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朝中休沐三日。
宫灯盛宴过后的次日，郑乐熙用过午膳之后，便按昨夜约定出门，到崔府接上崔思弦，两人谎称与高明淑等人外出游玩，乘坐着马车一路往清茶斋的方向驶去。
赵川早已等候多时，见两人到来，长话短说就领着人从清茶斋后门穿出去，几人换了辆犊车悄无声息的进了裴府后门。随后她们被领着进了裴府的一间密室。
密室里，裴行俭提前换了一身玄衣，黑发高束，是鲜少见过的意气风发模样。
郑乐熙和崔思弦走进来时，吴殷正向裴行俭禀告事情，眼神一瞧见两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吴殷忽而生出一种心虚隐晦的感觉，忙将拿在手中的信件收进袖中，手指握拳不自然抵嘴一咳。裴行俭见状，转过身往入口处扫来，心下了然，遂也噤了声，那两个想要亲自问灵的小丫头到了。
郑乐熙眸中闪过几丝狐疑，却还是低下头躬身行礼。
裴行俭敛起神色展颜一笑，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挥：“裴府没那么多虚礼，你们俩不用见外！”
说罢也不再多言，径直绕过两人往一侧走去，弯腰将早已摆在阵法四周的烛火一一点燃，那焰苗却是不同寻常的蓝色。
郑乐熙跟着转身看向等会儿要招魂问灵的地方，心中充满惊奇。
只见地上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太极正中心的上方，悬挂着一把桃木剑，从桃木剑四周又牵出数条极为纤细的红线，那红线笔直地向下延伸，稳稳绑在地面的孔桩上。又见每条红线上都串着铜钱和小巧的铃铛，地上是一圈刚点燃的幽蓝焰火。太极的正南、西北、东北方向，放置着三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莫名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神秘气息。
郑乐熙和崔思弦面面相觑，喉咙不自觉滚动，两人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忐忑。尤其是崔思弦，她至今还未曾经历过任何妖邪事件，心里更是紧张不已，始终紧紧捏着阿乐的手。
“这是冥室，临时改建用来招魂问灵，今日也是第一次用，也不知阵法牢固不牢固。你们俩一会儿就站在我身后，不要乱走动，免得出什么意外。万一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还来得及救你们。”裴行俭忙完，这才拍拍手起身，见身后两人面带虑色，忽而玩味一笑，起了揶揄之心，流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果见崔思弦神色大变，面上惴惴。郑乐熙差点也当了真，可视线扫到裴行俭脸上，见他满眼戏谑，嘴角噙笑，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不由一笑，想不到这裴大人有时候还挺幼稚的！
裴行俭见没能唬住郑乐熙，黑眸中染上几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心知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敛起逗弄之心，转身对着赵川吴殷开口道：“开始吧。”
三人在蒲团上端坐好，郑乐熙和崔思弦听从裴行俭安排站到了他身后。一切就绪，只见裴行俭右手抬起，随即指尖跳出一抹红魂焰，像只红狐似的，直蹿太极阵里。
刹那间，一股咸腥压抑的黑气迎面逼来。阵内空空无也，红线却兀自震颤，铜钱和铃铛鸣叫不止，叮叮当当的激烈晃动。
崔思弦四下张望，见蒲团上的人双目紧闭，四周阴森森的，她下意识抱紧了郑乐熙的手臂，牙齿忍不住微微打颤。
红魂焰抖动了片刻，没多久就吐出一个人形黑影。那黑影竟凶力未减，见没了束缚，顿时通体青筋暴起，作势便愤怒地往裴行俭所在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密室内怨气暴涨。
崔思弦早已花容失色，眼见那凶狠女子就要杀过来，不禁“啊”一声尖鸣，抱着郑乐熙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然而太极阵内一道蓝光乍现，似铜墙铁壁般霍然筑起，将女子弹摔在地。
吴殷和赵川被室内尖锐的叫声惊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但很快又静心凝神诵咒护阵。
裴行俭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冷笑出声，定定地看着那黑影，语气颇为玩味：“凶力非上乘，但你这怨气够大啊，在红魂焰里待了近一天，竟丝毫未被影响，倒是少见，究竟是有多大的怨恨才能硬生生扛住红魂焰的净化之力。”
女子狼狈抬头，一双眼如淬毒利箭射向裴行俭，咬牙切齿地狂怒嘶吼着，甚是聒噪，搅得人心神不宁。
裴行俭似是被吵烦了，唇角无情一勾，干脆扔出七星莫邪剑：“七星北斗，镇妖降魔，天罡地煞，退避无踪。”
七星出鞘，银光破现，剑身须臾分出数道剑影，将太极阵团团围住。那铜钱与铃铛声紧跟着静止下来，唯有那红线晃动不休，却再无一丝声响。阵里的女子神色遽变，心生畏惧，终于不再狂吼，一双眼仍恶狠狠的盯向阵外。
裴行俭这才悠悠然起身，绕着太极阵走了一圈，嘴巴张张合合也不知在念些什么。可他走到哪儿，那女子就转向哪儿，浑身上下满是提防，再不敢轻举妄动。
裴行俭绕完一圈，停在了郑乐熙身旁，忽而沉声开口问道：“有道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和这丫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三番两次欲取她性命？”
女子闻言静默一瞬，随即面露黯然之色，却只是吃吃阴笑，不言不语。
裴行俭耐心十足，也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随后从腰中摸出一张符箓，手一挥便击向女子额间，郑乐熙看不懂他到底做了什么，女子顿时脸色狰狞痛苦蜷缩在地。
“你逃不掉的，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我强行渡化你，无论何种深仇大恨都将自此了结，让你抱憾投胎转世；要么你实话实说，没准我可以助你大仇得报，求一个公道。当然，我也可以强行摄取你的记忆，只可惜我没那个闲工夫，对你的故事也不感兴趣。至于这两位小姑娘，比起真相，她们更想要的是保命。渡化了你，她们便平安无虞，再无后顾之忧。我耐性有限，10下，我只给你数10下的时间考虑！10、9、8……”
郑乐熙抬头，默不作声地望向裴行俭，那人神色平淡，面带讽笑，气势却迫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傲劲儿。他言辞之犀利，完全不给人一丝退路。他就像一只踩着老鼠尾巴的猫，神色自若，仿佛料定女鬼不会轻易了结性命，必会与他做交易。
她透过法阵打量跌坐在地的女鬼，女鬼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像是心有极大的不甘，表情略微凝固片刻，丑陋畸变的脸上很快惊怒交加，犹如崩溃失控的猎豹，冲着裴行俭的身影嘶哑咆哮道：“不能，你不能渡化我，你休想！”
裴行俭邪魅一笑，依旧面不改色的嘲讽道：“你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还有5个数！5、4、3、2…”
“气味，是气味！”
女鬼被裴行俭刺激到，立即脱口而出。
众人目光均一定，气味？
女鬼颓然溃败，眸里却没有任何求饶示弱的神情，反而生出一股悲凉与不甘。她嗓子受损，声音粗哑而阴沉，终于缓缓道来：“寻气追踪，驱邪捕凶，犹存一息，太行山里。”
郑乐熙一头雾水，裴行俭却睫毛一颤，脸色异变，心中难免愕然。
这是当年，他利用水鬼搜寻郑乐熙下落时所斩获的信息。此事他做的隐蔽，就算同行的道士也是后来才知晓的，这女子又是如何得知？说出口的话竟一字不差。
裴行俭目光沉沉，脸上晦暗难辨。
他走到那女鬼的面前蹲下，盯着那张鬼脸，对峙了片刻，唇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冷峻清秀的模样实在令人为之一醉，然而那双明眸却透着森冷警觉。
他张口问道：“你怎知‘太行山里’。”
女鬼提唇惨淡一笑，眼神阴鹜缥缈：“我吞了一只尾随那丫头多时的水鬼，获取了她的妖元，攫取了她的部分记忆。”
原来如此。摄魂取魄。
可他不是早将那女鬼的魂魄招于一纸人之上，尔后作法安葬了么？难道那水鬼骗了他，实际上并未自行进入轮回？
裴行俭按下心中狐疑，又问道：“就算如此，你又为何要袭击这丫头？”
他正问着话，余光却瞥见郑乐熙正壮着胆子怯生生靠近。他索性偏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她走过来，那眼神，像是深怕她不小心走进阵里似的。
方才听到女鬼的话，郑乐熙起初不明就里，但最后那句“太行山里”她听得分明，心中不免惊诧，这女鬼袭击她，难道与她过去的遭遇有关系？
她早已疑团满腹，这才不顾崔思弦的阻拦，径直往前走去，想要亲自问一个答案。
裴行俭这时已经站起身，在她离太极阵只有一步之遥时，及时伸手拦了一下，将她扯到身边，低声道：“危险，这里虽有阵法护着，可你没有修为，最好还是别靠太近。”
郑乐熙唔了一声，轻抿嘴角：“我知道，我就是想听的更清楚些。”
“你继续说。”
女鬼抬头盯着眼前两人，目光微动，眸中忽然泄出一抹冷意：“我从那水鬼的记忆里获知，她曾被一位小道士威胁，靠着一抹微弱的气息，才在太行山找到这丫头的踪迹。那之后不久，水鬼趁小道士救人心切之际，悄悄从他眼皮底下溜走，这才继续留恋人间。几个月前，那水鬼偶然发现这丫头竟身在长安，于是起了歹念，想要摄魂夺躯，她觉得这丫头的命是她救的，她取走，理所应当。”
密室一时鸦雀无声。
裴行俭扫了眼面色惊愕的郑乐熙，她面上虽维持镇定，垂落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着，心中不由一叹。
“所以你想取这丫头的性命，是为了被你吞噬的那只水鬼？”
女鬼摇头否认：“我原惨死在洛州，魂魄本该被人镇压。可那时恰逢暴雨，山路泥泞，负责埋葬我尸身的人意外打滑摔倒，失手将我的尸身抛下山底。滚落下来时，贴在我身上的阴符被岩石蹭掉了，那山边崖底是条暗河，我的尸体滚了进去。那群人许是怕担责，于是撒谎禀报，说已将我处置妥当，我的魂魄才得以离体。”
“那之后我逃离了洛州，成了孤魂野鬼。后来无意中遇见方才所说的那只水鬼，她仗着妖力在我之上，欺我辱我，更想要我帮她夺这丫头的魂魄。我本不欲害人，我之所以逗留阴间，是有自己的大仇要报。我原本打算潜回洛州，可无意之间，听到那水鬼提及，这丫头命本该绝，却被一小道士强行固魂救回来，我这才知道……”
话说到这儿，女子猛地抬头，看向郑乐熙的视线杀意凌厉，仿佛下一秒就想要将她咬碎一般。
郑乐熙浑身一怵，呼吸蓦地一紧，死死咬住下唇，险些惊骇出声。裴行俭见状，下意识手一抬，便将郑乐熙扯到身后，半边肩膀挡在她眼前，轻声道：“别怕，她伤不了你。”
郑乐熙心慌意乱的嗯了一声，到底还是有些惊惧。
裴行俭皱眉思纣，他看得真切，女鬼的确恨极了郑乐熙。当年太行山营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他所不知情的？她那时不过五六岁，可以说什么都不知情，为何多年后会遭来如此大的仇恨？
他在女鬼面前蹲下，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说清楚，你这才知道什么？”
女鬼并未被裴行俭震慑到，眸底的恨色不仅未减，盯着郑乐熙的眸光还愈发殷红可怖，众人只听她咬牙断言道：“我这才知道，郑乐熙的这条命，本该是我儿子的。”
宫灯盛宴过后的次日，郑乐熙用过午膳之后，便按昨夜约定出门，到崔府接上崔思弦，两人谎称与高明淑等人外出游玩，乘坐着马车一路往清茶斋的方向驶去。
赵川早已等候多时，见两人到来，长话短说就领着人从清茶斋后门穿出去，几人换了辆犊车悄无声息的进了裴府后门。随后她们被领着进了裴府的一间密室。
密室里，裴行俭提前换了一身玄衣，黑发高束，是鲜少见过的意气风发模样。
郑乐熙和崔思弦走进来时，吴殷正向裴行俭禀告事情，眼神一瞧见两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吴殷忽而生出一种心虚隐晦的感觉，忙将拿在手中的信件收进袖中，手指握拳不自然抵嘴一咳。裴行俭见状，转过身往入口处扫来，心下了然，遂也噤了声，那两个想要亲自问灵的小丫头到了。
郑乐熙眸中闪过几丝狐疑，却还是低下头躬身行礼。
裴行俭敛起神色展颜一笑，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挥：“裴府没那么多虚礼，你们俩不用见外！”
说罢也不再多言，径直绕过两人往一侧走去，弯腰将早已摆在阵法四周的烛火一一点燃，那焰苗却是不同寻常的蓝色。
郑乐熙跟着转身看向等会儿要招魂问灵的地方，心中充满惊奇。
只见地上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太极正中心的上方，悬挂着一把桃木剑，从桃木剑四周又牵出数条极为纤细的红线，那红线笔直地向下延伸，稳稳绑在地面的孔桩上。又见每条红线上都串着铜钱和小巧的铃铛，地上是一圈刚点燃的幽蓝焰火。太极的正南、西北、东北方向，放置着三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莫名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神秘气息。
郑乐熙和崔思弦面面相觑，喉咙不自觉滚动，两人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忐忑。尤其是崔思弦，她至今还未曾经历过任何妖邪事件，心里更是紧张不已，始终紧紧捏着阿乐的手。
“这是冥室，临时改建用来招魂问灵，今日也是第一次用，也不知阵法牢固不牢固。你们俩一会儿就站在我身后，不要乱走动，免得出什么意外。万一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还来得及救你们。”裴行俭忙完，这才拍拍手起身，见身后两人面带虑色，忽而玩味一笑，起了揶揄之心，流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果见崔思弦神色大变，面上惴惴。郑乐熙差点也当了真，可视线扫到裴行俭脸上，见他满眼戏谑，嘴角噙笑，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不由一笑，想不到这裴大人有时候还挺幼稚的！
裴行俭见没能唬住郑乐熙，黑眸中染上几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心知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敛起逗弄之心，转身对着赵川吴殷开口道：“开始吧。”
三人在蒲团上端坐好，郑乐熙和崔思弦听从裴行俭安排站到了他身后。一切就绪，只见裴行俭右手抬起，随即指尖跳出一抹红魂焰，像只红狐似的，直蹿太极阵里。
刹那间，一股咸腥压抑的黑气迎面逼来。阵内空空无也，红线却兀自震颤，铜钱和铃铛鸣叫不止，叮叮当当的激烈晃动。
崔思弦四下张望，见蒲团上的人双目紧闭，四周阴森森的，她下意识抱紧了郑乐熙的手臂，牙齿忍不住微微打颤。
红魂焰抖动了片刻，没多久就吐出一个人形黑影。那黑影竟凶力未减，见没了束缚，顿时通体青筋暴起，作势便愤怒地往裴行俭所在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密室内怨气暴涨。
崔思弦早已花容失色，眼见那凶狠女子就要杀过来，不禁“啊”一声尖鸣，抱着郑乐熙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然而太极阵内一道蓝光乍现，似铜墙铁壁般霍然筑起，将女子弹摔在地。
吴殷和赵川被室内尖锐的叫声惊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但很快又静心凝神诵咒护阵。
裴行俭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冷笑出声，定定地看着那黑影，语气颇为玩味：“凶力非上乘，但你这怨气够大啊，在红魂焰里待了近一天，竟丝毫未被影响，倒是少见，究竟是有多大的怨恨才能硬生生扛住红魂焰的净化之力。”
女子狼狈抬头，一双眼如淬毒利箭射向裴行俭，咬牙切齿地狂怒嘶吼着，甚是聒噪，搅得人心神不宁。
裴行俭似是被吵烦了，唇角无情一勾，干脆扔出七星莫邪剑：“七星北斗，镇妖降魔，天罡地煞，退避无踪。”
七星出鞘，银光破现，剑身须臾分出数道剑影，将太极阵团团围住。那铜钱与铃铛声紧跟着静止下来，唯有那红线晃动不休，却再无一丝声响。阵里的女子神色遽变，心生畏惧，终于不再狂吼，一双眼仍恶狠狠的盯向阵外。
裴行俭这才悠悠然起身，绕着太极阵走了一圈，嘴巴张张合合也不知在念些什么。可他走到哪儿，那女子就转向哪儿，浑身上下满是提防，再不敢轻举妄动。
裴行俭绕完一圈，停在了郑乐熙身旁，忽而沉声开口问道：“有道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和这丫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三番两次欲取她性命？”
女子闻言静默一瞬，随即面露黯然之色，却只是吃吃阴笑，不言不语。
裴行俭耐心十足，也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随后从腰中摸出一张符箓，手一挥便击向女子额间，郑乐熙看不懂他到底做了什么，女子顿时脸色狰狞痛苦蜷缩在地。
“你逃不掉的，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我强行渡化你，无论何种深仇大恨都将自此了结，让你抱憾投胎转世；要么你实话实说，没准我可以助你大仇得报，求一个公道。当然，我也可以强行摄取你的记忆，只可惜我没那个闲工夫，对你的故事也不感兴趣。至于这两位小姑娘，比起真相，她们更想要的是保命。渡化了你，她们便平安无虞，再无后顾之忧。我耐性有限，10下，我只给你数10下的时间考虑！10、9、8……”
郑乐熙抬头，默不作声地望向裴行俭，那人神色平淡，面带讽笑，气势却迫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傲劲儿。他言辞之犀利，完全不给人一丝退路。他就像一只踩着老鼠尾巴的猫，神色自若，仿佛料定女鬼不会轻易了结性命，必会与他做交易。
她透过法阵打量跌坐在地的女鬼，女鬼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像是心有极大的不甘，表情略微凝固片刻，丑陋畸变的脸上很快惊怒交加，犹如崩溃失控的猎豹，冲着裴行俭的身影嘶哑咆哮道：“不能，你不能渡化我，你休想！”
裴行俭邪魅一笑，依旧面不改色的嘲讽道：“你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还有5个数！5、4、3、2…”
“气味，是气味！”
女鬼被裴行俭刺激到，立即脱口而出。
众人目光均一定，气味？
女鬼颓然溃败，眸里却没有任何求饶示弱的神情，反而生出一股悲凉与不甘。她嗓子受损，声音粗哑而阴沉，终于缓缓道来：“寻气追踪，驱邪捕凶，犹存一息，太行山里。”
郑乐熙一头雾水，裴行俭却睫毛一颤，脸色异变，心中难免愕然。
这是当年，他利用水鬼搜寻郑乐熙下落时所斩获的信息。此事他做的隐蔽，就算同行的道士也是后来才知晓的，这女子又是如何得知？说出口的话竟一字不差。
裴行俭目光沉沉，脸上晦暗难辨。
他走到那女鬼的面前蹲下，盯着那张鬼脸，对峙了片刻，唇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冷峻清秀的模样实在令人为之一醉，然而那双明眸却透着森冷警觉。
他张口问道：“你怎知‘太行山里’。”
女鬼提唇惨淡一笑，眼神阴鹜缥缈：“我吞了一只尾随那丫头多时的水鬼，获取了她的妖元，攫取了她的部分记忆。”
原来如此。摄魂取魄。
可他不是早将那女鬼的魂魄招于一纸人之上，尔后作法安葬了么？难道那水鬼骗了他，实际上并未自行进入轮回？
裴行俭按下心中狐疑，又问道：“就算如此，你又为何要袭击这丫头？”
他正问着话，余光却瞥见郑乐熙正壮着胆子怯生生靠近。他索性偏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她走过来，那眼神，像是深怕她不小心走进阵里似的。
方才听到女鬼的话，郑乐熙起初不明就里，但最后那句“太行山里”她听得分明，心中不免惊诧，这女鬼袭击她，难道与她过去的遭遇有关系？
她早已疑团满腹，这才不顾崔思弦的阻拦，径直往前走去，想要亲自问一个答案。
裴行俭这时已经站起身，在她离太极阵只有一步之遥时，及时伸手拦了一下，将她扯到身边，低声道：“危险，这里虽有阵法护着，可你没有修为，最好还是别靠太近。”
郑乐熙唔了一声，轻抿嘴角：“我知道，我就是想听的更清楚些。”
“你继续说。”
女鬼抬头盯着眼前两人，目光微动，眸中忽然泄出一抹冷意：“我从那水鬼的记忆里获知，她曾被一位小道士威胁，靠着一抹微弱的气息，才在太行山找到这丫头的踪迹。那之后不久，水鬼趁小道士救人心切之际，悄悄从他眼皮底下溜走，这才继续留恋人间。几个月前，那水鬼偶然发现这丫头竟身在长安，于是起了歹念，想要摄魂夺躯，她觉得这丫头的命是她救的，她取走，理所应当。”
密室一时鸦雀无声。
裴行俭扫了眼面色惊愕的郑乐熙，她面上虽维持镇定，垂落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着，心中不由一叹。
“所以你想取这丫头的性命，是为了被你吞噬的那只水鬼？”
女鬼摇头否认：“我原惨死在洛州，魂魄本该被人镇压。可那时恰逢暴雨，山路泥泞，负责埋葬我尸身的人意外打滑摔倒，失手将我的尸身抛下山底。滚落下来时，贴在我身上的阴符被岩石蹭掉了，那山边崖底是条暗河，我的尸体滚了进去。那群人许是怕担责，于是撒谎禀报，说已将我处置妥当，我的魂魄才得以离体。”
“那之后我逃离了洛州，成了孤魂野鬼。后来无意中遇见方才所说的那只水鬼，她仗着妖力在我之上，欺我辱我，更想要我帮她夺这丫头的魂魄。我本不欲害人，我之所以逗留阴间，是有自己的大仇要报。我原本打算潜回洛州，可无意之间，听到那水鬼提及，这丫头命本该绝，却被一小道士强行固魂救回来，我这才知道……”
话说到这儿，女子猛地抬头，看向郑乐熙的视线杀意凌厉，仿佛下一秒就想要将她咬碎一般。
郑乐熙浑身一怵，呼吸蓦地一紧，死死咬住下唇，险些惊骇出声。裴行俭见状，下意识手一抬，便将郑乐熙扯到身后，半边肩膀挡在她眼前，轻声道：“别怕，她伤不了你。”
郑乐熙心慌意乱的嗯了一声，到底还是有些惊惧。
裴行俭皱眉思纣，他看得真切，女鬼的确恨极了郑乐熙。当年太行山营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他所不知情的？她那时不过五六岁，可以说什么都不知情，为何多年后会遭来如此大的仇恨？
他在女鬼面前蹲下，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说清楚，你这才知道什么？”
女鬼并未被裴行俭震慑到，眸底的恨色不仅未减，盯着郑乐熙的眸光还愈发殷红可怖，众人只听她咬牙断言道：“我这才知道，郑乐熙的这条命，本该是我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