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日,林栩对姚素然的思慕十分上心,时时缠着她问东问西,俨然一副纯真羞赧的小女儿情态。

    姚素然很是受用,言语间便又流露着几分自得,半是推拒半是骄矜:

    “无非是瞧着三皇子俊朗,阳光下很是好看,便随手画了,你且说说,有几分相似?”

    林栩耳畔像是因讨论年少情事而娇羞,染上柔嫩粉色,话音亦软如云雾。

    “姐姐笔墨颇有些功底,一眼便能分辨得出。”末了,又补充一句。“与你很是相配。”

    姚素然深深看她一眼,良久,方轻叹。“栩儿妹妹,我怎就没早点认识你?”

    “长姐身弱,我一人在这很是孤单,有你作伴,真是再好不过。”

    林栩在周身馥郁的月桂香气中适时浮现出几分担忧之色,双眉微颦,“许久没见素安姐姐,她身子最近可好?”

    姚素然摇了摇头,耳畔的翡翠珠环随之发出叮叮轻响。“还是老样子,一着风寒便要不得了。”她似忽然又想起什么,眼底浮现一丝很快便消弭不见的怨气。

    林栩见姚素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也佯装没有察觉。

    但不过半日,姚素安本人便来了。

    她久病初愈,一身棠梨底妆花褙子配着空青色暗纹百迭裙,单是柔柔立在那里,便如惊鸿般勾人心弦。

    如今学堂众人除了九皇子都正值少年,早已渐渐开了情窦。

    相较于妹妹姚素然的娇俏肆意,姐姐病后的玉骨冰肌,更像是天边摇摇欲坠的弯月,落入溪边倒映着清丽,但若伸手想掬起——

    却是轻轻一碰便碎了。

    宫里头从来多的是明媚雍容的美人胚子,破碎清冷便更容易让人心起涟漪,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窦然生出保护欲来。

    五皇子和三皇子很久没见到姚素安,一时间见到门前立着的人儿都有几分意外。五皇子更是立刻站起身,平日里几分傲气的脸上关切十足:

    “今儿倒稀奇,身子可都大好了?”

    这番问话省去了主语,倒显得十分亲近。五皇子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忙又讪笑几分:

    “真是许久未见姚大小姐了。”

    姚素安轻轻福了一福,不过刚开口便又引来几声咳嗽,只好拿着帕子掩了口,待气息渐稳才答,“臣女给二位皇子请安。”

    三皇子倒是看不出面上有什么神情,淡淡开口:“身子不好何必巴巴儿地来,还是得好生将养着。太医院可曾找人看过?”

    姚素安刚要点头,坐在林栩身旁的姚素然便抢先一步道:

    “姐姐身弱,院丞先生早已给请过脉案,说是体虚气滞,恐怕还得些时日才能大好呢。”

    姚素安柔柔一笑,也温然说:

    “也不打紧,我已落下太多功课,天天在府里待着也无趣的紧,担心比起大家滞后太多......不如打起精神来进学。”

    三皇子闻言便生了几分赞誉之意,微微点头。

    身侧的姚素然却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别人目光都看着弱柳扶风的姚素安,但林栩离她坐的近,几乎可以听到那声嘟囔——

    “明明是担心周郎。”

    这句周郎指的应该就是周惟衎。

    原来姚素安对他的情愫竟这样深么?

    林栩尽力回忆,却全然寻不到半点从前周惟衎与她提及姚氏姐妹的记忆。至少以她的记忆而言,周惟衎是不怎么认识姚素安的。

    难道便是单相思么?

    其实也难怪。周惟衎是她前世的夫家,虽未正式过门,却也是双方家长都认真定下的亲事。

    周家世代经商,丝织闻名天下,如今专门奉了御贡,皇商里又是头一份的尊贵。偏偏他人又生得典则俊雅,是周老太太最受宠的嫡孙,十有八九日后会继承周家世代传承的祖产。

    大昱自前朝起商农并重,官宦高门与富商巨贾结亲已有先例。到了本朝,好一点出身的富商子弟甚至比普通从政考学之人更受姑娘们青睐,毕竟谁会跟万贯家产过不去呢。

    这些年来,不仅有不少说媒之人要给周惟衎撮合亲事,还有些心中爱慕周惟衎的世家小姐不惜求了家人上门说亲。

    周惟衎是个人生一帆风顺的贵公子,一生全无污点,唯独眼神不好,看上了她。

    前世里,自己也正是因为喜欢上了周惟衎,才有了此后种种难堪。

    她做鬼魂的那几日看得分明,周家因为这场姻亲而大受牵连。数年的苦心经营骤然坍塌,不仅难以维系,更有街边人传谣,周惟衎受不了打击,当夜便疯了。

    那时她的魂魄被拘于林府上小小的四方天,无法亲自求证。她也听不得这样的话,哪怕只是传言。

    因为从前的周惟衎,对林栩是很好的。

    哪怕是那个嚣张跋扈,惨遭万人嫌恶的林栩。

    那日贵女宴受了欺辱之后,她回去便在家中狠狠掉了几天眼泪。周惟衎知道后,当夜便遣了小厮传信,邀她在沐京城内的八景里桥相见。

    传信的小厮一脸神秘,她本不愿顶着哭红的眼眶出门,但耐不住小厮软磨硬泡,便带了两个近身丫头前去。

    一路灯烛辉煌,夜晚的城内人潮不绝,甚为热闹。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好不容易行至相约的桥上,却全然寻不到半点周惟衎的身影。

    她那时脾气不好,当即便不乐意了,周惟衎的小厮好说歹说央求了半天,才抱起手臂同意多等一会儿。

    不过也没等多久,原本漆黑无垠的夜空倏地被点亮,伴着咻咻声响,眼前几束火光飞快地冲入云霄,转瞬间便炸裂在星空当中,碎成满天烟火。

    她望着纷纷扬扬的烟霏散落,还未来得及赞叹,便见眼前逐渐消弭的灯火又发着璀璨的光,一束,两束,三束......

    灿若繁星,直至她再也数不清。

    黑夜被白昼点亮,燏燏成光,映出不知何时立在她身侧的温润脸庞。周惟衎在人潮拥挤中伸出手臂,将她护在坚实的臂弯下。

    “栩儿,你本就是芳华。不仅在沐京城有着独一无二的美,便是放眼全天下,也不会有别的花儿草儿及你半分。”

    她在别处受了欺辱,他便给了她一场沐京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烟花。

    那时的林栩,其实常常觉得自己不配。

    不配有人如此爱她,护她,听她,信她——

    那个闯祸不断,声名狼藉的她。

    周惟衎越对她好,别的世家女子便越欺负她,周惟衎便越发心疼地护着她,如此往复循环,成了怪圈。

    护到后来,他指尖微颤地轻抚着林栩右膝的狰狞伤疤,自责不已。那双向来清朗的眼眸中第一次让林栩看到几分湿润。

    “栩儿,你可愿做我夫人?”

    见她怔住没有回应,他忙又补充:“周府上下,绝不会有一人敢惹你生气。这样的事,再不会有了。”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后来周惟衎没有做到他的承诺,林栩也没能嫁给他。

    一切都停滞在林府满院张贴的大红喜字之上......

    后来,喜字成了血迹,婚事成了丧事,林家贵女和周家公子,再没有以后了。

    起初林栩也恨。

    恨上天不公,恨林家受冤。等作了几日漂泊无依的鬼以后她才明白——

    倘若有那么一个人,从前一再护你周全,最终却因你而受牵连。

    本是仙姿玉貌飘然出尘的谪仙,却从此坠入凡尘失去从前所有。

    那么你绝不会再有接近他的勇气。

    .

    姚素然摇了摇身旁怔怔出神的林栩,话音中已夹杂了些许的不耐。

    “栩儿妹妹,你便答应了吧。”

    眼见林栩面露迷茫,姚素安便善解人意地出言解围:

    “栩儿若是抽不出空来也是无事的,左右不过是姐妹几个喝喝茶,聊天解闷罢了。下次等你得空再邀你也是好的。”

    姚素然挑起眉毛,笑道:

    “这茶你可必须得来喝,长姐的点心丫头手艺可是一绝,做的茶点可半点不输宫里。再者说,那巴巴地从郡安里运来的茶还能有错么?谁作东可还真不一定呢......”

    郡安里坐落沐京郊外,紧挨着茶都溪县,作为近年来新兴的茶园,出品不俗。从前听周惟衎偶然提起,他家中有位伯父新置办了茶田,便在溪县不远。

    林栩正想莫不会如此偶然,便见姚素安蓦地羞红脸庞,急道:

    “快别胡说,明明是我爱喝那口,托、托了好久才买到的。”

    一向温柔稳重的人儿,骤然被揭开心事,竟然急到说话都结巴。

    姚素安还待开口,见长姐姚素安的耳朵实在红得厉害,这才笑道,“罢了罢了,长姐待会又要怨我了。”

    她转头又看向身后的宋皎灵,亲昵道,“皎灵也还没来作客过,不如今日便一起吧。”

    宋皎灵拘谨地摇摇头,有些瑟缩着身体,面子上倒是柔弱一笑:

    “多谢素然姐姐邀请,这几日家里的弟弟总是哭闹,不太省心,我得赶紧回去。”

    林栩便也才知道,宋皎灵虽是家中嫡女,但还有个十分年幼的弟弟。她身为长姐,平常也管教着幼弟。

    姚素然便撇撇嘴回过身来,伸手亲密地挽住林栩的手腕,不住地摇晃她。

    “那不管,栩儿总是答应好了的。待会便一同坐轿回去。”

    姚素然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正巧今日博士身体有些抱恙,提前结束了今日的讲学,几人便相约待会儿一同前往国公府。

    林栩从来是由家中派着轿子送入宫门,进宫之后,再留一个丫头在芝琼堂的外殿等候。

    芝琼堂规矩森严,傅笙又是一副严谨做派,从不让学生们的侍从们在旁伺候,因此每次进学时,大家的丫头仆从都在外殿候着,等待晌午休息时再服侍自家主子们进膳进茶等一并事宜。

    国公府的轿子则要气派的多,既然要一同前去,姚素然便一个劲的要林栩与她坐同一顶轿子,算上姚氏姐妹俩的各自四个丫头,晴芜倒成了多余的那一个。她便索性挥了挥手,让晴芜和轿夫先回林府。

    晴芜当下便有些急,求助似的看向林栩。“那怎么成,小姐待会儿可怎么回来?”

    姚素然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笑道:

    “喝完茶自有车马安排将栩儿好生送回府,放心,国公府还能让你们丢了人不成?”

    晴芜便只好低眉应是,不敢再问。

章节目录

栩栩惊春(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只昔遥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只昔遥遥并收藏栩栩惊春(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