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对不起”出口，仿若在寂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屋内的静谧瞬间变得诡谲起来。
郑乐熙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她虽生性有些迟钝，可此刻也迅速捕捉到裴行俭这声道歉背后的深沉意味。他并非真的在嗔怪她，他是在责备他自己。
裴行俭将她的安危当成了责任，他在实践自己的诺言，也在为自己的食言而自责。
郑乐熙心底似有暖流缓缓淌过，却又夹杂着一丝酸涩。
她的那声抱歉，是因自己莽撞行事，对生死的轻忽，对裴行俭等人造成的麻烦；而他的歉意，全然出于对她的责任。
她郑乐熙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愫，裴行俭眼眸的深处，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模样。
许久之后，她嘴角忽而轻轻上扬，一双杏眼宛如盛纳了满池日光，波光粼粼间又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裴行俭望向对面的姑娘，心中那股压抑与沉闷竟悄然松开了一丝缝隙。
她虽未言语，可这丫头分明洞悉他内心的阴郁与情愁。他微微垂眸，一抹笑意也不由自主地在唇边晕染开来。
屋内的氛围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扭转，不再是先前的肃穆低沉，转而变得轻松明快，崔思弦也随之悄然松了口气。
裴行俭的心情仿若拨云见日，明朗了些许，他自嘲地一笑，轻叹道：“你那晚应允前来青龙寺时，我便曾言，你的命即我之命，我定会护你周全。若有违此诺，便以命相抵。”
郑乐熙轻轻颔首，轻声应道：“我记得，您是想让我安心，莫要惧怕。”
裴行俭嗯了一声，不再直视她，转过身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是我高估了自身，亦低估了你。若你遭遇不测，我怕是真要与你这小丫头共赴黄泉了。”
闻言，郑乐熙身子微微一僵，他此刻虽是戏言，可神色间的认真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刺进她心底，引得心中泛起几分甜涩交织的涟漪。如果她遭遇不测，他一定会惩罚自己。
可她前往青龙寺，并非全然为了帮他，她只是想救姑母。他明知道这一点，却仍以如此郑重之态践行着自己的承诺。
他的声音温和如水，视线悠悠转向窗外，仿若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语调平淡，却在郑乐熙心间沉甸甸地落下。裴行俭启唇说道：“所以阿乐，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先护好自己。你的性命安危，于我而言，至关重要。”
郑乐熙只觉有一束暖煦的阳光轻柔地落在自己脸颊，那般温暖，那般明亮。她暗自思忖，此事已然过去，于她而言已无凶险，或许此后与裴行俭再无纠葛，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可就在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即便只是萍水相逢，哪怕未来缘尽于此，此时此刻，自己正被家族之外的他人珍视着。
这份情谊，这份悸动，她定会铭刻于心，直至岁月的尽头。
郑乐熙努力压抑着内心澎湃的心绪，清了清嗓子，将眼中的水汽强压下去，蓦地走上前，与他并肩站在窗前，目光投向院外的景致，轻声说道：“我前些时日问过赵川，若惹您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裴行俭听闻，眉骨微微上扬，转过身慵懒地倚在窗边，双臂抱于胸前，好奇地问道：“他是如何诓你的？”
郑乐熙听到“诓”字，不禁轻声笑了出来，望向他时，脸上忽而生出一抹羞赧，小声道：“他说，让我唤您一声七哥，您便不会生气了。赵川所言，可是真的？”
裴行俭凝视她片刻，终是被她逗得展颜而笑：“你觉得呢？”
郑乐熙知晓，这位比她年长六岁的少年，已然被彻底安抚。
她眉眼弯弯，心跳如鼓，却仍鼓足勇气，轻轻唤道：“七……哥？”
裴行俭被这一声呼唤击中，神色微微变了变，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满是无奈。
她这一声娇唤，仿若给自己寻得了一座坚实的靠山，往后无论遭遇何事，他怕是都不会袖手旁观了。裴行俭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等再抬眸时，裴行俭已经收敛了神色，顾左右而言他：“日后莫要与赵川肆意胡闹。”
“嗯。”
郑乐熙心中一松，知晓他这是默许了。她转头，略带难为情地朝阿姐吐了吐舌头，暗自庆幸裴行俭并未与她计较。
崔思弦见状，悄悄朝她努了努鼻子，亦随之露出笑容。
郑乐熙正笑着，思绪却忽然飘远，她垂首，从袖间取出几样物事，眼尾含笑递了过去。
裴行俭接过，打开一看，锦袋之中静静躺着一颗净灵珠，莹润透亮，洁白无瑕，显然被人悉心珍藏。他未发一语，只是将珠子取出，端详片刻，又放回袋中，递回她手：“这颗净灵珠，此后便由你保管吧。”
“……嗯？”郑乐熙一脸茫然，仿若置身云雾之中。
“当作装饰亦无不可，挂于颈间，无事莫要摘下。”
郑乐熙忙不迭地摇头，摆手拒绝道：“不可，上次听吴大哥提及，这净灵珠世间罕有，可遇而不可求，我不能收下。”
裴行俭微微一笑，似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又从腰间取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只是相较之下，这颗珠子远不及先前那颗通透润泽：“无妨，我这儿尚有一颗。”
“……嗯？”郑乐熙又微微一怔。
“此乃刑部侍郎周堔周大人向陛下求得的恩赏，转赠予我。我既已有一颗，这颗便归你了。”
“你与它有缘，虽不能全然护你无虞，但至少可抵御诸多风险。你身患弱魂之症，往后仍需它相伴。”
“你此次立下大功，可惜我无法为你请功，亦不能将你暴露于朝野之中，明目张胆的恩赐于你而言，恐是祸端。故而只能以此种方式，将此物转赠于你。阿乐，你救了长安的百姓，这本就是你应得之物。”
“这几日宫中亦送来了其他赏赐，待会儿让吴殷、赵川领你们去库房，其中有诸多绸缎、珠宝、钗环，你与你阿姐可随意挑选，喜欢的尽可带走。”裴行俭语调平和，神色间却透着丝丝暖意。
郑乐熙捧着净灵珠，愣愣地看着他，满心都是难以置信。
这般稀世珍宝，竟成了自己的所属之物，她当真能收下么？
不仅如此，他竟将其他恩赏也敞开任她挑选？
裴行俭见状，笑道：“我尚未娶妻，府中亦无其他女子，这些于我而言并无用处，放心取用，权当是给你们的贺年回礼。”
郑乐熙眨了眨眼睛，举着净灵珠轻声问道：“我真的可以收下么？”
裴行俭叹笑一声，语带蛊惑：“嗯，自此往后，它便是你的。若是不慎遗失，我可再无余物予你。”
郑乐熙犹豫再三，终是绽出笑颜，欣然收下：“如此珍贵的礼物，我定会悉心保管，绝不使其有丝毫损伤。”
“好，另外，”裴行俭含笑应了一声，稍作停顿，又从袖中取出两张崭新的符箓和两个大红封，分别递予郑乐熙与崔思弦。
“眨眼间一年已逝，未曾料到，过去这一年，竟与你们一同历经诸多惊险之事。新的一年，愿你们平安喜乐，心中所愿皆能顺遂达成，诸事顺遂。”
“多谢裴大人。”
崔思弦微微一愣，伸手接过红包与符箓，心中暗自揣测这是否是裴大人早有预备？又忆起去年此时，他正在崔府拜年，若今日她们未曾登门，他原是打算待前往崔府时再行赠予么？思及这些细微之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
裴大人自身对节庆之事颇为疏懒，府中清冷孤寂，对她们却这般用心。
郑乐熙垂眸捏着手中的红包，刚得了净灵珠，此刻又有红包入手，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是她身上未携一物，竟无以为报，心中不免有些怅然，暗自懊悔出门时未将那几瓶药丸带在身旁。
“裴大人，新春安康，愿您平安康泰，每日皆能欢颜常驻，万事顺遂。”
也愿您早日拥有一个热闹温馨的家，有人疼惜您，守护您，爱恋您，陪伴在您身旁。
裴行俭嘴角微微上扬，打趣道：“不唤七哥了？”
郑乐熙愣了一下，杏眸中笑意满盈，随即清脆地唤道：“裴大哥！新的一年，还请多多关照。”
崔思弦站在不远处，抬眼望去，只见裴行俭眉眼间尽是笑意，望向阿乐的双眸中满是温柔之色，心中莫名安定许多。往后有裴大人庇佑，阿乐的日子定会顺遂不少，果真是福祸相依，阿乐因这场祸事得裴行俭这尊大神护佑，何尝不是一种天赐的福泽？
春来，万物复苏，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
翌日，郑时萍与郑时意携各自夫君回返娘家。用过午膳后，石文珺称有些疲倦，便寻了个借口说要回屋小憩片刻，唤上郑乐熙与崔思弦一同回房，又让郑权招呼着姐夫、妹夫去书房闲谈饮酒，至于郑时萍、郑时画与郑时意三姐妹，则任她们自行消遣时光。
郑时画心中明了，见母亲特意支开两个活泼的小妹，只留下她们姐妹三人叙话，便知晓母亲的心思，心中不禁幽幽一叹。
阿姐与小妹皆是直爽性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果不其然，两人一进她房中，刚一落座，郑时萍便含着笑意打趣道：“阿娘今日可真是稀奇，往年女婿上门，无论多累，阿娘向来是不会离席的，更莫说回屋小憩了。今日这是怎的了？”
郑时意挤眉弄眼地说道：“还能怎的，昨日有位贵公子前来给阿娘和二姐拜年，还单独与阿姐说了许久的话。阿娘此刻心中定是焦急万分，只是不敢询问二姐半句，她生怕这一问呐，二姐又像往常那般与她置气，再将这大好姻缘给推拒了。”
郑时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了清嗓子，终于正眼看向当事人：“以往你的婚事我从不过问，你做何选择，我与阿意向来都是支持你的。但此次不同，且不说于太医家世显赫、位居朝堂，相貌堂堂且人品出众，各方面条件皆是无可挑剔。单说上次你从青龙寺平安归来那次，我便瞧出他对你情谊非浅。他望向你的眼神，绝非仅仅相识数月便能有的。阿画，你老实交代，你与于太医是何时相识的？你们如今……是何关系？”
郑时意啃着甜瓜，笑眯眯地抢话道：“别说，我上次也瞧出来了。阿娘平日对二姐的婚事盯得那般紧，偏生于太医初次送二姐回来时，她竟未留意到他，心思也未往这上头放。我与阿姐当时可是瞧得仔仔细细，二姐，我看得出来，就连唐易都跟我说，那位于太医对你定然是动了真情的，他与你以往相看的人家全然不同。”
“你姐夫都察觉出不对劲来，还问我呢。阿画，你到底是何想法？”
郑时画默默抿了口茶，昨日于晏白的一番话，至今仍在她心中搅成一团乱麻。
两人等了许久，郑时画才闷闷地说道：“我不知道。”
郑时萍与郑时意对视一眼，心中皆感诧异。
向来冷若冰霜、对婚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郑时画，竟也有这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难道这段姻缘真有转机？
郑时萍眼珠一转，闲话家常般问道：“你先告诉阿姐，你与于晏白是何时相识的？”
面对阿姐与小妹，郑时画甚少掩饰自己的心事。此刻她心烦意乱，亦确实需要她们二人帮自己理一理思绪：“相识多年了，在阿乐出事之前，我时常外出游医。我们是在阆中结识的，后来去了扬州，便再未相见，亦无联系。直至我入长安后，才在悲行院再度重逢。”
“你们竟相识如此之久……”
郑时萍微微感慨，又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数年前于太医一直在托关系寻觅一位姑娘。于家在长安乃是名门望族，于晏白又迟迟未婚娶，生得那般俊俏，众多府邸的姑娘皆对他瞩目有加。他稍有风吹草动，各府的后院便传得沸沸扬扬，我亦是当时听闻旁人所言。”
“如今想来，时间倒是对得上。阿画，该不会他当时寻觅之人便是你吧？可那姑娘似乎不姓郑，亦非洛阳人，不然我定会留意。”
若昨日于晏白未曾来过，郑时画或许会付之一笑，笑阿姐痴心妄想。然而昨日他将一切和盘托出，说得她面红耳赤，呆立当场。
“阿画，不会真是你吧？”郑时萍两眼放光，莫名对这宿命般的奇妙交集充满期待。
郑时画沉默半晌，迂回说道：“我往昔外出游医时，阿爹曾叮嘱我在外要护好自己，万不可泄露真实身份。故而我当时用了化名，亦编造了祖籍。”
郑时萍与郑时意瞬间明了，于晏白寻觅之人正是她！郑时萍有些激动，恨恨地拍了拍桌子：“我当年怎未问问你在外的情形，若我知晓你在外用化名，若我晓得你的化名，或许，或许在于晏白遍寻你不着之时，我便可告知他那是我妹妹，他心心念念之人是我妹妹！他还曾来府里为我诊脉，真是气人！”
郑时意笑了笑：“无需遗憾，这便是二姐与他的缘分未到。你瞧，多年之后，他们不是又相遇了么？”
“可……”郑时萍欲言又止，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可终究是错过了许多时光。阿意，你不知，于晏白曾娶妻生子，只不过如今已与妻子和离。”
郑时意微微一怔：“这……二姐，你可知晓？”
郑时画轻轻点头。“那你在意么？”
郑时画沉默良久，双手撑在桌面，捧着脸，踌躇许久。她在意么？
于晏白的往事她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可他的心意……她自己亦茫然不知，如今那层朦胧的窗户纸一朝捅破，她不得不去重视起这件事情。
郑时萍一眼便看穿她的犹疑与退缩。在感情之事上，她太了解自己的二妹。一旦心生畏惧，一旦有所退缩，一旦内心不确定，哪怕已然心动，她亦会远远逃离。
思及此处，她转换了话题。二妹想不通、理不明之事，她与阿意帮她思量！前提是，她得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又在为何事苦恼。
郑时萍干脆问道：“他昨日前来，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被阿姐这般一问，郑时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郑乐熙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她虽生性有些迟钝，可此刻也迅速捕捉到裴行俭这声道歉背后的深沉意味。他并非真的在嗔怪她，他是在责备他自己。
裴行俭将她的安危当成了责任，他在实践自己的诺言，也在为自己的食言而自责。
郑乐熙心底似有暖流缓缓淌过，却又夹杂着一丝酸涩。
她的那声抱歉，是因自己莽撞行事，对生死的轻忽，对裴行俭等人造成的麻烦；而他的歉意，全然出于对她的责任。
她郑乐熙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愫，裴行俭眼眸的深处，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模样。
许久之后，她嘴角忽而轻轻上扬，一双杏眼宛如盛纳了满池日光，波光粼粼间又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裴行俭望向对面的姑娘，心中那股压抑与沉闷竟悄然松开了一丝缝隙。
她虽未言语，可这丫头分明洞悉他内心的阴郁与情愁。他微微垂眸，一抹笑意也不由自主地在唇边晕染开来。
屋内的氛围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扭转，不再是先前的肃穆低沉，转而变得轻松明快，崔思弦也随之悄然松了口气。
裴行俭的心情仿若拨云见日，明朗了些许，他自嘲地一笑，轻叹道：“你那晚应允前来青龙寺时，我便曾言，你的命即我之命，我定会护你周全。若有违此诺，便以命相抵。”
郑乐熙轻轻颔首，轻声应道：“我记得，您是想让我安心，莫要惧怕。”
裴行俭嗯了一声，不再直视她，转过身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是我高估了自身，亦低估了你。若你遭遇不测，我怕是真要与你这小丫头共赴黄泉了。”
闻言，郑乐熙身子微微一僵，他此刻虽是戏言，可神色间的认真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刺进她心底，引得心中泛起几分甜涩交织的涟漪。如果她遭遇不测，他一定会惩罚自己。
可她前往青龙寺，并非全然为了帮他，她只是想救姑母。他明知道这一点，却仍以如此郑重之态践行着自己的承诺。
他的声音温和如水，视线悠悠转向窗外，仿若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语调平淡，却在郑乐熙心间沉甸甸地落下。裴行俭启唇说道：“所以阿乐，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先护好自己。你的性命安危，于我而言，至关重要。”
郑乐熙只觉有一束暖煦的阳光轻柔地落在自己脸颊，那般温暖，那般明亮。她暗自思忖，此事已然过去，于她而言已无凶险，或许此后与裴行俭再无纠葛，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可就在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即便只是萍水相逢，哪怕未来缘尽于此，此时此刻，自己正被家族之外的他人珍视着。
这份情谊，这份悸动，她定会铭刻于心，直至岁月的尽头。
郑乐熙努力压抑着内心澎湃的心绪，清了清嗓子，将眼中的水汽强压下去，蓦地走上前，与他并肩站在窗前，目光投向院外的景致，轻声说道：“我前些时日问过赵川，若惹您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裴行俭听闻，眉骨微微上扬，转过身慵懒地倚在窗边，双臂抱于胸前，好奇地问道：“他是如何诓你的？”
郑乐熙听到“诓”字，不禁轻声笑了出来，望向他时，脸上忽而生出一抹羞赧，小声道：“他说，让我唤您一声七哥，您便不会生气了。赵川所言，可是真的？”
裴行俭凝视她片刻，终是被她逗得展颜而笑：“你觉得呢？”
郑乐熙知晓，这位比她年长六岁的少年，已然被彻底安抚。
她眉眼弯弯，心跳如鼓，却仍鼓足勇气，轻轻唤道：“七……哥？”
裴行俭被这一声呼唤击中，神色微微变了变，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满是无奈。
她这一声娇唤，仿若给自己寻得了一座坚实的靠山，往后无论遭遇何事，他怕是都不会袖手旁观了。裴行俭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等再抬眸时，裴行俭已经收敛了神色，顾左右而言他：“日后莫要与赵川肆意胡闹。”
“嗯。”
郑乐熙心中一松，知晓他这是默许了。她转头，略带难为情地朝阿姐吐了吐舌头，暗自庆幸裴行俭并未与她计较。
崔思弦见状，悄悄朝她努了努鼻子，亦随之露出笑容。
郑乐熙正笑着，思绪却忽然飘远，她垂首，从袖间取出几样物事，眼尾含笑递了过去。
裴行俭接过，打开一看，锦袋之中静静躺着一颗净灵珠，莹润透亮，洁白无瑕，显然被人悉心珍藏。他未发一语，只是将珠子取出，端详片刻，又放回袋中，递回她手：“这颗净灵珠，此后便由你保管吧。”
“……嗯？”郑乐熙一脸茫然，仿若置身云雾之中。
“当作装饰亦无不可，挂于颈间，无事莫要摘下。”
郑乐熙忙不迭地摇头，摆手拒绝道：“不可，上次听吴大哥提及，这净灵珠世间罕有，可遇而不可求，我不能收下。”
裴行俭微微一笑，似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又从腰间取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只是相较之下，这颗珠子远不及先前那颗通透润泽：“无妨，我这儿尚有一颗。”
“……嗯？”郑乐熙又微微一怔。
“此乃刑部侍郎周堔周大人向陛下求得的恩赏，转赠予我。我既已有一颗，这颗便归你了。”
“你与它有缘，虽不能全然护你无虞，但至少可抵御诸多风险。你身患弱魂之症，往后仍需它相伴。”
“你此次立下大功，可惜我无法为你请功，亦不能将你暴露于朝野之中，明目张胆的恩赐于你而言，恐是祸端。故而只能以此种方式，将此物转赠于你。阿乐，你救了长安的百姓，这本就是你应得之物。”
“这几日宫中亦送来了其他赏赐，待会儿让吴殷、赵川领你们去库房，其中有诸多绸缎、珠宝、钗环，你与你阿姐可随意挑选，喜欢的尽可带走。”裴行俭语调平和，神色间却透着丝丝暖意。
郑乐熙捧着净灵珠，愣愣地看着他，满心都是难以置信。
这般稀世珍宝，竟成了自己的所属之物，她当真能收下么？
不仅如此，他竟将其他恩赏也敞开任她挑选？
裴行俭见状，笑道：“我尚未娶妻，府中亦无其他女子，这些于我而言并无用处，放心取用，权当是给你们的贺年回礼。”
郑乐熙眨了眨眼睛，举着净灵珠轻声问道：“我真的可以收下么？”
裴行俭叹笑一声，语带蛊惑：“嗯，自此往后，它便是你的。若是不慎遗失，我可再无余物予你。”
郑乐熙犹豫再三，终是绽出笑颜，欣然收下：“如此珍贵的礼物，我定会悉心保管，绝不使其有丝毫损伤。”
“好，另外，”裴行俭含笑应了一声，稍作停顿，又从袖中取出两张崭新的符箓和两个大红封，分别递予郑乐熙与崔思弦。
“眨眼间一年已逝，未曾料到，过去这一年，竟与你们一同历经诸多惊险之事。新的一年，愿你们平安喜乐，心中所愿皆能顺遂达成，诸事顺遂。”
“多谢裴大人。”
崔思弦微微一愣，伸手接过红包与符箓，心中暗自揣测这是否是裴大人早有预备？又忆起去年此时，他正在崔府拜年，若今日她们未曾登门，他原是打算待前往崔府时再行赠予么？思及这些细微之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
裴大人自身对节庆之事颇为疏懒，府中清冷孤寂，对她们却这般用心。
郑乐熙垂眸捏着手中的红包，刚得了净灵珠，此刻又有红包入手，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是她身上未携一物，竟无以为报，心中不免有些怅然，暗自懊悔出门时未将那几瓶药丸带在身旁。
“裴大人，新春安康，愿您平安康泰，每日皆能欢颜常驻，万事顺遂。”
也愿您早日拥有一个热闹温馨的家，有人疼惜您，守护您，爱恋您，陪伴在您身旁。
裴行俭嘴角微微上扬，打趣道：“不唤七哥了？”
郑乐熙愣了一下，杏眸中笑意满盈，随即清脆地唤道：“裴大哥！新的一年，还请多多关照。”
崔思弦站在不远处，抬眼望去，只见裴行俭眉眼间尽是笑意，望向阿乐的双眸中满是温柔之色，心中莫名安定许多。往后有裴大人庇佑，阿乐的日子定会顺遂不少，果真是福祸相依，阿乐因这场祸事得裴行俭这尊大神护佑，何尝不是一种天赐的福泽？
春来，万物复苏，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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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郑时萍与郑时意携各自夫君回返娘家。用过午膳后，石文珺称有些疲倦，便寻了个借口说要回屋小憩片刻，唤上郑乐熙与崔思弦一同回房，又让郑权招呼着姐夫、妹夫去书房闲谈饮酒，至于郑时萍、郑时画与郑时意三姐妹，则任她们自行消遣时光。
郑时画心中明了，见母亲特意支开两个活泼的小妹，只留下她们姐妹三人叙话，便知晓母亲的心思，心中不禁幽幽一叹。
阿姐与小妹皆是直爽性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果不其然，两人一进她房中，刚一落座，郑时萍便含着笑意打趣道：“阿娘今日可真是稀奇，往年女婿上门，无论多累，阿娘向来是不会离席的，更莫说回屋小憩了。今日这是怎的了？”
郑时意挤眉弄眼地说道：“还能怎的，昨日有位贵公子前来给阿娘和二姐拜年，还单独与阿姐说了许久的话。阿娘此刻心中定是焦急万分，只是不敢询问二姐半句，她生怕这一问呐，二姐又像往常那般与她置气，再将这大好姻缘给推拒了。”
郑时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了清嗓子，终于正眼看向当事人：“以往你的婚事我从不过问，你做何选择，我与阿意向来都是支持你的。但此次不同，且不说于太医家世显赫、位居朝堂，相貌堂堂且人品出众，各方面条件皆是无可挑剔。单说上次你从青龙寺平安归来那次，我便瞧出他对你情谊非浅。他望向你的眼神，绝非仅仅相识数月便能有的。阿画，你老实交代，你与于太医是何时相识的？你们如今……是何关系？”
郑时意啃着甜瓜，笑眯眯地抢话道：“别说，我上次也瞧出来了。阿娘平日对二姐的婚事盯得那般紧，偏生于太医初次送二姐回来时，她竟未留意到他，心思也未往这上头放。我与阿姐当时可是瞧得仔仔细细，二姐，我看得出来，就连唐易都跟我说，那位于太医对你定然是动了真情的，他与你以往相看的人家全然不同。”
“你姐夫都察觉出不对劲来，还问我呢。阿画，你到底是何想法？”
郑时画默默抿了口茶，昨日于晏白的一番话，至今仍在她心中搅成一团乱麻。
两人等了许久，郑时画才闷闷地说道：“我不知道。”
郑时萍与郑时意对视一眼，心中皆感诧异。
向来冷若冰霜、对婚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郑时画，竟也有这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难道这段姻缘真有转机？
郑时萍眼珠一转，闲话家常般问道：“你先告诉阿姐，你与于晏白是何时相识的？”
面对阿姐与小妹，郑时画甚少掩饰自己的心事。此刻她心烦意乱，亦确实需要她们二人帮自己理一理思绪：“相识多年了，在阿乐出事之前，我时常外出游医。我们是在阆中结识的，后来去了扬州，便再未相见，亦无联系。直至我入长安后，才在悲行院再度重逢。”
“你们竟相识如此之久……”
郑时萍微微感慨，又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数年前于太医一直在托关系寻觅一位姑娘。于家在长安乃是名门望族，于晏白又迟迟未婚娶，生得那般俊俏，众多府邸的姑娘皆对他瞩目有加。他稍有风吹草动，各府的后院便传得沸沸扬扬，我亦是当时听闻旁人所言。”
“如今想来，时间倒是对得上。阿画，该不会他当时寻觅之人便是你吧？可那姑娘似乎不姓郑，亦非洛阳人，不然我定会留意。”
若昨日于晏白未曾来过，郑时画或许会付之一笑，笑阿姐痴心妄想。然而昨日他将一切和盘托出，说得她面红耳赤，呆立当场。
“阿画，不会真是你吧？”郑时萍两眼放光，莫名对这宿命般的奇妙交集充满期待。
郑时画沉默半晌，迂回说道：“我往昔外出游医时，阿爹曾叮嘱我在外要护好自己，万不可泄露真实身份。故而我当时用了化名，亦编造了祖籍。”
郑时萍与郑时意瞬间明了，于晏白寻觅之人正是她！郑时萍有些激动，恨恨地拍了拍桌子：“我当年怎未问问你在外的情形，若我知晓你在外用化名，若我晓得你的化名，或许，或许在于晏白遍寻你不着之时，我便可告知他那是我妹妹，他心心念念之人是我妹妹！他还曾来府里为我诊脉，真是气人！”
郑时意笑了笑：“无需遗憾，这便是二姐与他的缘分未到。你瞧，多年之后，他们不是又相遇了么？”
“可……”郑时萍欲言又止，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可终究是错过了许多时光。阿意，你不知，于晏白曾娶妻生子，只不过如今已与妻子和离。”
郑时意微微一怔：“这……二姐，你可知晓？”
郑时画轻轻点头。“那你在意么？”
郑时画沉默良久，双手撑在桌面，捧着脸，踌躇许久。她在意么？
于晏白的往事她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可他的心意……她自己亦茫然不知，如今那层朦胧的窗户纸一朝捅破，她不得不去重视起这件事情。
郑时萍一眼便看穿她的犹疑与退缩。在感情之事上，她太了解自己的二妹。一旦心生畏惧，一旦有所退缩，一旦内心不确定，哪怕已然心动，她亦会远远逃离。
思及此处，她转换了话题。二妹想不通、理不明之事，她与阿意帮她思量！前提是，她得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又在为何事苦恼。
郑时萍干脆问道：“他昨日前来，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被阿姐这般一问，郑时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