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寺无期限闭寺的消息是清早传开的,连同昨夜官府四处抓人查抄几位高官的府邸,一时之间,坊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郑宅的马车从后门驶出时,青龙寺已经宣布关闭,不少士兵将寺庙团团围住,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随意进出,气氛一时紧张不已。

    郑乐熙随着父亲和二姑母下了马车,走到寺门口时,便被负责看守的士兵拦了下来。士兵们都是临时调过来的,不曾见过几人,更不知悲行院义诊的规矩,故而无论郑时画如何解释,没有官府发放的通行度牒,几人便不得入内。

    郑时画正想着该如何开口,眼角余光突然看见时常跟在于晏白身边的小厮正从寺内走出来,灵光一闪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

    狄武虽没怎么和郑时画说过话,却十分有眼色。他深知眼前这位姑娘在自家主子心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分量,自然不敢怠慢。虽不知道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很确定,主子极其在意这位郑姑娘,对她与旁人完全不同,就连已经和离的前夫人都不曾被主子如此记挂。

    于晏白原本还在休沐,昨夜得知消息,今日清早天还未亮便匆匆下山,临时从大慈恩寺赶来。狄武心知肚明,主子除了自身职责在身之外,他还有另一份隐晦的牵挂,那份无法言明的牵挂便是眼前这位净白秀丽的姑娘。

    见郑时画主动过来打招呼,狄武立即热情的迎了上去,在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二话不说便领着三人进了青龙寺。士兵们以为是太医署的人,也就退到一边让出路来,不再阻拦。

    顺利带着郑时画几人进了寺,狄武本可以离开去替主子办事,但又怕途中有其它阻隔,如今寺内乱成一团,万一郑姑娘出个什么事情,他不好跟主子交代,索性便将郑时画直接带到了于晏白面前,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时画?”于晏白见到郑时画前来有些意外,随即又想起适才刚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事情,不由拧着眉上前问道:“听说昨日你被人撞倒在地,差点被众人踩踏,你可有受伤?身体有无大碍?”

    郑时画浅浅一笑,摇摇头:“我无碍,今日本是想来帮忙的,刚到门口才得知青龙寺已经被围了起来,不对外开放,也不让旁人进来,方才遇到你的小厮,就拜托他带我们进来了,这位是我弟弟郑权。方才没有多想,现下我们贸然进来,可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你随时都可以找狄武,他知道该怎么做的。”于晏白看着郑时画淡淡笑着,见她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朝郑权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同是男子,郑权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位斯文儒雅的大人,眼里有情,对二姐分明有意。可他迟钝木讷的二姐,似乎还一无所知。郑权不好当面打听太多,只暗暗记下了这位大人的身份和名姓,等一会儿离开,得让奇伯去探查一番才好。

    “如果你后续还想进来,我可以给你一张太医署的通行度牒,只是……”,于晏白默了一下,看了郑时画及她身后的家人一眼,坦然道:“只是,昨晚官兵在后山坟场挖出一片白骨地,目测有上百具尸体,多为孩童和年轻女子的,如今事态已升级,这也是今日突然闭寺、官兵守卫加强的原因。眼下也不知是否还有别的状况,这寺内是否还有别的危机,你还想来么?”

    “白骨地?”

    此话一出,几人不免有些震惊。

    郑乐熙脑中轰然一响,心中一寒,四肢已爬上一层鸡皮。昨日听闻后山坟场道观倒塌,她便隐隐觉得不对劲,而今各种细节显现,眼前这个场景,她几天前分明梦到过。

    青龙寺,后山坟场,白骨尸地,全都对应上了。

    “是,这里如今发生了命案,并不安全。”于晏白颔首道,今早知悉时,他亦为之一惊。

    “不知是否方便一问,于大人方才所说的别的危机,是已有什么猜测了么?”郑权微微皱眉,开腔问道。

    于晏白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并未隐瞒:“昨夜出了点事情,据闻这青龙寺的住持是妖僧假冒的,且与妖邪有来往,真住持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眼下亦不知这青龙寺内是否还混有其他不法分子。”

    郑权眉头越皱越紧,转身直言道:“二姐,你和阿乐都不能留在这里。”

    于晏白亦点了点头,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他看向郑时画,平静道:“眼下数案并发,这里并不安全。太医署的人手暂时调配的过来,你……,你若还想来,我可以给你碟文,但在这里,你必须听我的。”

    他点到为止,不再过多干涉,若她仍想进来,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护好她。

    郑时画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微微一笑,叹道,“于太医,如若你觉得这里需要我,我愿意留下。但倘若我留在这里帮忙,你还需要额外安排人护着我的话,我就不添麻烦了。”

    于晏白心中了然,低头浅浅笑了下:“眼下这情况,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青龙寺独行,你若在,我无论如何是要找护卫守着你的。既如此,那便说好,明日你就在家中好好休息,别往这边来了,这里有任何情况,狄武会及时转达给你。”

    郑时画愣了一下,既不需要再来这里义诊,她并没有想过要过多打探这里的情况,只是于晏白这时已经转头看向郑权:“郑公子,你二姐今日既然来了,就让她留下帮忙吧,明天这里的伤员就让太医署的人处理便好,你觉得可行?”

    “自然,二姐同意即可。郑权谢过于大人相劝。”郑权躬身作揖道,眼神装作不经意般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眼,“我二姐就先麻烦大人安排了,眼下我还有旁的事要解决,就先带女儿去找下她的友人,晚些时候再过来接我二姐。”

    “郑公子放心,我定会护好她。”

    郑权深深看了眼于晏白,作揖行礼后,就带着还愣怔在一旁的郑乐熙先行离开了。

    郑乐熙知道悲行院的布局,带着阿爹七拐八绕这才走到义舍,然而她这一路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心思沉浸在几日前那个恶梦里。

    眼下,她一边想要确认袁家姐弟的安危,一边又想要找到那日那个疯女,更想去后山坟场一探究竟。

    但细细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袁家姐弟的身影,管理义舍的人又都被官兵带走问话,住在这里的人也没太留意,郑乐熙顿时有些一筹莫展。

    就在她准备和阿爹返回去找二姑母时,一阵辽旷阴诡的诵经声幽幽响彻在耳边。

    郑乐熙停下脚步,猛地往后看去,那声音像是从后山传来的,如梦境一样诡异冷飕飕的。

    “怎么了阿乐?怎么愣在那儿?”,郑权走了几步才发现女儿没有跟上来。

    “阿爹,冬安,你们可听到诵经声?”,郑乐熙神经兮兮的问道。

    “诵经声?这四下没有经堂,几个大殿也都封锁了,哪里来的诵经声?”

    郑权有点好笑,可望着一脸神色复杂的女儿,却又莫名笑不出来了。

    冬安也迷糊的摇了摇头,满脸无辜。

    郑乐熙一脸肃色,也以为是自己在幻听,可闭眼细听,那诵经声萦绕耳边,密密麻麻一片,声音苍老浑厚,气氛诡异阴森,挥散不去,不由浑身发怵。她总感觉下一刻,从后山方向处会冲出来一个疯女子,冲她急促喊道:“快跑。”

    一想到梦里那个悚然的画面,她下意识就快步离开那里,朝父亲的方向慌乱走去,冬安一脸困惑,却还是乖乖跟在身后。

    可奇怪的是,她越往前走,离后山方向越远,那诵经声便愈发微弱,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与周围的声响混在一起。郑乐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转过身抿唇又往回退了一段距离,果然,那诵经声又响彻耳边。

    “阿乐?”,郑权见郑乐熙一脸警惕,神情惴惴的望着后山坟场的方向,心知不对劲,脸色随即紧绷起来。

    “爹爹,等等”,郑乐熙冷不丁开口,那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响,震的她胸口怦怦狂跳,就像在蛊诱她前去一样,她挪动一步,那声音便剧烈一分,犹如巨石压在肩上。

    她壮着胆子下意识往前又挪了几步,那声音犹如狂风骤雨轰然响起,仿佛诵经之人就在眼前,就在耳边。

    郑乐熙脸色煞白,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恶梦成真了。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声:“姐姐,快跑,快跑呀!”

    郑乐熙猛地闭上眼睛,忽觉寺内古树簌簌作响,屋檐下悬挂的青铜色铃铛“叮铃”摇晃,随风不安颤动着。她看向那扇通往后山密林的门,视线仿佛透过层层石砖,望见一个尸骸满满的深坑,周围坐满念经敲木鱼的僧人们,郑乐熙脑中忽然浮起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寻找疯女,去坟场解答案。

    她这么想着,立即便这么做了。

    郑权只听到女儿急急说了句“爹爹,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当他再回过头去寻觅时,那道桃粉色身影已经消失在不远处一道敞开的石门里。

    他的一腔怒火与焦躁来不及发泄,脑海中还在回荡从前扬州大明寺住持说过的话:“阿乐这孩子魂弱,容易被妖邪缠上,日后要万分小心。”

    如今青龙寺刚挖出一片尸地,怕是冤魂正四处飘荡也未可知,阿乐若真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诵经声,兴许正是因为魂弱的缘故。偏这丫头还爱四处乱跑,一个不留神就蹿没了影。

    郑权心下一慌,赶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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