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是,活童献祭之事,太府卿古崇信从头到尾均不知情,却因一步只错,被迫卷入了这场罪孽里。赵呈为了谨慎起见,减轻自身的罪孽,竟偷梁换柱,让女妖吞并了古崇信府中的小鬼,又暗中买通他身边的老仆,将死童献祭换成了活童。女妖并未计较,照旧替古崇信的发妻及赵呈续命转运,可怜古崇信一直被蒙在鼓里,就此做了刽子手。

    活童献祭女妖的法事,由青龙寺那伪主持负责。孩童的尸骨与那些年轻女子一样,胡乱扔在了后山的尸坑里,怨灵则被作法镇压,永生永世困在冰冷的地里。

    赵呈为所欲为的这些年中,觉察到此事的官员都被他残忍杀害,其中最令人唏嘘的便是前刑部侍郎傅若林。

    随着此案被揭开,傅若林的冤案终于得以重审重判。当年为傅若林打抱不平的人,和那些为了党派之争,或多或少对傅若林落井下石的官员都不免为之一动,当傅若林遇害一事的细节展开在他们面前时,更是惊骇无比。

    当年,傅侍郎不仅蒙冤而死,死后魂魄更是被残忍镇压,得知真相,不少人犹如坠入冰冷雪滘,浑身发寒。

    如此好官,被人陷害折磨至此,家破人亡,不免令人心寒。

    据闻真相一出,朝中几名清官一时失望,奏请辞官返乡,刘子平更是在府中痛哭数日,为昔日好友鸣不平。刑部柳大人亲自到劳中探望过赵呈等人,据狱卒反映,柳大人进去时,牢里传来阵阵可怖的哀嚎声,等柳尚书离开之后,狱卒进去一看,吓的脸都白了。只见那赵呈被铁链栓在木板上,十指断裂,双腿被木棍生生打断,身上更是被利刃一刀刀剜过,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偏柳尚书刑部出身,分寸拿捏得当,招招躲过了要害,却又令人生不如死。

    裴行俭听闻此事,也只是淡淡一句:“此事勿外传,这是赵呈欠的债,柳尚书如何折磨他谁都不要过问,他自有分寸,只要保证赵呈还留有一口气到断头台即可,其它我们一概不管。一死了之太便宜他了,总得让他也尝尝被人折磨的滋味。”

    至于白衣女鬼窃娃一案,则只是寥寥几笔带过。女鬼死于吴立诚手中,窃娃是为了昭雪,不为害人,且女鬼已捕获归案,由朝中派往河南的两名高僧亲自诵经渡化,投胎转世。

    而参与赵呈权色交易的权贵子弟们,周堔已掌握了确切名单,如今仍在持续抓捕当中。

    案子一公布,诏令宣读完毕后,顿时轰动了整座长安。

    又因青龙寺女妖侥幸逃脱,如今仍未归案,百姓深怕又有孩童死于女妖之手,一时之间均惶惶不已,恨不能将孙千里赵呈等人碎尸万段。

    郑权和石文珺在听闻几年前阿乐失踪竟是吴立诚所为,又怒又心有余悸。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们晚了一步,若是当时没有声势浩大的寻找阿乐,震慑住那群恶人,阿乐会遭遇到什么可怕的命运。

    思及此,几人一时心情沉重,后怕不已。

    郑乐熙倒心情平静,她在早些时候便通过裴行俭知晓了这件事情,然而尽管如此,她当晚还是失了眠。脑海中闪过太多的事情,关于袁家姐弟的下落,关于裴行俭与那女鬼的协议,关于河南,关于刘寒冰。

    她至今仍不知刘家二姑娘的情况,裴大人并未来信告诉她进展,吴家父子已锒铛入狱,刘寒冰脱得了身吗?

    后来迷迷瞪瞪之间,郑乐熙睡了过去,她做了个梦,不再是前几日那个噩梦。

    梦里,她见到了那个白衣女鬼,那女鬼便是当初三番两次想要取她性命的孙雨芳。然而在这个梦中,孙雨芳不再是那个凶狠可怖一心想撕了她的恶鬼,眼里不再充斥着对她的恨意。

    “丫头……”她沙哑着声开口:“对不起,我知道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裴行俭说得对,是我自欺欺人,杀不了仇人所以将恨意转移到你身上,你本就无辜,我明知道你无辜,却还是铁了心想要杀你,是我愚蠢又懦弱,害了自己的孩子,也差点害了你。阿乐,对不起,我不奢求你的谅解,我虽为破败之魂,可我会为你祈祷祈福,愿你一生平安喜乐,永远有人护着你。”

    郑乐熙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已蒙蒙亮,她起身靠坐在床边,一时有些怅然,女鬼入梦告别,她是有些吃惊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原谅那女鬼,但她知道,从今以后的夜里,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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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日,崔松涛只要有空,都会亲自护送着郑时萍和崔思弦外出,也在妻女周围增加了侍女护佑二人安全。这日,他将人送到了郑宅却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一同留在岳父岳母家用午膳。

    郑时萍带着丈夫女儿刚进入郑宅大门,迎面就见郑乐熙跑了出来。

    她被郑权关在家中七八日,的的确确闷坏了。一早听闻崔思弦要来,这才提起了些许精神,外面的传闻她已听说了些许,心中早已积攒了无数问题想要再听阿姐,听大姑母大姑父讲给她听听。

    郑时萍见她提裙跨过台阶跑过来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慢点,你这丫头,做什么跑这么着急,你阿姐今晚不走,会留在郑府陪你几日,诶,小心点,小心别绊倒了。”

    “真的吗?大姑母大姑父可说好了,不许诓我。”郑乐熙一把拽住崔思弦,冲着郑时萍和崔松涛灿烂一笑。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们两个?”郑时萍嗔笑着,催着两个丫头进了屋。

    正是午膳时分,郑宅清冷几日,忽而热闹了起来。一群人围着檀木桌而坐,有说有笑,石文珺脸上难得轻快了几分。大家边用膳边聊起近日震惊天下的那几件相关联的案子。

    郑权替崔松涛斟了杯酒,问道:“姐夫,听说那几位涉事官员,除了那个商人孙进才之外,其他几人明日将被问斩,还是九族获罪,不少参与交易的权贵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同样株连九族,可是真的?”

    “是真的。”崔松涛浅酌了半小杯,“此案影响太大了,不株连九族不足以平民愤。”

    “那孙进才收受贿赂,欺市瞒市,竟只是查收财产,流放边疆,也太便宜他了。他当真没参与那丧尽天良之事?”

    “没有证据,如今入狱的官员为了保命相互攀咬,却没人提及孙进才,想来除了米市贿赂敛财一事,旁的他确实不知。”

    郑权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几件案子,都是那裴学士破获的?”

    “你消息倒是挺灵。”崔松涛笑了一声,随即叹道:“是啊,此人年纪轻轻,行事却谨慎果决,若非他沉得住气,又颇有手段镇住了河南一县,恐怕长安的这群幕后之人很难被揪出来。此少年前途无量,绝非常人,不容小觑啊。”

    郑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莫名扫了郑乐熙一眼。

    这几日他忙于处理酒楼扩张的事情,又因孙进才落马,颓废许久米行的生意意外有了回天之象,他不得不在外奔波多日。可这两日闲下来他才突然有所觉悟,仔细回想那日在青龙寺所发生的事情,总觉得阿乐和那裴大人并非初相识。

    那裴行俭模样生的俊俏,气质夺人,阿乐正值少女情怀的年纪,若对裴行俭起了些旖旎的心思,怕是要吃苦头了。且不说两人年纪相差6岁,单说那裴学士的官途,以他的能力,只要有心,将来必居高位,身边需要什么样的女子他再清楚不过。阿乐若是恋慕此人,难免是要受伤的。

    看来,他是得找个时间好好和阿乐聊一聊,旁敲侧击一下了。

    “那青龙寺的假主持招认了吗?”石文珺开口问道,“真正的住持又去哪儿了?偌大的寺庙,怎么还能让一假僧人当上了冒牌的住持?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比较麻烦,具体的还未审理完毕,听说真正的住持已经遇害,那假住持易了容貌,这才糊弄了过去,又的确有些真本事在身,虽非正道,却术法高深,故而难以察觉。如今那裴大人还在盘问当中,这假住持与大妖勾结,眼下大妖遁逃,此人一时半刻还不能处决。”

    石文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郑时萍停下筷插话道,“前几日阿权到府中和松涛及我讨论了些事情,我俩商量过觉得的确很有道理。如今阿弦和阿乐这两个孩子都长大长开了,长安又发生了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暗处又有哪些肮脏事咱们也不知道,想来两个孩子身边是得重新配些人保护她们的安全了。阿乐虽有冬安,但冬安毕竟是个男孩,往后再大些随阿乐出入一些场合恐有不便。松涛近日已着人在各处挑选女武侍,想要给她们两人一人配置两个级别高些的,过几日应该就能送到家中。阿娘,阿乐身边服侍的人,需您再帮她调配一下。”

    话音刚落,郑乐熙瞅向崔思弦,崔思弦眨了眨眼,表示她早就知道了。

    石文珺闻言点了点头:“是该如此。说起阿乐这丫头……我还想着这几日找个大师给她算一算,驱驱邪,但现如今也不知哪个寺庙信得过,我想着实在不行,就带她回扬州住一阵,去找大明寺的住持给她驱驱厄。”

    “阿乐,你这几日可还听得到诵经声?”郑时萍担忧问道。

    郑乐熙摇了摇头。

    “青龙寺住持的事情一出,如今长安几大寺庙都在闭门自查,官府也介入排查中,城内所有的大师都被统一管理起来,岳母若想找大师,可能得等过了这风头。”崔松涛沉声道。

    郑时画思纣片刻,也道:“若要去扬州,也得等青龙寺之事查明,阿乐的情况到底与旁人不同,我担心路上万一生变如何是好?阿娘也不必太过担忧,阿乐福泽深厚,又有裴学士的净灵珠傍身,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既如此,那且就再等一阵吧”,说罢,石文珺叹了口气,目光深深的看向一旁面色平静的孙女:“你这几日也闷坏了,吃饱了的话就和你阿姐去院子里散散步吧!”

    郑乐熙忙不迭点头,和阿姐退出了厅堂。离开没几步,她隐隐听到里屋在讨论自己弱魂症的事情,心中不由一叹。

    两人沿着廊道走到后院,崔思弦问道:“阿乐,你找到袁家姐弟了么?”

    郑乐熙一脸惆怅,摇了摇头:“没有,至今没有音讯。若是离开了青龙寺倒还好,若没有……阿姐,我有点担心,不知为何,我老有种不好的预感。”

    崔思弦微微蹙眉,心中难免也往坏处想去,但还是轻声宽慰道:“许是青龙寺道观倒塌时逃出去了也不一定,如今寺内进不去,想来可能在别处落了脚,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希望如此吧”,郑乐熙下意识的捏了捏腰间的锦囊,“但愿符箓能保她们平安。”

    “还有一事,方才在堂上我不方便说。阿乐,我也是在府中听祖母提到的,说刘寒冰的阿娘殁了,据说是自缢而亡的。刘二姐姐最近在河南守丧,丧期过去便会派人将她接回长安。”

    郑乐熙眼睛一顿,诧异道:“自缢?这是为何?我这几日还在想,吴县令父子已经入狱,刘二姐姐与他们又多有牵扯,不知如今如何了。没想到竟会这样。”

    “嗯,具体原因祖母没有多说。且听起来,她们也并不知刘二姐姐与吴县令之子有染的事情,她似乎也并未受吴家牵连。此事恐怕得找个时间再问问裴大人才行。”

    郑乐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有青龙寺那个疯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至今也还没有搞清楚。阿姐,我怎么老是和邪术之事扯上关系?大明寺住持给我的这颗金宵小佛珠,带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事,怎么来长安后就事情不断,我是不是得再去开个光加持一下?”

    “这……你也别胡思乱想,祖母不是说到时候再带你回扬州么?或者裴大人既然懂道,不如找个时间我们私下问问他?”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不知道裴大人何时才有空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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