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满室,弥漫着格外难捱的气氛,两人间相隔不过几步距离,却谁都没有率先说话。

    窦言洵静静地立在那里,只是望着她。

    良久,她终于还是张口,“夫君今夜应酬,若是劳累,还是早些......”

    歇息二字还未曾说出口,窦言洵便道,“不过是父亲的旧识喝酒叙旧,大哥在他们手下做事,格外亲近些,才带着家眷一起。”

    林栩哦了一声。

    窦言洵一身冰蓝软绸便服,已是换过衣衫,在殿内背着光一站,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叫人看不清神色。不过几日未见,再度和他共处一室,她却觉得有些陌生起来,竟有些无所适从的滋味。

    可她还得强作镇定,至少,再度被下毒一事彻查清楚之前,不能被他发现端倪。

    窦言洵见她站起身子,却又是不言不语,眉间有掩藏不去的哀思,不知她又在想着什么,心中忍不住又涌起一阵烦乱。她怎么不问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她难道,一点都不曾记挂他么?

    林栩却曼步走上前,伸手向他的肩膀处探来,呼出的气息轻柔得很,让他心里格外抓挠。

    “夜深了......可要唤人来伺候沐浴?”

    窦言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在她神色惊慌之际,他唇角轻扬,却漫出一丝苦涩,他不是看不出,她暗藏的心事。那些眼底掩饰不去的愁思,行事的慌张,分明是在惧他。

    可是还在怨怪自己么?

    窦言洵轻闭双眼,不愿再去细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轻叹一口气,将面前人向前拉近,将她推入自己的怀抱中来。

    “夫君......”

    “别怕。”

    林栩只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他身上的软绸料子极软,她将整张脸掩在那般柔软之中,却依旧能感受到他胸膛处传来的温热。

    他的声音低哑,因为抱着她的缘故,她并不真切,便轻声疑问,“嗯......?”

    头顶上方寂静片刻,他混杂着苦涩的声音飘下来,夹带着几丝酒意。

    “那日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不要怕。”

    林栩愣了半晌,勉强从他只言片语中理清思绪。窦言洵难道是指离别那日他朝着她失控大吼的事情么?

    那时他虽然满脸愠色,可相隔已久,早便如过眼云烟被她抛诸脑后。

    她早就不怪他了。

    林栩便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后背。

    迟疑片刻,她意识到这是窦言洵在求和,为了更有诚意一些,她便上前迈了一小步,将他环在双臂之中。

    窦言洵身型高大,几乎长她足足一头,她环抱着他的腰,脸颊便顺势埋在他的胸口处,便听得一下一下颇为磅礴有力的心跳传来,震慑在她的耳边。

    “窦言洵,我不怪你。那日鹦哥误食中毒,我也误会了你。我们两清啦。”

    那心跳声蓦地加快几分。

    她感受到头顶上方有温热的气息四散,随即传来一片柔软的触觉,竟是他轻轻落下一吻在她的发间。

    许久未和他亲近,林栩多少还在缓慢适应中,窦言洵却将她牢牢地箍在怀中,抱得愈发紧了些。“叫我什么?”

    林栩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只好讷讷道:“夫君。”

    耳边似是响起他轻声叹息。她听不真切,却又觉得像是他松了一口气,抱着她的姿势也软了几分。

    .

    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明朗光景。

    身侧的床榻照例已经空了,干净的没有一丝褶皱,让她恍惚以为夜半自身后环抱着她的那份温暧不过是幻觉。

    听见她坐起的动静,片刻竹苓和青茉便迈着碎步上来,青茉笑道:“二爷一早便出门了,走前还不忘吩咐奴婢们不要唤醒您,没想到这会您便醒来了。”

    竹苓扶着她站起身来,关切地看了一眼林栩,才笑道:“夫人今日气色倒是好些,可是歇息好了的缘故。”

    昨夜她和窦言洵解开心结后双双都已困倦,于是简单洗漱后便沉沉睡去。

    她连着几日未曾安眠,早已疲惫不堪,身边却不断传来枕边人安稳的呼吸声——窦言洵似乎刚挨着枕头,便睡熟了。

    他安然躺在外侧,留给床榻的里侧给她,若非她夜半翻身醒来一次,也不会意识到他几乎侵占了大半个她的领地。窦言洵整个人紧紧地挨着她,他睡得极沉,让她推也推不开,最后只得作罢。

    竹苓笑道,“夫人还说呢,二爷昨日回来得晚,带了好些东西回来给您,却都先安置在书房了,夫人可要去瞧瞧?”

    窦言洵此次因公远行去的是沐京郊外一座小镇,名叫东崃镇,紧挨着崃山脚,依山而建。她幼时亦曾经过此地,却不过是坐着马车一路北上前往荷城的外祖家,并未停留一二。

    沐京郊外两座镇子东帏与东崃两相毗邻,父亲留给她的数座庄子、铺面和田地也都在东帏小镇。

    果然,书房里堆得满满当当,竟都是他此行带回来的东西。

    东崃镇盛产瓜果,一筐又大又圆的甜瓜,还未打开便冒着淡淡果香,两箱包装整齐的黄杏,各个圆润饱满,还有紫红色的新鲜甜薯,多如繁星的桂圆,满满地堆了几大篮子。

    沐京地处江南,虽亦有瓜果时蔬,却自然比不上小镇的田园风土肥沃,作物远没有如此繁盛之象。

    她试图在脑海中努力勾勒出窦言洵带回这些瓜果的模样,却始终觉得难以置信......慵懒散漫如他,何时在吃食上如此用心了?

    竹苓掩嘴而笑,“夫人有所不知,起初奴婢也觉得诧异,二爷怎会带这好些特产回来?可听随行的小厮说,二爷临走前特意吩咐他们在当地多去寻些香甜的瓜果,多多益善。二爷特意交代他们,您平日里贪爱甜食,但吃多了总会甜腻,不如这新鲜的瓜果健康养胃......二爷这都是一心系挂着您呢。”

    林栩看着满地摆放着的特产,书房本便不大,如今更是充斥着扑鼻的果香气,她不禁勾唇而笑。

    一片安静间,却忽然听到书房的内室里,似乎传出一阵极轻的呜咽。

    是谁?林栩当即便转过身去,警惕地看向内室。

    竹苓和青茉显然也听到了声响,二人却笑得别有深意,林栩满头雾水,便快步向前,才推开内室的门,便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内室一方四脚圆桌下,赫然有一团雪白色的绒毛之物,伴随着她推开门的响动,那绒团亦随之动了动,却是一双圆滚滚的黑色瞳仁,亮晶晶地望着她。

    那绒团见到生人,却丝毫不惧,张着嘴喘着热气,不停地向她吐着粉红色的舌头,还努力摇着尾巴兴奋地向前扑来,却奈何被脖颈上的链绳牵制住了脚步。

    这......林栩整个人不免怔在原地。

    青茉轻笑着说,“夫人,这也是二爷一同给您带回来解闷的,昨日天色已晚,便先养在这儿了,夫人,您可喜欢?”

    林栩又看了看面前那不断冲她摇着尾巴的小小一团雪白绒球,只觉得心底有一处隐秘的角落,微微动了动。

    大昱养宠乃是时兴之事,下至富贵人家,上至宫廷侯爵,皆有各色宠物被人爱怜圈养,尤其是小巧玲珑、十分名贵的拂菻狗。

    然而拂菻狗自西域传来,样貌憨态可掬,性格温顺重量,最是惹人欢心,却多为褐色、黄色等几种花色互相混杂,纯色的毛发却极不常见。

    而面前那绒团通体雪白,蓬松的像极了一团棉花。

    最初失去娘亲的那几年,林栩郁郁寡欢,除去在荷城呆了段时日外,再难展露笑颜。那时她只想破罐破摔,于是上房揭瓦,无所不能,溜出府玩闹更是常事。

    那时的晴芜小小的身板,却总在身后跑着小碎步追着她,担心她磕着绊着,担心她又在摊贩处和人吵架闯了祸。

    有一次,她看不惯算命的人故弄玄虚,便捉了好几只蛐蛐藏在那坑蒙拐骗之人的签筒中。算命先生不疑有他,给老太太算命时捻着假胡须振振有词片刻,便奋力掏出签筒,谁知掉出来满地爬的蛐蛐。算命先生果然被吓得面色发白,老太太年纪大了,险些口吐白沫。

    那时她看得开心,躲在房檐上鼓掌,晴芜却担惊受怕,急得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林栩为了哄她,又为了让晴芜不要告诉爹爹,于是满街寻了一只最漂亮的哈巴狗,花了重金买给晴芜,逗她开心。

    那只小小的哈巴狗,亦是雪白色。

    林栩闭上眼睛,不愿再陷入回忆,再度睁开眼时,脚边便多了一团绕着她转圈的棉花团儿。不知何时,小家伙已然挣开绳索,向她展示着友好。

    “夫人,可要给这小狗起个名字?”

    “......便叫它雪团儿吧。”

    因她尚未真正痊愈,给白氏的晨昏定省还未恢复,林栩简单用过早膳,又任由秦嬷嬷给自己梳了发髻,便命周齐在别院的偏门备好轿子。

    昨日栀芫骤然送来了音信,又是颇为罕见的花色,想必定是有事发生。她放下轿帘,只带着竹苓一人,便准备去沐京北街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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