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柔郡主说完话便回首离去,全程都再无看姚氏姐妹一眼。三皇子轻咳一声,随即也背着手离去,其余的赵孚姜、曹缘等人便也紧随其后。

    姚素然斜睨林栩一眼,但只是神色复杂的动了动嘴唇,却也什么都没说。

    姚素安则因方才弟弟落水一事十分心疼,她接过了一旁侍女递来的干净帕子给姚剬仔细擦着发丝。二人缓缓前行,跟在众人之后,当走至林栩身边时,她偏过头来,苍白的面色浮上些许尴尬的笑,向林栩轻轻颔首。

    经历方才的意外,几人如今的游玩兴致便都所剩廖廖。三皇子行至船舱门前,身侧的丫鬟早已将门口的珠帘殷勤拨开,他前脚迈进了舱内,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侧首,深黑色眼眸便漫不经心地向不远处碧波之上的那只雕花黄楠木船舫瞥去。

    赵孚姜亦随之看去。

    只见碧波粼粼,菡萏随风轻曳,好一副宁静景色。

    那艘船便停在不远处的芦苇之间,虽然被重重草木遮挡,却能依稀看见船舫前亦是雕梁画壁,内里有重重纱幔飘逸,除此之外却也再看不出什么异样。

    三皇子却只是匆匆一瞥,随即便神色如常的走进船舫内。

    甲板上此时只余下林栩和宋皎灵二人,朝着舫内缓步前行。

    宋皎灵扶着林栩,感受到那披风之下女子清瘦而冰冷的肌肤,又想起素日里在芝琼堂所见的林栩,总是在众人离去之后仍然簇着一双黛眉埋首读书,心思随之沉了几分。

    宋皎灵性子温顺静雅,曾经父亲也正是因为她这个不会生事的性子将她送进芝琼堂,那个离大昱未来的至高权贵最近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家世比不得学堂众人,行事一向谨小慎微。好在自幼苦读,饱受父亲教诲和族学熏陶,一直在学堂中名列前茅,平日里也多被博士傅笙夸奖,因此渐渐地生了几分矜傲之心,也从来不将这个初来乍到的林栩放在眼中。

    因为她虽极少混迹于沐京的各个世家小姐的圈子,却也对这位林右丞的嫡女有所耳闻。

    传闻中的林家小姐原先在沐京一众贵女之中名声并不算好,听说是个不思进取,性子刁蛮的人,光是府内的授学先生便被气跑了好几个,一度曾成为父亲训导自己时的反例。而自己一向勤学刻苦,更有才女之名,本就对此不求上进之人心生不屑;

    再则林栩入学已有些时日,平日里却和姚氏姐妹颇为亲近,自己曾看到过多次她几人手挽手相携的情形。姚素然刁蛮任性,无非是仗着自家权势而在沐京为所欲为,亦不是善类。她对姚氏姐妹从来都是面子上恭迎,实则十分厌恶。

    能与姚氏姐妹如此亲密更以姐妹相称之人,她自然避之不及。

    但今日,她却仿佛又无意窥知到自己以往从不曾留意过的细节。

    虽然方才意外事发突然,众人皆是各执一词,她在旁作壁上观,虽尚且来不及细细琢磨,却已经凭借直觉明白,这个看似清弱的女子并不简单。

    ——竟然能让一向跋扈的姚素然占不到半点上风。

    不管那双眼睛中的柔弱、怯意有多真切,那个在微风中轻颤的身子有多令人怜惜,都不过是借力打力,披着一张柔若无骨、清冷无依的皮而已。甚至于,她依稀能感觉到,即便今日没有坤柔郡主的挺身而出的解围,林栩都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更要紧的是,她刚才一直站在林栩身侧,分明注意到三皇子看向她的眼神,是多了些以往没有的东西的。

    念及此,她扶着林栩的那双手愈发觉得与之相触的肌肤好似冷了许多,那寒意竟好像穿透那厚重精致的披风,一点点地蔓延上来。

    .

    远处靠近湖岸的雕花船舫内,周惟衎坐于窗前,静静看着那宽大的披风衣袍随着珠帘叮铃声,消逝在那护卫环立的船舫之中。右手执着龙泉青瓷梅子杯,内里的紫笋茶已经放置许久而早已变得冰冷。

    身边的小厮轻声道,“二爷,再为您添些茶吧。”

    周惟衎置若罔闻,只是看着远方那艘船随着湖波上下起伏。虽然有芦苇和莲叶遮挡看不真切,但仍能依稀听见有人声和丝竹之乐传来。好似刚才并无任何事发生。

    他却一直在想着刚才自己越过姚素然看到的场景。

    那抹清瘦的身影将一直纠缠她的姚剬推到九巧湖中之后,又当即毅然的纵身跃入水中。

    动作之快,手法之稳,都全然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子所为。

    甚至,当原先船内众人纷纷发觉动静走来询问时,那女子明明可以在众人面前揭穿姚剬欲行不轨的恶劣行迹,但她却一脸平静,只轻描淡写将一切归为意外落水和仗义救人。

    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众人晦暗不明的猜测撇得一干二净。

    他与姚素安虽见面不过数次,却也对姚老爷子的孙子姚剬平日里的行径有所耳闻。

    调戏妇女,欺压百姓,实乃依仗权势而肆意妄为的登徒子。而当方才他的船行至那群人所在的船附近时,他便一眼留意到了站在姚素然身边那个颇为眼生的女子。

    一袭极为素净的衣衫,不施粉黛地立在明媚娇艳的姚素然身侧却丝毫不输,反而更有种不经意便能夺人心魄的美。

    不知为何,只是与她四目相对,他便忽然有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甚至异样到胸膛处依稀传来阵阵隐痛……

    那痛觉异常难忍,令他不得不很快便移开目光,因为单单只是看着那双清洌如林中清涧的眼睛,便快要让他呼吸停滞了。

    明明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不知缘由,只知哪怕逼迫自己移开目光,注意力却依然被她吸引。甚至于方才姚素安与自己十分热情的说着话,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用余光追寻着那个被姚剬渐渐逼至角落的身影。

    这人究竟是谁?为何自己又如此……异样?

    他以手指轻叩杯沿,却仍是毫无头绪。脑海中只是不断闪过那个纵身跳入冰冷湖水中的倔强身影。

    而且,他分明看到当时面对姚剬不断纠缠时,她那双看似清淡冷静的眼中,是有一道狠绝的杀意闪过的。

    身旁小厮见他沉浸在思绪已久,便轻声道:“其实今日二爷本不必来的,方才瞧着三皇子回头还向咱们这看了一眼呢,不过隔着重重芦苇,也不知他有没有发现是咱们的船。”

    周惟衎这才移回目光,温然道:“我与姚大小姐乃好友,她既然邀我今日出游,我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小厮犹豫片刻,话语中多了几分谨慎,小声道:“但属下瞧在眼里,姚大小姐分明是对二爷您有些心思的......不然她又怎会两次三番与您偶遇,又屡次帮您?”

    周惟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他将手中茶杯放到金丝楠木的案几上,缓缓摇了摇头:

    “素安曾有恩于我,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感念她当日恩情,我与她一直交好,但也仅此而已。”

    想到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的喉咙便有些发涩,于是慢慢闭紧眼眸。如玉般温润的面庞看似平静而无波澜,但他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却忍不住微颤。

    小厮明白二爷内心的难过,亦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忍不住宽慰道:

    “二爷一向重情重义,虽然那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但您一直记挂着姚大小姐的恩情,从未忘怀。便是那逝去之人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对您十分感怀的。

    只不过,属下还是得提醒您一句。如今您掌管的锦绣庄所产一针一线皆奉皇宫御贡,也关乎着整个周家的富贵荣宠。虽然您感念着国公府的昔日人情,但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以此来暗中做文章,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小厮跟着周惟衎许久,知道他一贯温良,最是心软,而那姚大小姐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柔软模样,二爷又如何能狠下心肠拒绝?今日便是如此,姚大小姐软磨硬泡许久,二爷便抛下家中和锦绣庄诸事前来,两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眼见那姚家人所坐的船上出了变故,那姚大小姐便将二爷抛之脑后了。

    反而是二爷,冒着被三皇子发现的危险,如今便陷入被动之势了。所谓红颜祸水,恐怕便是如此吧。

    想到此,他看着二爷那俊雅却笼上忧郁的面庞,又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

    校武场内,梁徵元身着锃亮铠甲骑着骏马,整个人意气风发地驰骋于沙场之内。

    今日虽是节庆,然而校武场新来的博士却组织诸位武学学子于今日大考,接连进行了武技和阵法两场操演。

    他自幼于荷城长大,梁老爷子家法森严,从小便一直是咬着牙勤学苦练,兼之天赋不俗,故而比起几个兄长更为武才高超。即便是来了沐京之后,他自身气力以及武艺与其他学子相较,也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出彩。

    素来他力大无穷,对自己的武技很是自信,平日里又舞刀弄枪,甚少有失手的时候。但论到需要排兵布阵的兵法,便要相对薄弱些。

    今日督学的博士赵洽雄时任左羽林上将军,饱经沙场锤炼,神情亦是颇为严肃。他本以为自己最多得个中甲,没想到两场比试下来,自己竟然双双获了最好成绩上甲!

    校武场内一向人才辈出,全沐京甚至全大昱的武才皆云集于此,而他今日却名列第一,身为热血男儿,如何能不高兴!

    考核之后,赵洽雄甚至专门走到他跟前,恭喜他考核优异。虽然博士的表情仍然十分严肃,但言语之间颇有惜才和体恤之意。而其余学子,虽然成绩也都不俗,却也没人比他更为出彩,一时间自然纷纷来到他面前拱手道贺。

    校武场一向露天操演,今日的考核比试,甚至吸引了不少外人,有些世家女子在旁边的楼台之上旁观,在他策马经过时,更发生阵阵惊呼。

    难道这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滋味么?

    梁徵元的头不禁扬得更为高昂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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