。
“无事，先将周边人疏散了，不要聚集在这儿。”
郑权对着管事淡淡吩咐道，又转身看向裴行俭，躬身谢道：“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小女今日才免了这皮肉之苦！郑某是这酒楼的东家，今日公子这顿饭郑某请了。”
郑权说罢，又抬手唤了管事过来，吩咐道，“这位公子的晚膳记我账上。往后这位公子再来乐风楼，乐风楼需予以贵客优待，另外要给公子的饭食和酒肴做减价！”
“是，东家！”
裴行俭还没来得及拒绝，刘子平先乐开了。
想不到这裴老弟不过顺手一扯，不仅救了东家的宝贝女儿，连这段昂贵的宴请竟也减免了，简直太过巧妙。他虽非吝啬之人，心中却也不免欢畅了几分，送上门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他忙笑言道：“这顿本该我请的，倒沾了裴老弟的光了，刘某亦谢过！”
裴行俭被刘子平的行径所染，不由提唇一笑，想着往后应该也不会常来这里，减价与否他并不在意，索性也就不再费口舌推辞郑权的一番心意。
又听郑权唤了那姑娘一声，眼神随即看向一旁仍心有余悸的人。
郑乐熙虚惊一场，已渐渐平复，此时听到父亲的提点，定了定心神，一脸郝然地迎上那道清冷的视线。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那气质清雅却英气凛凛之人，很快便闪躲着挪开了目光，屈膝行礼谢道：“多谢公子相帮，适才怪阿乐不小心，给您添麻烦了！”
裴行俭垂眸看了她一眼，年纪不大，肌肤莹白如雪，粉颊嘟肉，眼瞳黑亮。脑海中忽地想起那日城门口刘子平的喟叹：“想来郑家为这孩子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才有了如今的精神面貌。”
眼前之人与五年前的可怜模样相比，的确脱胎换骨，养的极好！
裴行俭早已瞧出这小姑娘耳根绯红，举止看似跳脱，倒是个脸皮薄的。
他眉眼一挑，忽而一笑，脚下一转就从她身前绕过，似笑非笑道：“无妨，以后走路切记看路就是！”
听到这句话，郑乐熙脸上愈加通红，轻咬着下唇，只觉自己甚是丢人。尤其听到裴行俭擦身而过时那一声轻笑，她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出了乐风楼，暮色昏沉，余辉散尽，天幕灰蒙一片，回到府中，再无其它事发生，这丢人的一幕才算翻篇了。
那之后好一阵子，郑乐熙没再去过乐风楼，一是她好面子，担心又遇到上次那位大人，怕被笑话。二来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阴冷，她体质畏寒，更是惰于外出，整天抱着暖手炉待在三四个火盆烘烤的暖屋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可饶是如此小心保养，郑乐熙还是染了风寒，高热了两天体温才降下。，这伤风来势汹汹，她断断续续咳了半个月也未见彻底好，石文珺更加不让她外出，拘着她在房里养病。
期间崔思弦来找过她两次，恰逢那几日飘雪，两人贪玩，在院子里堆了半天的雪人，隔日竟齐齐发起热来，两姐妹便也不敢再瞎折腾，各自窝在府里安心养着！
这一晃，便到了年末。
年关将至，府内事务繁多，这是郑家在长安过的第一个新年，石文珺难免操心。好在赵妈妈是个内务高手，帮着操持郑家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而今又有二姑娘郑时画帮着管家，老早就周周全全地打点了几车年货回来，后厨的采买也一应俱全，除了鱼肉家禽、蔬果酒水、米面果脯，今年还备了两只牛羊和一堆药膳食材。
赵妈妈到底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看到满满当当的年货食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崔府也派人送来了两车满满当当的年礼，郑时萍还特意命人载了十二箱烟花炮竹给阿乐玩，说是阿弦有的，阿乐也要有，免得到时候这两姐妹编排她。
这两年郑权的酒肆生意做的红火，商会上的伙伴亦送了不少珍贵的贺年礼过来，石文珺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头疼，对于回礼的事宜十分上心，几乎亲力亲为。她一一校对过礼单，确认过回礼明细才放心让赵妈妈去安排。
刚忙完这出，她又忽然想起了些别的事情，着人去绸缎庄取回半个月前给一家人定制的新衣鞋袜！
没过几日，奇伯带着冬安抵达了长安。
最开心的莫过于郑乐熙，只是她大病初愈，瞧着轻减了不少，好在精神面貌恢复的不错，石文珺一天一只鸽子汤投喂果然还是很有用的。
这几日在家，她不是抢着画桃符剪窗花，就是黏着二姑母郑时画，学着制作药膳和研制药丸。偶尔闲来无趣，就和冬安一起，拆了大姑母送来的几箱烟花。
她只敢玩烟花棒和简易焰火，那些稚儿臂粗的大爆竹她统统扔给了冬安。两人每次闹腾必得玩上半个时辰才肯罢休，整日不是嘻嘻哈哈就是噼里啪啦，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腊月二十四，府内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以去除旧年的灰尘和不祥。府邸甚是忙碌和混乱，下人们忙着打扫房屋清洗物品，进进出出整理庭院，郑乐熙忙着插桃符贴窗花挂灯笼，冬安则闷声不吭的跟在左右。
阿乐登高贴花符，他在身后小心护着；想搬花没力气，冬安则上前一把扛起花盆，乐呵呵的任凭阿乐往东往西；郑乐熙欲在树上挂春条和红丝带，冬安便运气一跃，轻巧的跳上了树。
石文珺送完灶神，站在廊上安排事务，偶尔扫过两眼，见两人一唱一和的和谐模样，心下总是一暖。
自从郑权决定将冬安留在阿乐身边，这阵子，石文珺也留了个心眼，私下始终在观察。
她瞧着这冬安虽有些心智不全，但这些年在外锤炼，肤色不仅黑了几分，且也不知是不是练武的缘故，与刚到郑家时相比，浑身上下仿若新笼上了一层寒冰，神色愈发冷傲孤清，下人都不太敢亲近他。
唯有阿乐浑然不觉，几年未见，两个孩子倒是一点也不生分。好在这冬安虽不近旁人，对阿乐却是极好极信赖的，石文珺也就默许了这个安排。
自冬安来了之后，郑乐熙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成天折腾冬安这个“唯阿乐是从”的傻小子陪她假正经。
一转眼，除夕很快就到了。
今年除了不在扬州，身在长安之外，与往年一样，祭完祖后，家人会在一起守岁。
长安的新年之夜，炮竹喧天，花纸满地，喧嚣不减。人人宅在家里守岁迎新，饮酒谈乐，通宵不眠。街道上基本没有行人的踪迹，只偶尔零星身影匆匆而过，大抵都是临时出来买酒或邻里间串个门的。
城内虽满城灯火，主街官道却是冷清黢黑的，两边的铺子紧闭，静谧无声。
热闹声中，于无人之处，三抹黑色身影正悄悄隐匿在承天门城墙下那大片大片的黝黑里，悄无声息地遁入朱雀大街东侧。
夜空忽而盛放一朵朵艳丽的烟花，太府寺巡夜的官兵略微分了下神，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眸中明暗交替，忽觉身后似有阵风拂过，官兵回头看过去，却是寂静如常，余光只瞥见空中的烟花光影跃动，遂又继续握着府刀悠悠巡逻。
黑影快的犹如一阵疾风，来无影去无踪。
随着邻街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炸开，太府寺档案库的门锁“咔嚓”一声，被人用细铁丝撬了开，那声音不大不小，却被贺岁驱邪的爆响声所掩盖，无人察觉。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道身影快速推门闪入，余留一人在外，虚晃地套上门锁，随即那人脚尖一点就跳上了房梁，凝神屏息，眼神似狼，紧紧盯着四周的动静。
异动潜伏于这大片的黑暗之中，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崇仁坊欢庆声连连，一派浮华热闹。
郑权面露喜色，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根长香，亲自点燃那串用长竿撑起、立于宅门口的爆竹，火线迅速燃起，随即星光四窜，浓烟弥漫，“噼啪”响起的炮竹声顿时响彻耳膜。
“过年了！过年了！新年快乐！”，郑宅上下齐声欢庆，喜悦庆贺声不绝于耳，远处街巷似有锣鼓声传来。
随后，府内上下由奇伯带领着，挨个儿到家主、老夫人和老爷面前磕头拜年，领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每个人脸上都是惊喜之色。
原以为这郑宅不过是长安城中一普通商户，虽小富即康，财力至多中上，在这遍地权贵的帝都，属实说不上多富贵。没成想，这到手的新年红包却是重重的，心意十足，毫不逊色于四五品官员家宅的赏赐，众人顿觉这郑宅真是个好归处，服侍之心也就更加安定了。
说起来，倒也不是郑权有多阔绰。
不过是石文珺先前找儿子商议过，这长安局势复杂，他们又与工部尚书府有着姻亲，难免惹人眼红。人多口杂，有些事不得不防，治宅手腕只多不少，要想这府内上下一心保持忠诚，其一要点便是钱财需得给到位，这才有了今日这番慷慨。
后院里，早早拜完年领了几个大红包的郑乐熙躲在廊下，袭一身酒红色襦裙，身上点缀着细致的白色条纹，薄肩上披了件绵锻披风，边缘满是洁白的绒毛，整个人看上去既恬静又修长，浑身上下暖和无比，额头上一枚精致的花钿更衬的人俏丽娇艳。
她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由着冬安一个接一个的点燃那堆特意留存到今日的大型烟花。
只听“biu~biu~”几声，冲天而起的光亮前赴后继，直窜高空，在黑幕中划出一道道细长白雾化的焰痕，很快便气势十足的爆裂开来，化作一朵朵绚烂绝艳的花焰，或似繁密的花蕊，又似流苏状的黄金短瀑。
郑乐熙站在烟花之下开怀大笑，“哇啊——”的拍手嗨叫了几声，这才回身到廊下的竹凳上坐着，偷偷给自己倒了杯冰凉的青梅酒，又捻了一碟杏仁豆腐酪慢慢吃着，弯着鲜艳动人的眉眼，认真观赏满天的焰火。
她脖子上的金霄小佛珠，色泽竟也随之光影晃动，金光几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等熬过子夜，郑乐熙才被石文珺催着回屋，喝了碗热腾腾的鸽子参汤，这才洗漱歇下。
后半夜渐渐起了风，长安城内繁华未减，烟花酒醉锣鼓喧天，无人留意冷风悄然劲起，入夜骤冷，街边残留的水坑渐渐凝起一层薄冰。
-
翌日大年初一，喜庆仍在，大街上到处都是炮竹纸屑的碎片，今日出门贺岁祈福的行人不少，一大早，城内轿子、香车宝马熙熙攘攘，鞭炮声依旧连绵不断，扰人清梦。
郑乐熙一早便被叫起床，二姑母郑时画特意给她挑了一件金黄色新夹袄和一条淡藕色裙子，配上白狐毛的围领，又给她编了垂挂髻，配上两条淡黄色丝带，打扮的甚是淑雅漂亮。用过早膳后她便随父亲乘坐马车去崔府拜年。
这还是第一次在正月初一给大姑姑大姑父拜年，郑乐熙欣喜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忐忑。
马车到了崔府门口，郑乐熙这才惊讶的发现，来工部尚书府拜年的人简直如流水，竟还要在门口排着好长的队伍递送名帖，这简直打开了她的眼界。没想到来给自己的亲姑姑拜年还要排队，也不知午时前能不能轮到他们。
好在郑权的拜帖一经递出去，那大管家立即便认出署名为“郑权”的拜帖是大夫人的胞弟，赶忙过来躬身问候，随即唤来府中另一管事去协助料理门口之事，亲自将大公子舅爷一家迎进府邸。
与崔府门庭若市的盛况相比，坐落在崇德坊上的裴府，却是门庭紧闭。
院内也是静悄悄的，府内装饰一如既往的清冷简洁，没有一丝过节的气氛。要不是府门两侧贴了春联、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都要怀疑这户人家出了远门，不曾在此地过节了。
然昨夜除夕，裴府确实无人守岁。
只因裴行俭并吴殷赵川三人，昨儿趁着满城欢庆、各处府兵松懈之际，竟摸黑夜访太府寺做贼去了。
年前，裴行俭无意中从刘子平嘴里得知傅若林生前或在暗查米行行会之事，然商会相关事宜和文书资料不在修编国史的范围内，故这半年借由职务之便所获得的信息中，并无任何米行的痕迹。
裴行俭不得不出此计策，趁除夕夜宫中祭典，祭礼之后官员们多半会去赴年宴，府衙巡视因着年节在前必有松懈，他这才冒险走了一趟。
太府寺负责国家财政物资的管理，要想知道米商行的秘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便是去撬太府寺的档案库！
好在闯这一遭，还是获得了不少值得探究的线索。
直到寅时一刻，三人才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身进府，回到安全的环境，几人精神忽地松懈下来，竟觉困意重重，实在熬不住，胡乱洗漱了一番，便倒头睡下，这一觉睡到巳时末才醒。
“七哥，可是起身了？”
吴殷已经穿戴整齐候在门口，虽神情清朗，眼底还是浮着一抹浅浅的青色。
裴行俭懒懒的嗯了一声，等洗漱穿戴完，这才慢慢悠悠的打开房门。
吴殷见他换了一套新的常服，墨绿锦缎披风下是一身浅绿圆领袍，镶着金银线的幞头已整齐地套在头上。以往见惯了裴行俭穿官服道服胡服的模样，清一色都是暗红黑灰白，鲜少见他着如此清新淡雅的颜色。
如今一见，裴行俭往日浑身上下总带着的那几分不羁、和眉宇间那逼人的英气倒像是被藏了起来，反而透露出一股谦谦君子的风范，一张脸更衬的清俊秀雅，气质如玉树临风。
吴殷站在原地，不免怔了怔，笑着道：“七哥今日的装扮甚是少见，举手投足较往常而言，更显得温润如玉了！”
裴行俭闻言淡淡一笑，神色看上去颇有些头疼和苦恼：“既做了这文官，难免得改一改形象，装一装这文弱书生翩翩君子的模样，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吴殷笑了笑，倒是摇头：“七哥这样穿，我倒觉得甚好，虽与往常形象有异，却并不违和，哪里需要装了。只是难得见七哥如此雅致的一面，一时有些新奇罢了！”
裴行俭提唇笑着，现在可不是与他分辨争论这些无关紧要之小事的时候，遂提步就往前院走去，说道：“走，先给你们补一顿年夜饭。用完午膳，官场上的门面活该做还是得做，午后怕是要在各个府衙拜年奔波，待处理完这些事，咱们就可以好好理一理这米行的蹊跷之处，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是，七哥！”，吴殷敛了敛神，心知真正重要的事还在后面。
“对了，赵川那小子呢？”，裴行俭左右张望了下。
吴殷跟在他身后解释道：“他今日倒是醒的早，唤我起来洗漱后，又先行去找古管家筹备给各府的贺年礼了。”
裴行俭哦了一声，脸上挂着几分不可思议，神情古怪的朝后瞟了一眼：“他没闯祸？”
吴殷摇摇头，笑着道：“没有，许是新一年长一岁，又懂事了一些吧！七哥不觉得他自入长安之后，行事比之前稳重周全了不少？”
裴行俭凝神想了想，随即嘴角一勾：“确实有些长进，没那么浮躁。而且他那张嘴，在这长安倒是极有用武之地，男女老少皆宜，也是人才！”
吴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赵川等在门口看得一清二楚，见状忙问道：“吴殷，你刚和七哥聊什么呢？笑的这么欢？”
吴殷忍了笑，淡淡扫了赵川一眼：“没什么，夸你呢。”
赵川：“？”
裴行俭亦一脸笑意，伸手拍了拍赵川的肩膀，随即上了马车，笑着说：“确实是夸你！时候不早了，走吧，人才！”
吴殷先行跳上车，又是一阵低笑。勾的赵川一脸莫名其妙，直觉这两人哪里是在夸他，分明是在拿他说笑。赵川一面在心里腹诽着，一面跳上车，和吴殷一起驾着马车先往乐风楼驶去了！
-
崔思弦一早起来就在后厨忙了许久，听闻舅舅和郑乐熙来了，这才洗净手跑出来迎接。
堂屋里已坐满了人，祖姑母也在，坐在祖母右手侧，她的三个孙女则站在她身后，崔思弦一进屋，朝众长辈屈膝行礼过后，就走到阿乐身边拉住她的手，两姐妹对视一眼，乐呵呵笑了。
郑权在崔府拜过年后，至巳时末便先行离开。有冬安跟着阿乐，又是在崔府大姐姐的眼皮底下，他便放任阿乐在崔府玩耍，只说办完事情再来接她。
郑时萍看两人那黏糊的模样，笑着点点头，让他安心办事去。
又见堂上，大姨母总有意无意的往阿乐和阿弦身上扫视，随后又状似无意的在众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孙女们，不仅时不时和阿弦做比较，话里话外还颇有几分轻视阿乐的意味，郑时萍脸上的笑容便淡了淡，崔松涛也懒得搭理大姨母的别有用心，一个眼神也没给。
坐了没一会儿，见又有客人的身影被引到堂屋来，郑时萍看向女儿，低声开口道：“弦儿，这儿人多，带你妹妹去院里，别在这儿挤了，腾点位置给宾客们坐。”
这话说的自然，可听在有心人耳里，便琢磨出了另一层味儿来。
崔府大夫人的言外之意，除了自家人和郑乐熙外，都是宾客贵客。
那商户之女郑乐熙是崔尚书嫡孙女崔思弦的妹妹，是家人，是自己人。
崔思弦拉着郑乐熙起身，余光瞥见祖姑母脸上的神情似是有些不悦，一时有些纳闷，怎地好端端的忽然变了脸？真是奇怪。
她倒也没太在意，得了母亲的首肯，便欣然起身，作揖告退：“祖父祖母爹爹阿娘祖姑母，弦儿就带妹妹先行告退了！”
“阿乐也先退下了！”
郑时萍温柔笑道：“去吧，你们姐妹俩好生在院里待着，别瞎折腾，听见没？”
崔尚书闻言亦是一笑，看着眼前两个水嫩的小姑娘，眼里染着浓浓的笑意：“都是好孩子，这儿也闷，出去玩吧！”
说完尚书大人又转头吩咐道：“让下人注意添点炭火，今日冷些，小心着了风寒。再安排人送些新鲜的瓜果和新做的糕点过去，把今早收的那批时巧的玩意儿也给她俩拿过去，省得她们没事儿做，别把家给拆咯！”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一阵笑声，心思却各异。
郑乐熙跟着崔思弦出了堂屋，只迈步踏出门槛往左拐个弯的功夫，忽觉堂屋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当即偏头望了过去，里屋人影绰绰，那人已悄无声息的移开了目光。
郑乐熙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敛起眸中的笑意，随崔思弦往小院走去。
“阿乐，可有伤到？你这孩子，下个楼都能毛毛躁躁的，吓死祖母了”，身后石文珺赶忙凑上前，一脸担忧的抓过郑乐熙上下前后的检查了一遍，一颗魂这才归位。
郑权也一脸后怕，心急之下说了几句重话：“你这丫头，走路怎地不看路，东张西望的做什么，若不是这位公子及时拉住你，有多危险你可知道？”
郑乐熙声音有些发紧，开口说话带着一丝颤抖，心虚道：“我不小心的。”
“东家，少小姐，可是发生了何事？”，管事适才听到楼梯口的骚动，忙完手里的活立马赶了过来！
乐风楼，东家，少小姐！
一道白光从脑海里闪过，裴行俭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小姑娘是谁了。
五年前偃师上元夜失踪被他寻回的孩子。
那日长安城门口只遥遥一见，今日却近在眼前。
如是想着，又觉得自己与这小姑娘似颇有缘分，今日更是直接撞上了。
“无事，先将周边人疏散了，不要聚集在这儿。”
郑权对着管事淡淡吩咐道，又转身看向裴行俭，躬身谢道：“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小女今日才免了这皮肉之苦！郑某是这酒楼的东家，今日公子这顿饭郑某请了。”
郑权说罢，又抬手唤了管事过来，吩咐道，“这位公子的晚膳记我账上。往后这位公子再来乐风楼，乐风楼需予以贵客优待，另外要给公子的饭食和酒肴做减价！”
“是，东家！”
裴行俭还没来得及拒绝，刘子平先乐开了。
想不到这裴老弟不过顺手一扯，不仅救了东家的宝贝女儿，连这段昂贵的宴请竟也减免了，简直太过巧妙。他虽非吝啬之人，心中却也不免欢畅了几分，送上门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他忙笑言道：“这顿本该我请的，倒沾了裴老弟的光了，刘某亦谢过！”
裴行俭被刘子平的行径所染，不由提唇一笑，想着往后应该也不会常来这里，减价与否他并不在意，索性也就不再费口舌推辞郑权的一番心意。
又听郑权唤了那姑娘一声，眼神随即看向一旁仍心有余悸的人。
郑乐熙虚惊一场，已渐渐平复，此时听到父亲的提点，定了定心神，一脸郝然地迎上那道清冷的视线。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那气质清雅却英气凛凛之人，很快便闪躲着挪开了目光，屈膝行礼谢道：“多谢公子相帮，适才怪阿乐不小心，给您添麻烦了！”
裴行俭垂眸看了她一眼，年纪不大，肌肤莹白如雪，粉颊嘟肉，眼瞳黑亮。脑海中忽地想起那日城门口刘子平的喟叹：“想来郑家为这孩子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才有了如今的精神面貌。”
眼前之人与五年前的可怜模样相比，的确脱胎换骨，养的极好！
裴行俭早已瞧出这小姑娘耳根绯红，举止看似跳脱，倒是个脸皮薄的。
他眉眼一挑，忽而一笑，脚下一转就从她身前绕过，似笑非笑道：“无妨，以后走路切记看路就是！”
听到这句话，郑乐熙脸上愈加通红，轻咬着下唇，只觉自己甚是丢人。尤其听到裴行俭擦身而过时那一声轻笑，她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出了乐风楼，暮色昏沉，余辉散尽，天幕灰蒙一片，回到府中，再无其它事发生，这丢人的一幕才算翻篇了。
那之后好一阵子，郑乐熙没再去过乐风楼，一是她好面子，担心又遇到上次那位大人，怕被笑话。二来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阴冷，她体质畏寒，更是惰于外出，整天抱着暖手炉待在三四个火盆烘烤的暖屋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可饶是如此小心保养，郑乐熙还是染了风寒，高热了两天体温才降下。，这伤风来势汹汹，她断断续续咳了半个月也未见彻底好，石文珺更加不让她外出，拘着她在房里养病。
期间崔思弦来找过她两次，恰逢那几日飘雪，两人贪玩，在院子里堆了半天的雪人，隔日竟齐齐发起热来，两姐妹便也不敢再瞎折腾，各自窝在府里安心养着！
这一晃，便到了年末。
年关将至，府内事务繁多，这是郑家在长安过的第一个新年，石文珺难免操心。好在赵妈妈是个内务高手，帮着操持郑家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而今又有二姑娘郑时画帮着管家，老早就周周全全地打点了几车年货回来，后厨的采买也一应俱全，除了鱼肉家禽、蔬果酒水、米面果脯，今年还备了两只牛羊和一堆药膳食材。
赵妈妈到底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看到满满当当的年货食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崔府也派人送来了两车满满当当的年礼，郑时萍还特意命人载了十二箱烟花炮竹给阿乐玩，说是阿弦有的，阿乐也要有，免得到时候这两姐妹编排她。
这两年郑权的酒肆生意做的红火，商会上的伙伴亦送了不少珍贵的贺年礼过来，石文珺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头疼，对于回礼的事宜十分上心，几乎亲力亲为。她一一校对过礼单，确认过回礼明细才放心让赵妈妈去安排。
刚忙完这出，她又忽然想起了些别的事情，着人去绸缎庄取回半个月前给一家人定制的新衣鞋袜！
没过几日，奇伯带着冬安抵达了长安。
最开心的莫过于郑乐熙，只是她大病初愈，瞧着轻减了不少，好在精神面貌恢复的不错，石文珺一天一只鸽子汤投喂果然还是很有用的。
这几日在家，她不是抢着画桃符剪窗花，就是黏着二姑母郑时画，学着制作药膳和研制药丸。偶尔闲来无趣，就和冬安一起，拆了大姑母送来的几箱烟花。
她只敢玩烟花棒和简易焰火，那些稚儿臂粗的大爆竹她统统扔给了冬安。两人每次闹腾必得玩上半个时辰才肯罢休，整日不是嘻嘻哈哈就是噼里啪啦，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腊月二十四，府内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以去除旧年的灰尘和不祥。府邸甚是忙碌和混乱，下人们忙着打扫房屋清洗物品，进进出出整理庭院，郑乐熙忙着插桃符贴窗花挂灯笼，冬安则闷声不吭的跟在左右。
阿乐登高贴花符，他在身后小心护着；想搬花没力气，冬安则上前一把扛起花盆，乐呵呵的任凭阿乐往东往西；郑乐熙欲在树上挂春条和红丝带，冬安便运气一跃，轻巧的跳上了树。
石文珺送完灶神，站在廊上安排事务，偶尔扫过两眼，见两人一唱一和的和谐模样，心下总是一暖。
自从郑权决定将冬安留在阿乐身边，这阵子，石文珺也留了个心眼，私下始终在观察。
她瞧着这冬安虽有些心智不全，但这些年在外锤炼，肤色不仅黑了几分，且也不知是不是练武的缘故，与刚到郑家时相比，浑身上下仿若新笼上了一层寒冰，神色愈发冷傲孤清，下人都不太敢亲近他。
唯有阿乐浑然不觉，几年未见，两个孩子倒是一点也不生分。好在这冬安虽不近旁人，对阿乐却是极好极信赖的，石文珺也就默许了这个安排。
自冬安来了之后，郑乐熙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成天折腾冬安这个“唯阿乐是从”的傻小子陪她假正经。
一转眼，除夕很快就到了。
今年除了不在扬州，身在长安之外，与往年一样，祭完祖后，家人会在一起守岁。
长安的新年之夜，炮竹喧天，花纸满地，喧嚣不减。人人宅在家里守岁迎新，饮酒谈乐，通宵不眠。街道上基本没有行人的踪迹，只偶尔零星身影匆匆而过，大抵都是临时出来买酒或邻里间串个门的。
城内虽满城灯火，主街官道却是冷清黢黑的，两边的铺子紧闭，静谧无声。
热闹声中，于无人之处，三抹黑色身影正悄悄隐匿在承天门城墙下那大片大片的黝黑里，悄无声息地遁入朱雀大街东侧。
夜空忽而盛放一朵朵艳丽的烟花，太府寺巡夜的官兵略微分了下神，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眸中明暗交替，忽觉身后似有阵风拂过，官兵回头看过去，却是寂静如常，余光只瞥见空中的烟花光影跃动，遂又继续握着府刀悠悠巡逻。
黑影快的犹如一阵疾风，来无影去无踪。
随着邻街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炸开，太府寺档案库的门锁“咔嚓”一声，被人用细铁丝撬了开，那声音不大不小，却被贺岁驱邪的爆响声所掩盖，无人察觉。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道身影快速推门闪入，余留一人在外，虚晃地套上门锁，随即那人脚尖一点就跳上了房梁，凝神屏息，眼神似狼，紧紧盯着四周的动静。
异动潜伏于这大片的黑暗之中，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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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坊欢庆声连连，一派浮华热闹。
郑权面露喜色，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根长香，亲自点燃那串用长竿撑起、立于宅门口的爆竹，火线迅速燃起，随即星光四窜，浓烟弥漫，“噼啪”响起的炮竹声顿时响彻耳膜。
“过年了！过年了！新年快乐！”，郑宅上下齐声欢庆，喜悦庆贺声不绝于耳，远处街巷似有锣鼓声传来。
随后，府内上下由奇伯带领着，挨个儿到家主、老夫人和老爷面前磕头拜年，领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每个人脸上都是惊喜之色。
原以为这郑宅不过是长安城中一普通商户，虽小富即康，财力至多中上，在这遍地权贵的帝都，属实说不上多富贵。没成想，这到手的新年红包却是重重的，心意十足，毫不逊色于四五品官员家宅的赏赐，众人顿觉这郑宅真是个好归处，服侍之心也就更加安定了。
说起来，倒也不是郑权有多阔绰。
不过是石文珺先前找儿子商议过，这长安局势复杂，他们又与工部尚书府有着姻亲，难免惹人眼红。人多口杂，有些事不得不防，治宅手腕只多不少，要想这府内上下一心保持忠诚，其一要点便是钱财需得给到位，这才有了今日这番慷慨。
后院里，早早拜完年领了几个大红包的郑乐熙躲在廊下，袭一身酒红色襦裙，身上点缀着细致的白色条纹，薄肩上披了件绵锻披风，边缘满是洁白的绒毛，整个人看上去既恬静又修长，浑身上下暖和无比，额头上一枚精致的花钿更衬的人俏丽娇艳。
她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由着冬安一个接一个的点燃那堆特意留存到今日的大型烟花。
只听“biu~biu~”几声，冲天而起的光亮前赴后继，直窜高空，在黑幕中划出一道道细长白雾化的焰痕，很快便气势十足的爆裂开来，化作一朵朵绚烂绝艳的花焰，或似繁密的花蕊，又似流苏状的黄金短瀑。
郑乐熙站在烟花之下开怀大笑，“哇啊——”的拍手嗨叫了几声，这才回身到廊下的竹凳上坐着，偷偷给自己倒了杯冰凉的青梅酒，又捻了一碟杏仁豆腐酪慢慢吃着，弯着鲜艳动人的眉眼，认真观赏满天的焰火。
她脖子上的金霄小佛珠，色泽竟也随之光影晃动，金光几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等熬过子夜，郑乐熙才被石文珺催着回屋，喝了碗热腾腾的鸽子参汤，这才洗漱歇下。
后半夜渐渐起了风，长安城内繁华未减，烟花酒醉锣鼓喧天，无人留意冷风悄然劲起，入夜骤冷，街边残留的水坑渐渐凝起一层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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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年初一，喜庆仍在，大街上到处都是炮竹纸屑的碎片，今日出门贺岁祈福的行人不少，一大早，城内轿子、香车宝马熙熙攘攘，鞭炮声依旧连绵不断，扰人清梦。
郑乐熙一早便被叫起床，二姑母郑时画特意给她挑了一件金黄色新夹袄和一条淡藕色裙子，配上白狐毛的围领，又给她编了垂挂髻，配上两条淡黄色丝带，打扮的甚是淑雅漂亮。用过早膳后她便随父亲乘坐马车去崔府拜年。
这还是第一次在正月初一给大姑姑大姑父拜年，郑乐熙欣喜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忐忑。
马车到了崔府门口，郑乐熙这才惊讶的发现，来工部尚书府拜年的人简直如流水，竟还要在门口排着好长的队伍递送名帖，这简直打开了她的眼界。没想到来给自己的亲姑姑拜年还要排队，也不知午时前能不能轮到他们。
好在郑权的拜帖一经递出去，那大管家立即便认出署名为“郑权”的拜帖是大夫人的胞弟，赶忙过来躬身问候，随即唤来府中另一管事去协助料理门口之事，亲自将大公子舅爷一家迎进府邸。
与崔府门庭若市的盛况相比，坐落在崇德坊上的裴府，却是门庭紧闭。
院内也是静悄悄的，府内装饰一如既往的清冷简洁，没有一丝过节的气氛。要不是府门两侧贴了春联、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都要怀疑这户人家出了远门，不曾在此地过节了。
然昨夜除夕，裴府确实无人守岁。
只因裴行俭并吴殷赵川三人，昨儿趁着满城欢庆、各处府兵松懈之际，竟摸黑夜访太府寺做贼去了。
年前，裴行俭无意中从刘子平嘴里得知傅若林生前或在暗查米行行会之事，然商会相关事宜和文书资料不在修编国史的范围内，故这半年借由职务之便所获得的信息中，并无任何米行的痕迹。
裴行俭不得不出此计策，趁除夕夜宫中祭典，祭礼之后官员们多半会去赴年宴，府衙巡视因着年节在前必有松懈，他这才冒险走了一趟。
太府寺负责国家财政物资的管理，要想知道米商行的秘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便是去撬太府寺的档案库！
好在闯这一遭，还是获得了不少值得探究的线索。
直到寅时一刻，三人才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身进府，回到安全的环境，几人精神忽地松懈下来，竟觉困意重重，实在熬不住，胡乱洗漱了一番，便倒头睡下，这一觉睡到巳时末才醒。
“七哥，可是起身了？”
吴殷已经穿戴整齐候在门口，虽神情清朗，眼底还是浮着一抹浅浅的青色。
裴行俭懒懒的嗯了一声，等洗漱穿戴完，这才慢慢悠悠的打开房门。
吴殷见他换了一套新的常服，墨绿锦缎披风下是一身浅绿圆领袍，镶着金银线的幞头已整齐地套在头上。以往见惯了裴行俭穿官服道服胡服的模样，清一色都是暗红黑灰白，鲜少见他着如此清新淡雅的颜色。
如今一见，裴行俭往日浑身上下总带着的那几分不羁、和眉宇间那逼人的英气倒像是被藏了起来，反而透露出一股谦谦君子的风范，一张脸更衬的清俊秀雅，气质如玉树临风。
吴殷站在原地，不免怔了怔，笑着道：“七哥今日的装扮甚是少见，举手投足较往常而言，更显得温润如玉了！”
裴行俭闻言淡淡一笑，神色看上去颇有些头疼和苦恼：“既做了这文官，难免得改一改形象，装一装这文弱书生翩翩君子的模样，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吴殷笑了笑，倒是摇头：“七哥这样穿，我倒觉得甚好，虽与往常形象有异，却并不违和，哪里需要装了。只是难得见七哥如此雅致的一面，一时有些新奇罢了！”
裴行俭提唇笑着，现在可不是与他分辨争论这些无关紧要之小事的时候，遂提步就往前院走去，说道：“走，先给你们补一顿年夜饭。用完午膳，官场上的门面活该做还是得做，午后怕是要在各个府衙拜年奔波，待处理完这些事，咱们就可以好好理一理这米行的蹊跷之处，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是，七哥！”，吴殷敛了敛神，心知真正重要的事还在后面。
“对了，赵川那小子呢？”，裴行俭左右张望了下。
吴殷跟在他身后解释道：“他今日倒是醒的早，唤我起来洗漱后，又先行去找古管家筹备给各府的贺年礼了。”
裴行俭哦了一声，脸上挂着几分不可思议，神情古怪的朝后瞟了一眼：“他没闯祸？”
吴殷摇摇头，笑着道：“没有，许是新一年长一岁，又懂事了一些吧！七哥不觉得他自入长安之后，行事比之前稳重周全了不少？”
裴行俭凝神想了想，随即嘴角一勾：“确实有些长进，没那么浮躁。而且他那张嘴，在这长安倒是极有用武之地，男女老少皆宜，也是人才！”
吴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赵川等在门口看得一清二楚，见状忙问道：“吴殷，你刚和七哥聊什么呢？笑的这么欢？”
吴殷忍了笑，淡淡扫了赵川一眼：“没什么，夸你呢。”
赵川：“？”
裴行俭亦一脸笑意，伸手拍了拍赵川的肩膀，随即上了马车，笑着说：“确实是夸你！时候不早了，走吧，人才！”
吴殷先行跳上车，又是一阵低笑。勾的赵川一脸莫名其妙，直觉这两人哪里是在夸他，分明是在拿他说笑。赵川一面在心里腹诽着，一面跳上车，和吴殷一起驾着马车先往乐风楼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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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思弦一早起来就在后厨忙了许久，听闻舅舅和郑乐熙来了，这才洗净手跑出来迎接。
堂屋里已坐满了人，祖姑母也在，坐在祖母右手侧，她的三个孙女则站在她身后，崔思弦一进屋，朝众长辈屈膝行礼过后，就走到阿乐身边拉住她的手，两姐妹对视一眼，乐呵呵笑了。
郑权在崔府拜过年后，至巳时末便先行离开。有冬安跟着阿乐，又是在崔府大姐姐的眼皮底下，他便放任阿乐在崔府玩耍，只说办完事情再来接她。
郑时萍看两人那黏糊的模样，笑着点点头，让他安心办事去。
又见堂上，大姨母总有意无意的往阿乐和阿弦身上扫视，随后又状似无意的在众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孙女们，不仅时不时和阿弦做比较，话里话外还颇有几分轻视阿乐的意味，郑时萍脸上的笑容便淡了淡，崔松涛也懒得搭理大姨母的别有用心，一个眼神也没给。
坐了没一会儿，见又有客人的身影被引到堂屋来，郑时萍看向女儿，低声开口道：“弦儿，这儿人多，带你妹妹去院里，别在这儿挤了，腾点位置给宾客们坐。”
这话说的自然，可听在有心人耳里，便琢磨出了另一层味儿来。
崔府大夫人的言外之意，除了自家人和郑乐熙外，都是宾客贵客。
那商户之女郑乐熙是崔尚书嫡孙女崔思弦的妹妹，是家人，是自己人。
崔思弦拉着郑乐熙起身，余光瞥见祖姑母脸上的神情似是有些不悦，一时有些纳闷，怎地好端端的忽然变了脸？真是奇怪。
她倒也没太在意，得了母亲的首肯，便欣然起身，作揖告退：“祖父祖母爹爹阿娘祖姑母，弦儿就带妹妹先行告退了！”
“阿乐也先退下了！”
郑时萍温柔笑道：“去吧，你们姐妹俩好生在院里待着，别瞎折腾，听见没？”
崔尚书闻言亦是一笑，看着眼前两个水嫩的小姑娘，眼里染着浓浓的笑意：“都是好孩子，这儿也闷，出去玩吧！”
说完尚书大人又转头吩咐道：“让下人注意添点炭火，今日冷些，小心着了风寒。再安排人送些新鲜的瓜果和新做的糕点过去，把今早收的那批时巧的玩意儿也给她俩拿过去，省得她们没事儿做，别把家给拆咯！”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一阵笑声，心思却各异。
郑乐熙跟着崔思弦出了堂屋，只迈步踏出门槛往左拐个弯的功夫，忽觉堂屋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当即偏头望了过去，里屋人影绰绰，那人已悄无声息的移开了目光。
郑乐熙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敛起眸中的笑意，随崔思弦往小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