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闲云镇的学校都放寒假了。

    云疏放假大多时间除了在家完成寒假作业,就是去看看尚满和陈禁,一来一回多了,周永不免对此产生了怀疑。

    “酥酥啊,你是不是和陈禁......”周永不知道要怎么说才显得不那么直接,他话到嘴边犹豫着要不要问。

    云疏坐着吃饭,她夹了蔬菜吃,听到周永突然这么问她,她也猜到周永想要问什么了,“舅舅想说什么?”

    周永纠结再三还是问了,“你是不是在和陈禁谈恋爱?”

    云疏手上的动作慢了些,她不意外周永会问这个,闲云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们走在一起都会有人看,风声自然会传到周永耳朵里,以前不会,现在会了,就算现在不会,迟早也会被知道。

    “嗯。”云疏也没打算再隐瞒。

    周永脸色不好,他怎么也没想到云疏会和陈禁那孩子在一起了,他下意识反对:“酥酥,你们分手吧,趁你们都还小,感情还不深,赶紧断了。”

    云疏眉眼跳了,她心里突然很难受,手上的动作停下,喉咙里像冒火星子疼得要命,她想过周永会不接受这事,但是在听到这么直白简单的反对时,她心一阵阵地抽着疼,想要得到家里人的认可原来这么难,哪怕她之前会在周永面前有意无意提及陈禁的好,也还是难以改变周永对陈禁的看法,他还是会认为陈禁还是原来那个坏孩子。

    “我不会和他分手。”云疏不同意也不愿意,陈禁的好别人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周永没想到云疏会是这样固执,他有点恨铁不成钢,语气也凶了些:“你们才十七岁,还不懂什么叫爱情就这样糊里糊涂在一起,未来会发生什么你们都想过吗,以后你们会面临什么你想过吗,你们这样是对现在不负责也是对你们的未来不负责,后果也不是你们能想的。”

    云疏盯着桌上看,她咬住下嘴唇,耳朵里是周永劝告的话,十七岁,未成年,爱情,未来......这些话重重地落在她的心上,大人眼里的他们都太小了,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负不起他们的责任,更觉得他们这样就像是在玩闹,过家家似的,可是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哪怕需要,这些事也有可能以失败收场,何况她和陈禁不是稀里糊涂在一起的,她也不是随便的人,陈禁也不是,未来这么长,要走完何其容易,可不走下去又怎么知道他们能不能负责,承不承担得起后果呢,如果只是空凭想象,臆想那些可能发生或不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活在当下不就好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云疏还是同样的答案,她不会和陈禁分手,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会;无论是谁来告诉她,她还是不会同意。

    她要做坚定的唯陈禁主义者。

    “舅舅,我不会和他分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还是不会同意,即使你不喜欢他,我也不会。”

    云疏说完低头继续吃着碗里凉透了的饭菜,她含了一口米饭,很久才吞咽进肚,半晌周永都没有说话,他的叹气声重,云疏每听周永叹一次气心里越难受一次,她突然也想叹气了。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喜欢。”周永不忍心说云疏,这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宠着长大的孩子,一点儿也舍不得骂。

    “他哪都好。”

    陈禁很好,对她最好。

    周永无奈最多,他摇头把脸别到一边,心里也难受着,云疏是他们周家唯一一个孩子,他们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生怕她受伤,可是他没有想到把她接来了闲云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会和镇上最坏的孩子在一起了。

    “我知道舅舅你的顾忌,可是.......”

    “可是他真的很好。”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云疏说完再次陷入了沉默,周永也不说话,俩人就这样僵持着。

    半晌。

    周永不忍心,他觉得既然和云疏说不通,那是时候该找时间见见陈禁那孩子了。

    “吃完饭回房间写作业吧,最近也不要出门了。”周永说完起身去了厨房,碗里的饭菜没再动过。

    云疏像泄了气的皮球,她也没心情继续吃饭,起身回了房间。

    一进房间云疏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看了好久,脑子里全是周永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最近都不能出门了,要是再出去周永该生气了。

    云疏拿出手机,她看了下日历,快要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够快的,感觉离放寒假那天才没多久,现在竟然要过年了。

    点开和陈禁的微信聊天界面,她突然想要给他发点什么,可是想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该发点什么,索性不发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书桌那拿起桌上的照片,她和周芸的照片,心想如果妈妈知道她和陈禁谈恋爱,会不会也和舅舅一样反对他们在一起,会不会也不喜欢陈禁..........

    因为周芸的忌日在年前,云疏和周永得回趟A市。

    在去A市之前,云疏偷偷去了趟陈禁那,可是她没见着陈禁和尚满,她给陈禁发消息才知道他带着尚满出门了,云疏和陈禁说有事得和舅舅出门几天,陈禁知道了后提醒她注意安全。

    落地A市的时候,谈杳来接的,他们先回了酒店。

    刚到酒店,周永让她们俩先休息晚点出去吃饭,云疏和谈杳刚进房间,谈杳就开始拉着云疏八卦他们在闲云镇的事情。

    “酥酥,我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好?”谈杳从在机场看到云疏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只是鉴于周永这个长辈在场她没好问。

    云疏放下书包,她走过去躺在床上,轻叹一口气,谈杳见状躺在她旁边,她轻声问:“你该不会是和陈禁吵架了吧?”

    云疏摇头,“没有。”

    “那你........”

    “我舅舅知道我和陈禁在一起的事了,他不同意。”

    “这......”

    谈杳从床上坐起来,她有点语无伦次,“那......那陈禁知道吗?”

    “他不知道。”

    “那你和他......会分手吗?”

    “不会。”

    谈杳松了口气,自从上次见过陈禁那人后,她其实觉得陈禁人不错,要是分手了那才叫可惜。

    “舅舅他有凶你吗?”

    “没有。”

    “他是不喜欢陈禁吗?”

    “应该吧。”

    云疏闭上眼睛,谈杳见状开了合适的空调温度,她没再继续问些什么,安静地躺在云疏身侧,渐渐地,云疏睡着了,谈杳扯过旁边的被子给她盖上。

    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多,云疏醒来的时候听到谈杳在和门外的人说话,她看了眼,谈杳手里拎着外卖。

    谈杳关上门,她转身看见云疏醒了招呼她过来吃饭,“醒了,快来吃饭,我点了你爱吃的。”

    “舅舅不是说出去吃吗?”云疏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走过去坐下。

    “舅舅刚刚来敲门,看见你还在睡觉,我就让他自己去吃了,我说我们点外卖就可以了。”

    云疏看着饭菜,她还真有点饿了。

    她吃米饭就着汤咽下,谈杳一个劲给她夹菜,云疏看着越来越多的菜,她想起陈禁也是这样给她不停夹菜,也不管她吃不吃得完,这样一想,她突然就想他了,是好想好想的那种,自从上次和周永说完那些,她就再也没见过陈禁了,已经快两个周了。

    谈杳见她发愣,轻轻拍了拍云疏的肩膀,“酥酥,快吃啊。”

    云疏回神,低头继续吃饭。

    “最近A市新开了好多店,酥酥我明天带你去逛逛吧。”谈杳边刷视频边说。

    “好。”

    “我们吃完饭一起看部电影吧,咱们好久没一起看了。”

    “好。”

    云疏吃到一半吃不下了,她把剩下的装进袋子里后就去拿手机了,想要看看陈禁有没有给她发消息,刚打开,没有消息,没有陈禁的消息。

    她点开微信,主动给陈禁发了消息过去,可是直到谈杳喊她看电影,她都没有等到陈禁的消息。

    关了手机,云疏和谈杳一起看电影,谈杳选了一部爱情电影,接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云疏忍不住再去看手机,陈禁回她了。

    陈禁:[我也想你。]

    云疏那条消息是想他了。

    她给陈禁发回了消息过去。

    云疏:[视频?]

    这次陈禁回得很快。

    陈禁:[晚点打给你。]

    云疏想他应该是有事,晚点也没关系,她等他打过来,要是他忘了,那她打过去。

    谈杳拉着云疏和她讲她最近发生的趣事,两人一直聊到了晚上十二点,时间太晚了,谈杳最后撑不住直接睡着了,云疏把她的外套脱掉帮忙盖好被子后,只留了一盏灯。

    陈禁真的忘了给她打视频。

    云疏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她给陈禁打了视频过去,声量调低,视频等待接通的声音还在响着,响了好一会儿,她都想要放弃准备挂了的时候,对面接了。

    视频开了的瞬间,云疏没有看清陈禁的脸,他那边黑漆漆的一片。

    “要睡了吗?”她的声音很温柔,压得很低,怕吵醒谈杳。

    “嗯。”陈禁的声音闷闷的,同样很低,还有点沙哑,云疏听出来了。

    “你生病了吗?”

    “没有。”

    “陈禁,我想你了。”

    “嗯。”

    “我很快就回去了。”

    “嗯。”

    云疏忽然不知道还可以说点什么,陈禁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他好像需要休息,思考再三云疏决定还是挂了吧。

    “我挂了,你快睡觉吧。”

    “嗯。”

    话虽然说了,可云疏还是有点舍不得挂,陈禁也没主动挂,好像在等她先挂。

    沉默了会儿,云疏看着通话时长,轻轻说:“我真挂了?”

    “嗯。”

    云疏不舍地挂了视频,她发了消息过去。

    云疏:我听你嗓子好像哑了,你记得去医院,我回来要检查的,你得照顾好自己。

    叮~

    陈禁:知道了。

    云疏:早点睡吧,晚安。

    陈禁:晚安。

    结束聊天,云疏回到床上睡觉,不知道是因为下午睡过一觉还是怎么,她没睡好,眼皮也连着跳了好几下,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她才睡着。

    同样关了手机的陈禁站在医院的病房里,他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尚满,身上插着管子,戴着呼吸机,穿着蓝白条纹病服,脆弱得不行。

    凌晨四点,医院里的值班护士来病房查看病人情况,查到尚满这间的时候,陈禁刚好要睡着了,听到动静后他又立马从椅子上起来。

    护士检查了各项指标以及输液情况才走。

    陈禁后半夜没能睡着,他出病房去了抽烟区域抽了几支烟,站在通风口,冷风呼在他的脸上,让他醒了几分。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响了,他看,是檀樾打来的。

    “喂。”

    “尚满怎么样了?”

    “还没醒。”

    “医生怎么说。”

    “继续接受治疗。”

    “是什么病?”

    “先天性心脏病。”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陈禁也沉默了。

    最后是陈禁挂了电话。

    手上的半根烟被他灭掉,他看向窗外边的高楼大厦,霓虹灯亮,这里是A市,他带尚满来了A市最好的医院。

    陈禁突然想起了七年前,他捡到尚满那天。

    那天是个很平静的一天,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不是黑夜,没有下着雨,刮着风,也没有见着扔下这个孩子的母亲或父亲,相反,那天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那年陈禁十岁,他刚从A市来到母亲的故乡,榕城闲云镇。这是外婆外公和母亲长久居住的地方,也是十岁那年,他的父母双双遭遇车祸去世,所以他才会来到闲云镇。

    刚到闲云镇时,他见到了外婆,外公已经去世了,外婆头发花白了,接到他的那天,外婆亲切地拉着他回镇南,两人刚走出车站就在绿色垃圾桶旁看见了躺在襁褓里的婴儿,那是尚满。

    陈禁那时只觉得那个婴儿比他还可怜,他起码享受了在父母身边十年的光阴,可那个婴儿生下来就被扔了,真够惨的,生来就没爹疼没妈爱,可后来他又觉得,他和那个婴儿没什么两样,同样没爹疼没妈爱。

    外婆心软,看见那时的尚满心疼得不得了,陈禁不心疼,他心硬。

    后来,外婆把尚满也带回家了。

    尚满在他们家一直呆了一年多才给他取的名字,外婆想让他跟着姓陈,可陈禁却说姓陈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一样没爹没妈,老太太听不得陈禁说那些话,把陈禁骂了一顿。

    尚满这个名字是陈禁取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取了这两个字,他那天看着语文书上有这么两个字就随便说了一嘴,外婆当即就要了这个名字,高尚的尚,圆满的满。

    寓意很好,陈禁当时看着已经一岁多的尚满,长得瘦不拉几的,吃了再多昂贵的奶粉也还是瘦不拉几,陈禁嫌弃他,总觉得捡他是个错误,除了费钱还是费钱。小时候的尚满会走路后陈禁会故意欺负他,让他跑腿干这样干那样,外婆就会拿鸡毛掸子打陈禁,满院子追着打,后来老太太年纪一天天上去,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病也是接二连三来,到后面直接卧床难起。

    外婆去世那年,尚满四岁,陈禁十四岁。

    丧礼很简单,陈禁一个人操办的,他的母亲姓林,这是林家,林家的亲戚对他们避之不及,连丧礼也没来,陈禁也懒得通知了,都是些虚情假意的两面虎。

    尚满年龄小,不懂什么是去世,他只知道外婆不在了,回不来了,他以后没有外婆了,可他认为自己还有哥哥,还有亲人;但是陈禁不一样,他没了父母,也没了外公外婆,尚满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不算亲人。

    外婆走后,陈禁过得浑浑噩噩,懒得上学,懒得做饭,连澡都不给尚满洗,他彻底关上了自己,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由尚满一个人在院子里,房间里瞎折腾。

    后来陈禁因为赌气,气老太太走的时候什么都不给他说,就扔了一个累赘给他,他直接把外边的牌匾上的林改成了陈,故意气她,气她连句遗言都不说。

    再后来,他也懒得换回去了。

    尚满五岁之前都是瘦不拉几的,还调皮捣蛋,陈禁脾气不好,直接把尚满丢了出去,一天没给尚满开门,想让他自生自灭,找他自己爸妈去。可那天晚上突然就下大雨了,电闪雷鸣的雨夜真就演成了电视剧里那样,电闪个没完,雨下个不停,陈禁还是没去找尚满。

    一直到外边有人说有孩子晕倒了,陈禁才开门出去看,他刚出去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尚满,浑身湿透了,感觉快要死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陈禁对尚满心开始软了,他抱着尚满跑去医院,在医院陪着尚满输了几天吊瓶,尚满醒来过后就开始哥哥哥哥地喊他,他当时才想试着接受那个来历不明的弟弟,接受那个和他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弟弟,接受那个调皮捣蛋又干瘦的弟弟,接受那个叫尚满的家伙。

    尚满经常不听话,陈禁经常收拾他,尚满很瘦,陈禁让他多吃饭,后来尚满被陈禁养得越来越好,身体逐渐圆滚起来,同时也听话多了。再后来,镇上的人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骂他们是没爹没妈的孩子,骂他们不得劲又开始骂他们的父母,骂外公外婆,陈禁脾气不好,性格怪癖,当即就收拾了那些人,所以镇上的人才传他们是坏东西,是垃圾,是恶魔,因为陈禁把一男的砍伤了,可那男的没死,陈禁不服气,又去打了人,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当时还被警察找上门,拘留了好久才放出来。

    之后就是人人见着他就害怕,连着看见尚满一块儿害怕,陈禁也是从外婆走后开始玩弄起斧头和木头,他开始雕刻出那些骷髅,每每雕刻出轮廓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在想象自己死了后头骨是不是也会变成那些骷髅那样,血肉不剩,只剩白骨。所以晚上宅子时常会闹出动静,那是他在砍木头的声音,可别人开始传他们家闹鬼,陈禁却是毫不在意,害怕的是别人,又不是他们。

    ——

    陈禁再次点燃了烟头,他抽了一支又一支,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才停止。

    他打开手机给云疏发了早安过去后就回了病房。

    云疏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陈禁的消息,她回完消息后起床洗漱和谈杳打算出去逛街,因为周永过来有事,所以他们提前来了几天,周芸的忌日还在后面两天。

    逛街的时候,云疏看见了一对情侣手链,银色的,特别简单的款式。

    谈杳拉着云疏一路吃吃喝喝,去了游乐园,还去了动物园,去了博物馆,去了很多地方.......这些都是她以前去过的,现在再去已是另外一种心情。

    ——两天过去了。

    云疏和周永去了A市最大的墓园,去看周芸。

    她抱了一束花,周芸生平最爱花,各种花,她都喜欢,云疏没忘。

    墓碑上的女人很漂亮,和云疏房间里的那张照片上一样漂亮,只可惜死得早,死在了云疏十二岁那年。

    云疏把花放下,她和周永在墓园待了好久才走。

    他们前脚刚走,后面来了一个男人,是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他也抱了一束花,同样在墓园站了很久才离开。

    没一会儿天突然下起了小雨,绵绵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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