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提议令冉彤的杏眼更大更圆。

    “这是婚礼中的步骤呀?”

    云宿雨搂着她微笑:“我想用另一种契符。”

    适用于修士缔结道侣的契约不多,常见的有“同心契”、“参同契”、“坎离合一契”,效用是确保双方相互扶持,忠贞不渝。

    云宿雨向来循规蹈矩,忽然生出这个念头,可算标新立异了。

    冉彤听说他想改选“生随死殉契”,大吃一惊。

    这契约达成后,制定契符的一方便对另一方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可任意吸取对方法力,若遇性命危机,神魂受损,另一方会自动贡献元神加以补救。

    由于太不平等,带有强烈的奴役性质,只有那些压榨炉鼎的邪修才使用。

    冉彤尚未回过神来,云宿雨捧起她的右手,将一支玄鸟羽毛做的符笔放在她掌心。

    “彤儿,你来定契符。”

    冉彤像被火炭烫到,差点缩手,朝着他慌惚顾盼,明明是无话不谈的亲密关系,此刻竟迷惑得开不了口。

    云宿雨见吓着她了,忙捧住她的脸解释:“我向二舅和二舅母发过誓,要好好保护你,想来想去,只有用这种方式才稳妥。”

    表哥的挚诚毋庸置疑,他对爱人的大方体现在方方面面,以前就曾为了救护被妖兽偷袭的冉彤不顾性命,连长辈们都调侃他是个情种。

    冉彤父母恩爱,她自小耳濡目染,明白夫妻之情贵在患难与共,单方面的索取很自私。

    她对云宿雨一片真心,不愿承受这份自私的权益,急忙摇头:“表哥,我会勤奋修行,早日提升境界,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牺牲。”

    云宿雨早料到她会拒绝,会心而笑:“傻丫头,没看出我是在向你求取保障吗?你不遭遇性命之忧,这契约便不会生效。真到了那种时刻,就算没有契约我也会拼死救你呀。”

    这说法大大缓解了冉彤的压力,她心思活泛,知道表哥感情细腻,从来拿她当宝贝。父母过世后他自觉接过守护之责,加倍努力爱惜她,有时谨慎到了瞎操心的程度,把她看得比凡人稚子还脆弱,反令冉彤为他心疼。

    如果这么做能让表哥安心,也不是不能接受。

    冉彤想罢辗然笑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一直是表哥宠她,她很高兴今天能有机会宠宠表哥。

    高阶修士可空手画符,冉彤还需要符纸做载体,云宿雨摘了一片巴掌大的枫叶为纸,拿出“生随死殉契”的符文样本让她照描。

    画符须清心静神,以气摄形,以形运气,形气合一,致令阴阳贯通,天地归元,讲究一气呵成,中途不能有半分停顿。

    冉彤不知怎的,临到落笔忽然心神不宁,要么画歪了,要么失手中断,尽管云宿雨一再宽慰鼓励,仍然连续几次半途而废。

    “表哥,我画不好这个符。”

    她嗫嚅着想要放弃,非是气馁,以前母亲曾教导她:“假如一件事老是莫名受挫,不能如意,那多半是天意示警。”

    她不觉代入这一观点,心脏再次咚咚乱跳,靠在表哥怀里也难安定。

    云宿雨一如既往地有耐心,声音似温泉浸润着她的耳朵。

    “你太紧张了,别着急,像这样速度放均匀,慢慢来,一点都不难的。”

    说话时轻轻扶住她握笔的手,辅助她画符。

    冉彤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监控笔尖走向,注视金色的墨汁在枫叶上蜿蜒出繁复蜿蜒的线条。

    她和表哥情路顺畅,没想到缔结道契时受阻,这曲折的符文似乎隐藏着某些不祥的暗示,令她惶惶惑惑,待成功画完,脑门上浮起一层毛茸茸的汗珠,前胸后背都浸湿了。

    “好了。”

    云宿雨含笑握了握她的肩头,拿起这张来之不易的符契,按规定流程先让定契人滴血开光,而后咬破食指,将血滴在冉彤的血迹上。

    两滴鲜血交融,他们的神魂就此相连,符契上的金纹绽放灵光,化作两只翩然飞舞的金色蝴蝶,分别扑向二人额头,汇入神识当中。

    道契生效,代表夫妻关系确立,本该欣喜激动的时刻,冉彤的心情却被云雾遮住一般,明明没有任何不开心的理由,就是高兴不起来。

    云宿雨的反应也有些异常,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如释重负。

    见冉彤打量,忙重拾笑容,圈住她低头叮咛。

    “彤儿,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要记住,我此生只有你一位妻子,你不可以讨厌我,更不能不要我。”

    解除契约的唯一办法是契主心怀杀念取出另一方的心头血,以他和冉彤的关系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

    他郑重其事,被冉彤误会成撒娇,惊喜之下心间云翳顿开,环住他的腰仰头揶揄。

    “表哥这是怎么了?都说男为树女为藤,从来只见藤缠树,你为何反着来?”

    云宿雨笑意深浓,深情拥住她。

    “我很怕失去你。”

    冉彤耳朵紧贴表哥胸口,那急促的心跳声不断强劲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他的话音却似轻烟,伴着隐约的忧伤怯弱低徊缭绕。

    凡人容易沉溺情爱,修整道侣却很少患得患失。

    冉彤印象里云宿雨温情脉脉,像棉花团顺着她纵着她,但内在并不软弱,随时可供她依靠,往常亲热时没见他这么肉麻黏糊过,一时间亦喜亦忧,扶着他的背安慰:“等成了亲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到时你放心去闭关,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分神的。”

    云宿雨抱她抱得更紧,怕被打劫似的,好一阵才松开,目不转睛凝视她,美丽的蓝眸波光点点,仿佛揉碎漫天星子。

    冉彤伸手摸他的脸颊,直白发问:“表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他的眼波立刻暖意融融,轻笑摇头。

    表哥活了一百多岁,成熟内敛,从不向她展示烦恼。

    冉彤明白自己还不够资格为他分忧,不追问是最懂事的做法,于是另想办法为他舒怀,活泼道:“你来的正是时候,看这枫叶红得多美,还很茂密,再过几天开始落叶就没这么漂亮了。我们沿着河边散散步,如何?

    两个人手拉手下桥,逆着溪流缓行,一边观山望景,一边愉快聊天。

    “表哥,我今天在那家书坊惹了祸,倘若家里的长辈们知晓,会不会责怪你啊?”

    “不会的,这点小事你别往心里去。”

    “这不算小事吧,万一有人借题发挥,说我败坏云家门风怎么办?”

    “云家的名誉岂是能轻易折损的?你真不用担心。”

    云宿雨宠溺地揉了揉冉彤的脑袋,取出一匣蓝盈盈,亮晶晶,李子形状的果子,是冉彤最爱吃的清莹李。

    这种稀有灵果十年一开花,又十年一结果,果实蕴含灵力丰富,是修真者上佳的补给品,只产于春末夏初,保存期顶多半个月,过后便萎缩腐坏,按说这个季节绝对吃不到。

    得知是云宿雨用法力催生的,冉彤不乐意了。

    催生灵植很费法力,像清莹李这样的高级灵植生长缓慢,对灵力需求极大,促其开花结果所消耗的灵力够云宿雨修行一二年了。

    “我又不是馋嘴小孩,你干嘛费这力气?”

    “上次你说今年没吃到清莹李,就想顺便带些给你,尝尝看,味道还不错。”

    云宿雨拈起一枚果子递给冉彤。

    表哥这么疼爱她,再扫他的兴也太不识好歹了。

    冉彤噘了噘嘴,甜笑盈腮,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欢喜称赞:“好吃,感觉比以前吃到的还香甜。”

    成熟的清莹李味道比寻常李子浓郁,混合蜜糖、酥酪、香草风味,吃了满口生津,齿颊留香,但低阶修士不能多食,否则灵气淤塞,会令身体不适。

    云宿雨瞅着冉彤吃完三颗便将果子重新封好,让她带回去慢慢吃。

    冉彤在溪边洗手,顺便玩了会儿水,和表哥倚靠着坐在临溪的石头上静静欣赏对岸如火如荼的红枫。

    黄昏将至,枫林沐金辉,绚烂欲燃,烧出半天红彤彤的晚霞,溪面流金间碧,像银子映照美景,天地辉映,壮丽景色惹人沉醉。

    冉彤枕着云宿雨的臂弯,心里满当当地全是幸福。

    长辈们常说仙途漫漫,修仙者一生会经历许许多多沉浮,应该永远保持探索和求知欲,不断开拓未来。

    可是能嫁给表哥,和他如此刻这般甜蜜厮守,冉彤便心满意足了,相信将来再美好也不外乎如此光景,法力、成就、长生不老都不及表哥带给她的快乐。

    “表哥,昌宁的枫叶也这么漂亮吗?”

    人说“枫林十分秀,七分在昌宁”,冉彤去过深秋的昌宁,那儿的枫林比烈阳更多更茂密,叶红时节层林尽染,方圆百里醉倒在轰轰烈烈的赤色中,堪称天下一绝。

    云宿雨说:“今年天冷得早,昌宁的枫叶已开始凋零了。”

    冉彤毫不在意,往他怀里贴了贴,笑道:“没事,反正明年还能看到。”

    结成道契,她更不用跟表哥害羞了,自在畅想:“不止枫叶红,以后我们还能一起看好多好多美景,你说过要带我游遍十州,领略各地风光,可得说话算话啊。”

    一滴水珠猝然砸在她手背上,她纳闷晴天为何有雨,抬头见云宿雨正用力揉眼眶。

    冉彤惊讶:“表哥,你哭了?”

    “没有,怪这枫叶太红,看久了眼睛刺痛。”

    云宿雨假装淡然,被掩饰不住的牵强语气出卖,让见面伊始就一再困扰冉彤的不安情绪彻底突漏出来。

    表哥不是多愁善感的凡人,今日怎的异样频出?

    “你真没遇上烦心事?”

    她抓住云宿雨的袖子,尽量不用忧疑的神情逼迫他。

    云宿雨只看她一眼便匆忙闪避,似乎她才是扎伤双眼的尖刺,冉彤茫然慌乱,刚一低头便被他紧紧拥入怀抱。

    这个拥抱比任何时候都用力,捏得她骨头微微发疼,也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表哥的恐惧。

    相似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年她在森林里乱跑,撞见食人恶妖,几乎丧命。云宿雨及时救下她时也这么失态地抱着她,事后承认他当时被吓坏了。

    “表哥……你到底怎么了?!”

    不能再迟疑,冉彤推开他焦急询问。

    云宿雨不肯撒手,将她牢牢箍在怀里,仿佛她是他的依靠。他的行动已完全失常,嘴上还在强撑。

    “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想到马上要和你成亲,反而欢喜得有些害怕。”

    欢喜也会让人恐惧吗?

    冉彤刚知道人会产生这样矛盾的感受,她怀疑是心魔导致的,怪不得云家急着让他们完婚,表哥这状态是很叫人担心。

    她未做过多猜测,一心安抚云宿雨,轻轻抚弄他的肩背,像哄一只受惊的大狗。

    “彤儿只爱表哥一人,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一切都好。如果情念会危及表哥的心神,彤儿宁愿你少喜欢我一点。”

    安慰适得其反,云宿雨的身体微微抖动,压抑的哭泣令他气息凌乱,指尖捏紧冉彤的手臂和侧腰,像要将她的轮廓烙进自己的生命里。

    冉彤修为太低,无法用灵力助其安神,又怕说错话表错情,加剧他的错乱,乖乖爬在他胸前,用颈窝承受他的泪雨。

    云宿雨自制力终是强的,不久恢复平静,松开小表妹,一半惭愧一半酸涩地笑着向她道歉。

    “对不起,吓着你了。”

    冉彤使劲摇头,笑眯眯地,像只开朗的小奶猫。

    “我一难过就肆无忌惮冲你哭鼻子,还还债是应该的。”

    云宿雨泪光重现,认真纠正:“彤儿,你从不欠我什么,永远都是表哥亏欠你。”

    他欲言又止,明显藏了话。

    冉彤不想追问,免得给他添堵。想着等婚礼过后,诸事如意,表哥自会安心。

    分别时云宿雨再次失态,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等说好再见,冉彤走出一截,他又追上来抱住她依依不舍亲吻,泪水沾湿了她的鬓丝脸颊。

    冉彤百感交集,无计可施时诙谐调侃:“表哥原来这么粘人吗?你现在可比怀璧更像小孩子了。”

    云宿雨羞惭地忍住离愁,指尖一点点滑过她的掌心、手指,艰难的放手。

    二人肌肤分离的一刹,冉彤看到表哥的眼神似决堤河坝漫出悲痛,但随即得到遏制。这情景存在的时间极其短暂,短到像她的错觉。

    事实正如此吧,又不是生离死别,表哥再舍不得也不会伤心成这样。

    他们很快会重聚,在凤箫玉笛中,摇曳红烛下,珠帘绣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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