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乐熙沐浴完,重新梳洗打扮过后才踩着轻盈的步伐从净房出来。她一边走一边细细嗅着身上重新熏染后的味道,这是阿姐惯用的苏合香,闻起来芬芳雅致,她用的香膏量少,味道较之清淡了些许,闻着倒也神清气爽,她这才放下心来。

    刚一跨进屋子,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

    “阿姐,这都是你做的?这…这也太多了吧!”

    郑乐熙双眸一亮,只见罗汉床上那张小矮桌摆的满满当当。其中五碟是崔思弦自己做的糕点,三份是郑时萍着人送来的鲜果切、松瓤鹅油卷和五辛盘,另外四盘则是崔尚书命人端来的膳食:一份梨球果仁虾、一锅炙羊肉、一条蒸鲤鱼、一锅牛肉烩饭!

    这哪里是她们两个小姑娘能食完的用餐分量!!

    崔思弦看着满桌的佳肴,也不免有些汗颜:“阿娘刚才着人来话,说是今日府内人多,留了不少来客用午膳,怕我们俩不自在,就让我们自己在院里吃,阿娘就不过来了。我也没想到祖父会让人端这么多菜肴过来,想来我祖父也是很疼你的!”

    “可…这怎么吃得完呢?”,郑乐熙有些震惊。

    “你快把冬安叫出来一起吃吧,我刚唤过他,他看你不在又不知道躲去哪儿了”,崔思弦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郑乐熙坐定,轻轻一笑:“冬安确实很能吃。说起来,他其实已经很熟悉阿姐了,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和阿姐相处罢了。”

    崔思弦咧了咧嘴,耸了下薄肩,不甚在意。

    只听郑乐熙唤了一声,冬安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眨眼便轻巧的落在二人身边。

    冬安坐下后突然说道:“外面有人。”

    郑乐熙笑着解释道:“无妨,都是阿弦姐姐院里的下人和侍卫,这两日刚调过来的,只是看着眼生,他们不是坏人!”

    “不、是”,冬安摇摇头,字正腔圆的反驳道。

    “嗯?不是什么?”,崔思弦一边给三人盛着烩饭,一边轻声问道。

    “不是他们,是一个人。”

    “一个人?”,郑乐熙夹着颗酥软的梨球,一头雾水。

    冬安抬起头,很认真的说道:“嗯。他!一直在。”

    “他?他是谁?”

    冬安一脸迷茫,摇了摇头。

    “那你说的‘他一直在’,他在哪儿?”,郑乐熙放下筷子,正色道。

    “屋顶,躲猫猫,阿乐看不到的。”

    郑乐熙心里一咯噔,和崔思弦对视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冬安所说的另有其人。

    那人在暗处,她们察觉不到,有人跟踪监视她们!

    崔思弦皱着眉问:“躲在哪儿?那人又躲着做什么?”

    “看阿乐”,说这话时,冬安神色不悦,一脸防备。

    崔思弦和郑乐熙均是一愣,脸色遽变。

    崔思弦瞪大双眼:“看阿乐?那人偷看阿乐洗浴?”

    “不是,才不会!”

    冬安摇了摇头。

    崔思弦的心这才定了定,却仍旧咚咚跳个不停。

    和冬安相处久了,崔思弦多少也能从他的神态与言简意赅中听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冬安是说那人没有偷看,冬安也绝对不会让别人偷看阿乐沐浴。

    冬安说的“看”不是“偷看”,而是“盯”。

    有人在盯阿乐!

    崔府管理森严,什么人胆敢在他们府上跟踪阿乐?

    “今日初一,不少人会上门拜年,人多眼杂的,我们府内的护卫侍卫增加了不止一倍。按理说这几日是一年当中最安全的时刻了。什么人敢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崔思弦陷入沉思,手指不住的来回摩挲,“我有些不安,阿乐,我们得知会爹爹阿娘一声,以防不测!”

    郑乐熙也有些慌乱,只那人隐于暗中,一旦打草惊蛇或许就跑了。到时候,人没抓到不说,不仅无端扰了崔府的安宁,可能还会引来非议,今日贵客满棚,她不愿给崔府添麻烦。

    “阿姐,先等等!”

    郑乐熙出言阻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中快速转着。

    这人既然是冲着她来的,必是有所图,可图什么呢?

    论钱财富贵,阿姐比她有价值多了,可那人不冲阿姐却冲她,说明并非谋财。可若想害命,适才从净房出来,她形单影只,只有两个侍女跟着,那人有最好的时机下手。可若是害命,她从郑宅出来,这一路上都不行动,偏跟到工部尚书府上来害人,根本得不偿失。

    莫非那人,是在这府里才开始跟踪她的?

    崔府是治安重地,那人冒此危险仍旧要盯她,这是为何?

    她如今已养成暗中留神身边人事物的习惯,可这一整日,按说并无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怎么就被人盯上了。

    郑乐熙垂眸琢磨着,却有些六神无主。

    她张了张嘴,刚想问冬安是何时发现那人在跟踪她的,却听冬安冷不丁说了句:“是檀香。”

    崔思弦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檀香?

    檀香!

    对啊,明明发生了的!郑乐熙忽然恍然大悟,她怎么将那位举止奇特的大人给忽略了。

    “你是说,那人是今日问我要檀香的那位大人?”,郑乐熙脑眼里浮现一抹讶色。

    冬安扒着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和冬安一样。”

    和冬安一样。

    是护卫,是那人的护卫!

    “怎会是他?那位大人做什么派护卫跟踪你?”

    崔思弦纳闷,又想起适才在假山石的那幕,说他找阿乐的麻烦,却又只是三言两语礼貌性的问了几句话罢了。可无端端的,那大人为何开口就觉得阿乐身上有异香?如今又派人盯着阿乐?

    崔思弦先前就觉得古怪,现下更是不解。

    郑乐熙思忖片刻,冷静道:“冬安,你可能将那人悄悄请进来?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但切记,必须不得惊扰任何人!”

    崔思弦一愣,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没有反驳。

    冬安从饭碗里呆呆的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颗米粒,憨憨道:“试试。”

    他随即放下碗筷,从榻上纵身一跃,似风一样又不知所踪了。

    郑乐熙定了定神,看向窗外,缓缓开腔道:“阿姐别担心,那大人或许对我有什么不可说的怀疑,许是我那香有什么蹊跷,想来应该不会害我性命,咱们且先吃着,等冬安的消息。”

    “好,阿姐听你的。”

    不知为何,知道是方才那位大人所为,郑乐熙心里反倒冷静下来。

    回想起方才那人的眼神,非恶非善,倒像是在她身上瞧出了什么非同寻常的秘密似的,郑乐熙眼睑微颤,隐隐觉得不太踏实。

    -

    裴行俭从工部尚书府出来时,已是申时末。

    因为引妖粉的事情,他特意在堂上耗了许久,一方面自己留心探查府内进出的宾客,另一方面也给赵川多留些时间打听。

    好在那刘子平是个能说善道的,与那崔尚书滔滔不绝良久,至晚方离开。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刘子平便没再热情的拉着裴行俭去其他府邸递拜帖,两人在崔府门口道了别。

    裴行俭刚送走刘子平的轿撵,赵川便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七哥,吴殷被那小丫头的护卫发现,许是不想闹出动静,他自觉跟那护卫走了!”

    裴行俭神情一顿,不由愣住,眼睛微微眯起,那护卫的身影这才浮现在脑海。

    那人年纪不大,却能在顷刻之间闪现并将那小姑娘带离危险,瞬间带人腾空起跃,功夫确实奇绝。吴殷的身手他最是清楚不过,此护卫能发现吴殷尾随的踪迹,想来定不简单。

    赵川还在一旁等候指令,心中焦急,就怕那丫头把吴殷绑了送到崔尚书跟前理论,那这事可就难办了。

    裴行俭问道:“何时带走的?带走后可有什么动静?”

    赵川回道:“约莫有一个时辰了,倒没什么动静,只把吴殷带进屋,好似也未惊动旁人!我适才潜进那小院,下人进出神色都如常,估计并不知道吴殷在屋里呢。”

    裴行俭眼神一顿,转过脸狐疑道:“那你如何得知吴殷被带走了?”

    “……”

    赵川在裴行俭的注视下只好支支吾吾道来:“我刚进那小院没多久,没找着吴殷的身影,觉得不对劲时,刚想离开,转身才发现那护卫不知何时蹲在了我身后……”

    “接着说”,裴行俭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看不出神色。

    赵川喉结滚动:“那小护卫不让我张嘴,只给我看了一张字条,就把我给扔出来了。那字条上说…说要七哥亲自去见,否则就把吴殷带到崔尚书跟前!”

    呵。

    裴行俭闻言勾唇冷笑,没想到那小丫头倒有几分本事,竟将他的人给抓住了。

    “七哥,这下该怎么办?”,赵川涨红着脸,低声问道。

    裴行俭摸了摸下巴,来回踱步,垂眸思量片刻,随即不由一叹,心道这次是真蹚了趟浑水!

    他看了眼日头,喃喃叹了句“麻烦”,随即唤过赵川,在他耳边小声吩咐几句后,独自上了马车,自行驾车离开了崔府。

    -

    崔思弦屏退了下人,只和郑乐熙在屋里坐着,喝着酪浆吃着糕点,侍女们只以为两姐妹是要说些什么悄悄话,纷纷退在外服侍。

    吴殷被捆在里屋,崔思弦用屏风将他挡了去,只隐隐看到个结实的身形。

    其实那绳子绑的不算牢靠,他用力挣脱还是能脱身的。吴殷只是觉得与郑乐熙待在一间屋子里,盯着她更加方便,且屋内可比廊檐暖和舒服多了,何乐而不为!

    故而吴殷潇潇洒洒的任人捆绑,坐在屏风后面微微阖眼,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郑乐熙的动静。

    郑乐熙问了吴殷半晌,也没能问出什么蹊跷来。吴殷只说是主子吩咐,其它一概不知。她心知这人是个忠仆,守口如瓶,是套不出什么话来的,也不再勉强。

    她闷闷的倚坐在窗边,窗外就是院子里那株新移栽过来的梅花树,寒冬腊月里,也就这株梅花开的甚是茂密,绯红的花朵像一簇簇火苗,在寒风中燃烧着,偶尔风吹过,花瓣洋洋洒洒落下,落在地上,窗边,她的身上!

    却没有一片能盖住她的烦躁。

    郑乐熙捏着梅花瓣,若有所思的在指尖轻轻揉搓,胸口还在焦虑的隆隆跳着,已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那人还未现身,眼看阿爹就要来接她了。

    思及此,郑乐熙索性起身,套上围领,捧了个暖炉在怀,正准备自己去会会那个大人时,眸光瞥见一个身影从墙外鬼鬼祟祟的掠了进来,随后闪进了屋里。

    吴殷看清来人,这才收回力道,歇了挣断绳索的心思。

    崔思弦正打着盹儿,听到这不大不小的动静时,立马睁开眼。

    郑乐熙等了半天,没等来裴行俭,只等来了一脸尴尬的赵川。

    “你家大人呢?”,郑乐熙心里十分不悦,语气都变得生硬起来。

    赵川清了清喉咙,笑嘻嘻道:“让两位姑娘好等了。我家大人有要事在处理,暂时没法脱身,托我先来传个话。”

    崔思弦抬眸看过去,冷笑道:“是脱不开身,还是不敢来?”

    赵川干笑两声,面对这两个面容姣好的稚嫩小姑娘,没来由的心虚:“崔姑娘说的哪里话,我家七哥有什么不敢来的,确实是有事耽搁了。”

    七哥,这大人排行老七?家里竟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么?

    郑乐熙稍稍分了下神,又看过去,杵着脸道:“你家大人让你传什么话?”

    赵川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说道:“七哥说,晚些时候自会跟姑娘一一解释。只是在这之前,我和吴殷,哦,吴殷就是被姑娘捆去的那人,顺便说一下我叫赵川,那个…七哥的意思是,我俩今日需得跟着姑娘。姑娘若是一会儿回家,还要麻烦姑娘跟你那小护卫说一声,让我俩一并跟回去。姑娘放心,我们暗随,只要你那小护卫不拆穿,定不会让姑娘的家人知晓我们的踪迹!这个中缘由,七哥到时会亲自告知。”

    赵川一口气说完,心虚到不敢抬头。

    七哥也真是的,想出这等计策。

    他和吴殷两个大男人,张口就说要跟一个小姑娘回家,还要掩人耳目,这算什么事儿嘛。虽说一切是为保护这姑娘的安全,借机揪出幕后主使,可也太为难人了,无端端平添误会。

    果然,郑乐熙和崔思弦听完均是一愣,面面相觑。

    崔思弦心里已经有些火气:“岂有此理!一个解释都没有,就让我妹妹平白无故带两个陌生男子回家,还要帮你们遮掩,这要传出去,我妹妹的名声何在?万一你们对我妹妹欲行不轨,又该当如何?绝对不行!你家大人既然欲盖弥彰,那就请他去和我祖父和我爹爹说吧!”

    诶。

    赵川也知这是个馊主意,脸皮再厚这头也快贴到地上去了!

    郑乐熙默不作声,一张脸像院外挂着寒霜的梅花,又绯又白,清冷吓人。

    屋里一时静的诡异,赵川更是噤若寒蝉,挠了挠脸,不敢再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屏风后面的吴殷摇了摇头,心里叹道,赵川这小子今日这张巧嘴怎的如此不中用!难为他今日还夸他有长进,简直愚蠢。

    隐忍了片刻,郑乐熙抬眸定定的看向来人,暗暗思索,缓缓梳理自己的思路。

    “我身上的檀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家大人先是无端端的问香,后又派人跟踪我,如今事发却又让你二人暗中随我回府,这是为何?是为取香还是为盯我?若是取香,是我这香有异?你家大人大可直接命人去取,阿乐绝无二话!若是盯我,莫非是我这人…有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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