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郁喧洲两人,他疑惑的目光停留在陆苕玉身上。

    陆苕玉双眼一闭:又我?无望山天台一位。

    这年头间谍真不好当。

    她深深叹息。

    不过情况也不算太糟糕。

    她记得郁喧洲之前给她令牌时说过,千仞宗外门弟子的绿木牌是统一的。那眼前这人说令牌是什么阳的,应该指的是这令牌上的佩绳。

    一根佩绳……

    陆苕玉道:“什么庆阳?这令牌上的佩绳是郁师兄送我的生辰礼。”

    锦熙侯的目光更加诧异。

    他道:“这佩绳乃是由上好的织金锦配着抚州城特有的技艺‘金丝纡’缠绕制成的,其间还编缝了少许仙茅草,有寻人定位的作用,是抚州王室独一无二的东西,也仅有这一条,怎么会成了别人给你的生辰礼。”

    边说,锦熙侯觉得有些不对,浓眉皱起,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沉。

    言至此,事情似乎清晰起来。

    汝阳王双眸眯起,目光落在殿中面容冷郁的少年身上,问道:“郁仙长难道同庆阳相熟吗?”

    静。郁喧洲垂眸不言,殿内十分安静。

    长睫之下,他的眸光微不可察地轻动。

    尹问雁。庆阳。

    没想到这令牌他只不过随手从那灵药阁外门弟子手中拿来,那人居然正好就是王室郡公主。

    太过巧合。

    但自陆苕玉出现,巧合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郁喧洲不愿在此时深究,他思索眼前处境。

    尹问雁是灵药阁外门弟子,寻常杂务繁多,处在无望山的时间更多些。而千仞宗向来也不给外门弟子配发符咒灵剑等灵器,想来她同抚州王城的联系应该也不深。

    郁喧洲抬眸,长睫垂下淡淡阴翳,周身如水中冷月般清冷疏淡。

    他问道:“庆阳?可是灵药阁的外门弟子——尹问雁?”

    锦熙侯浓眉一挑,有些惊奇两人真的有交集,答道:“正是,庆阳名唤问雁。”

    “原是如此。”郁喧洲眼眸漆黑,适时露出一点意外,道:“我虽同她相识已久,但她却并未说过,她竟是抚州城郡公主。”

    他道:“这佩绳便是她赠予我,那日陆师妹生日,我发愁要送何礼物,问雁师妹提到她有一条佩绳,极其稀有,于是便赠与了我。”

    锦熙侯朗声一笑:“庆阳还同我讲她最崇拜慕容师兄,没想到竟同郁仙长关系如此密切。”

    崇拜慕容郃?

    郁喧洲垂下眼睫,眼底薄凉,嘴上却依然道:“性情相投罢了。”

    陆苕玉看着他,有点意外。这人的谎话现在居然也能张嘴就来。

    按照他阴冷的性格,她可不信他会同那位庆阳殿下如此交好。郁喧洲这样做的目的也很显然,想拉拢抚州王室,就如同想拉拢抚州百姓一般。

    但陆苕玉实在没想通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照理说抚州城百姓皆是凡人,于他修行无益,他应当按照原文一样不屑一顾。

    之前他也从不主动请求到抚州,说明抚州对他确实也没什么其他的吸引力,但为何现在忽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拉拢抚州百姓、抚州王室如此上心。

    陆苕玉绞尽脑汁,没想出来。

    这时两人已经聊到了正题。

    郁喧洲示意将事先准备好的仙草奉上,同时道:“此次供赠的仙草名录有变,其余灵草可照名录上一一核对,但原定的九窍辟谷玄草年份已过药效折半,新的玄草短时间内又难以寻找——”

    “不可。”没等他说完,锦熙侯双眉已经皱起,打断道:“郁小友,这仙草万不可缺,上一株药效到现在已然变得微弱,此次定得及时续上。”

    郁喧洲抬了下手,一旁灵气封存的匣子咔嗒自动打开,露出里面鲜红夺目、灵气氤氲的灵花。

    “阁下不必担忧,”他道:“虽然九窍辟谷玄草暂时寻不到,但是这灵花保存尸体的功效更胜九窍辟谷玄草。若栽种于棺椁旁,灵力滋养,依旧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汝阳王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字眼,双目一深,道:“栽种?”

    郁喧洲微微颔首,解释道:“这灵花需灵力栽植生根才能发挥其作用。”

    要用灵力栽种,言下之意便是要跟着进入皇陵。陆苕玉察觉到殿内两人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皇陵向来是王室密地,禁止让外人随便进入。

    气氛冷下来,双方一时僵持住。

    慕容郃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下敛。

    陆苕玉直觉要坏事。

    果然,见王室实在为难,他开口道:“若这株灵花不能用,我们也可去寻其他仙草代替。”

    再寻仙草,那岂不是又要去无望山。上次一群仙草护着都差点死了,现在经脉阻塞还敢再去。

    该死的完美主义!

    陆苕玉看他,连忙提醒他道:“不需如此。”

    “大师兄,庆阳殿下便是灵药阁的外门弟子,她可以进皇陵。”

    慕容郃的眉头松了下来,这倒是不错的提议。他道:“师妹所言有理。”

    随后目光转到郁喧洲身上,询问道:“师弟,你认为如何?”

    “也可。”郁喧洲冷郁漆黑的眸子扫过陆苕玉,应了下来:“我可以教她栽种之术。”

    管他教什么,只要不用去无望山就行,陆苕玉长呼一口气。

    这事算是圆满解决,接下来几人又商议起宓元齐和那逃脱的黑猩妖之事。

    陆苕玉身为外门弟子,给王室的赠礼既然已经献上,便再没有她的事了,挑了个时候,她同常卢便出了王殿。

    出来后,她对常卢说:“师兄,我想去抚州城内再转转。”

    常卢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于是便让她一个人多小心些。

    陆苕玉其实心里还记挂着那群被逮住的杀手,虽然他们宗规限制,不会主动说出杀手的身份,但是她被逐出了宗门,他们完全可以把她卖了。

    真是难办。

    陆苕玉在街上买了个糖葫芦,边吃边思索被慕容郃发现身份后的下场。

    慕容郃的境界比她高,虽然她体内有神秘的阵法很强,但是时灵时不灵,她还没看出规律来,不保险。手里那些传送符也快用完了,若是几打一,她的处境有些危险。

    只能想办法和郁喧洲捆绑住。

    想想若是她被发现身份,他也会因此暴露私自同渡业宗杀手接触、想要暗杀同门师兄的行径。

    这么比较下来,郁喧洲的下场应该不会比她好多少。

    暂时问题不大,陆苕玉嘴上嚼着糖葫芦,开始琢磨起以后真要跑路的事。

    如今渡业宗将她封杀,不能再接任务,灵石现在当然得越多越好。

    于是她又到卖千仞宗周边的店铺里转了转。

    说来也奇怪,分明前不久抚州城才逃走一只妖,还伤了一个人,但抚州城百姓也未有担忧的神色,反倒因为慕容郃的到来城内上下都格外喜兴。

    这就是男主的魅力?

    陆苕玉把糖葫芦嘎嘣嘎嘣咬碎。

    店铺里人潮涌动,和上次的场景截然不同。

    如今郁喧洲的青钢剑被端正地放在昆吾剑一旁,虽然灰扑扑的,被昆吾剑的风华压下一头,但是两把小剑的标价却是一样的。

    陆苕玉简单一算,上次她五十灵石收了一袋子的青钢剑,如今每一把都可以卖出七百灵石。

    感谢上天馈赠。

    陆苕玉内心虔诚地双手合十。

    “——诶,这位是不是那日郁仙人的师妹?”

    忽然人群一阵躁动,有人认出了她。

    抚州城对求仙有着超乎寻常的痴迷,但往常来这里监巡的弟子格外恪守宗规,只专注处理事务从不外出同百姓交流,所以他们能接触到千仞宗弟子的只有在幼时课业中学到的“千仞宗是他们的守护神。”

    偶然碰到一个来店铺闲逛的千仞宗弟子,他们便显得格外热切。

    激动道:“看!是活的千仞宗弟子,是活的!”

    “?”

    像是围观稀有物种,陆苕玉硬生生被他们看社恐了,道:“不必这样,我是偶然路过…”

    “——姑娘居然是千仞宗弟子?”

    忽然一道意外又兴奋的声音压住了她的声音。

    那日卖她青钢小剑的掌柜推开人群走出来,面露兴奋道:“难怪那日姑娘出那么多灵石来买郁仙人的佩剑。”

    一言激起千层浪,周围开始讨论起来,掌柜指着她腰间佩的青钢小剑,脸上溢满了笑,对着他们道:“昨日就是这位姑娘把郁仙人整个一麻袋的佩剑都买走了!连同宗弟子都在收藏郁仙人的小剑,看来郁仙人当真是昆山之玉。”

    ……?

    这人郁喧洲粉丝吧。陆苕玉不明白这因果关系哪来的,会买郁喧洲的小剑,难道不是因为买一送十吗?

    她贪!

    “可惜今日本店内郁仙人的小剑已经卖完了……”

    掌柜接着道,声音听起来颇有些遗憾,停顿一瞬,随即话头又忽然一转,道:

    “…想要的人便明天再来,为表诚意,这小剑明日便开始限量,先到先得。”

    “?”陆苕玉双眼瞪大。

    谁说的抚州城民风淳朴痴迷求仙的,到底谁说的啊。

    前面哐哐一顿夸郁喧洲,她都信了,合着就是为了现在抬价?

    她还莫名其妙成他店里代言人了。

    岂有此理。

    陆苕玉脸一黑,把那掌柜的拽到一旁。

    掌柜顿时嗷嗷叫了几声,没想到一贯不理俗事的仙人如今真同他计较起来,心里开始有些后怕,直嚷嚷道:“姑娘手下留情。”

    她抬手施了道禁言咒。

    掌柜心里更怕,唔唔挣扎两声,却没想到陆苕玉单手叉腰,瞪着他道:“想让我给你免费打广告?哪有那么好的事?”

    “但你想挣钱,我也可以继续帮你,”她冲他摊开五根手指,道:“我要抽成,每卖出一把,五五分。”

    “?”掌柜一呆。

    似是对她说的话不敢相信。

    想来是习惯了千仞宗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此市侩的还是第一次见。

    但陆苕玉不管他怎么想,反正她也不是千仞宗弟子,未来的情况瞬息万变,现在她当然能挣些钱就要多挣些。

    “五成,一成也不让。”陆苕玉板着脸,威胁:“若你不答应,那我便说我的小剑是在别家买的。”

    掌柜:“……”

    他双眼瞪得溜圆,良久才开口:“唔唔唔。”

    陆苕玉把禁音咒解开。

    掌柜讨好道:“姑娘想要这个价格,倒也不是不行。”

    一来一往讨价还价,等两人再从后堂出来,陆苕玉神色一片怡然。

    而利被拔去了九分,掌柜蔫蔫的,勉强对众人笑道:

    “诸位,方才这位仙人同我讲,感念我们的一片诚意,她可以将昨日买来的小剑重新拿出来。但是数量不多,只有二十把。若有人真心想要,现在便可以预订,但如果有纠结犹豫的先不要买,明日铺内依旧会到货。”

    他把方才陆苕玉教的话说完,店铺内的百姓一听,情绪高涨起来,一声两声的都是“我要买我要买”。

    但还是有不少人已经有收藏的小剑,还在观望。

    一个柳眉杏眼的女子挥着手帕笑道:“昨个我是在前面几家买的,买昆吾剑时店家买一送十,竟意外得了几把郁仙人的剑,幸亏我留下了,不然照这抢手程度,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身旁人一阵艳羡。

    “还得是清姐姐,家中都已收藏了快十把昆吾剑了吧?当真是一心求仙。”

    快十把。

    陆苕玉换算了一下,相当于将近七千灵石。

    我的老天奶,有这灵石还收藏什么佩剑,去收藏慕容郃的命啊。

    陆苕玉马上眼红了,对她手里的灵石充满了占有欲。

    来之前她便打听过,千仞宗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宗,而抚州城则算是整个修真界最富庶的都城,寻常贫苦的百姓连住进抚州王城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能在这里称上有钱的,家中基本上都有条灵石矿脉。

    虽然灵石难开采,但是收藏几把小剑的灵石对他们来说不算问题。

    那位清姐姐听到这暗里吹捧的话显然受用,眼里溢着笑,望向陆苕玉道:“仙人,这小剑今日我便让给他们了,也算是成就仙人的一番好意。”

    休想。

    陆苕玉道:“若今日买小剑,也算是同师兄有缘,感念诚意,我会请郁师兄签上名,为他祈平安。”

    “?”

    “?!”

    众人倒抽一口气。

    “——我要。”那位清姐姐反应最快,直接一巴掌把芥子袋拍上柜台,“灵石先付一半,剩下的我回去去取。”

    店铺内原本吹捧的几人脸色马上变了:“你都说不要了,怎么言而无信?!”

    “大家都听到了,你不能抢!”

    “就是就是,你这是求仙的诚意吗?!”

    还有的人则道:“我也要!能换吗,刚才的昆吾小剑,我要换成这把青色的——”

    他卡壳一瞬,忽然想起:“郁仙人的配剑叫什么名字?”

    郁喧洲的剑其实没有专门取过名字,只是因为外形一直被唤作青钢剑。

    这样看来同慕容郃的昆吾剑相比,显然太没有特点了,也不好卖。

    陆苕玉想了想,回答道:

    “爆款护身转运平安纳福青钢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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