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身形一动,桃木剑刺空。小道士倏忽向前急冲,收势不住,撞到前台桌子,插着花的瓶子咣当一声,碎在地上。

    他再回身转头,孟夏手里握着一把符纸,正一脸茫然,不可思议地问:“我刚才是看到一把剑吗?”

    小道士见妖精轻易躲开杀招,符纸也不起效,心生不甘,咬牙喝道:“有点本事!再来!”又冲着孟夏而去。

    孟夏一个跨步到了楼梯上,又迅速翻过扶手,刚双脚落地,小道士的剑尖就到了她刚才的位置。

    “你谁啊!你要干吗?”孟夏边跑边叫:“花蕊!快报警啊!”

    一个追,一个跑,孟夏胜在娇小灵活,在几张带着隔断的办公桌绕来绕去。小道士身材高大,所到之处,纸张、文具、杂物齐飞……

    小道士第一次遇到这样滑不溜溜的对手,有些恼怒了,提气加快脚速,几个回合后,孟夏终于没了去处,被堵在了厕所门口。

    他再掏出一张符,念捉妖诀——

    “百鬼远离,善神加力,急急如律……”突然从脖颈传来一阵剧痛,全身酥麻,倒在了地上。

    前台花蕊举着防狼电棍,恶狠狠地说:“给我赔钱!”

    -

    十分钟后。

    “所以说,你是来找我的?”孟夏捏着印着她名字的名片,看着被五花大绑捆在电脑椅上的道士。

    “师父怎么会让我来找个妖怪?”小道士一脸沮丧,似乎这件事比他现在失去行动自由更重要。

    “你是谁?你师父又是谁?”花蕊刚把电脑桌上的水擦干净:“你今天不说明白,我就报警啦!我们这有监控呢!”

    “我师父是岭南马鹿子道长,我叫尤远志。年前,师父给我写了封信,留了张纸条和名片就闭关了。我按照纸条上的吩咐,先去了京城探望他朋友,结果那人去世了。那边的人说他们全家来了海泽,我昨天刚到。正好纸条上也有个海泽的地址……”

    “他从南方走过来的!”花蕊跟孟夏示意,看他脚上的破布鞋。

    “信呢?给我看看。”孟夏问。

    “在包袱里。”尤远志看向门口沙发前的麻袋。

    孟夏的高跟鞋在刚才跑路的时候折断了,她光脚走过去,捏着鼻子翻那袋子:一双破布鞋、又一双破布鞋、一堆乱七八糟的符纸、一个装水的葫芦、咬了一半的馒头……终于在最深处找到一张折起来的信纸。打开一看,毛笔字龙飞凤舞。她懒得看,递给了花蕊,花蕊皱着眉头念了出来——

    “吾徒小草,为师夜观天北有赤者如席,又五色光贯文华,念友青山以怆然。

    “汝去岁已冠,情意拳拳,甚以为慰。

    “汝名远志,当千山渡海,志高存远。

    “爻明日旅贞吉,盖若贤,应能自觅衣饭。

    “带此印以行,山川社庙,不畏虎狼也……”

    “这什么意思?你听懂了吗?”花蕊听得脑子一团糨糊,又对尤远志道:“翻译一下哇。””

    “意思是说,师父夜观天象,北方将有大事发生,师父很担心老友唐青山的身体。我已经21岁了,和师父感情非常深,师父很欣慰。但是大丈夫应该志存高远,师父特意为我卜了一卦,明日就是吉时,让我第二天就下山历练,建功立业。这是对我的一次考验。但是他老人家还担心我的安危,所以专门送了我这套黄神越章印助我降妖伏魔。没想到你这个妖怪道行深,师父亲手画的符居然收服不了你……”

    “放屁的妖怪!”孟夏想到她精心保养的脸,刚被这袋子里的东西糊过,气得想把信塞小道士嘴里:“马鹿子那个老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是无赖样。”

    她看到尤远志一脸不服的样子,决心打击他一下:“我来告诉你,这封信的真实含义吧。”

    “你小名叫小草啊?哈哈哈。”她接过纸条,清了清嗓子,模仿马鹿子的语气:“小草啊,一直资助道观的金主快嘎了,你去北边帮师父问问,之后谁来管咱吃喝呀?你孝顺归孝顺,就是人越大饭量越大,师父快养不起你了。师父连夜给你收拾包袱,你明天赶紧走吧。我没钱给你,你自己想办法挣路费吧。这点陈年老符纸,就代表我对你真诚的祝福啦。”

    尤远志听罢,恼怒孟夏造谣师父。但是听起来她确实和师父是认识的,口气神态都模仿得很像,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尤小草是吧。既然你是他徒弟,我就把你放了。今天这个事就算了。”孟夏解开他身上的绳子:“虽然老娘确实美得不像人,你可别张口闭口喊我妖精了。”

    “还有,你从小住在山里,要懂得在社会上混的规矩。别动不动就挥剑甩符的,现在是法治年代,神神鬼鬼不存在的。”孟夏捡起地上的高跟鞋,冲尤远志眨眨眼:“你跟我上楼。”

    “小花花,你给金姐打个电话,让她来加会儿班吧。加班费算我的。”她跟花蕊说,又补了一句:“明天姐姐就赔你个新花瓶。”

    花蕊一听满屋狼藉不用自己收拾了,开开心心回座继续刷电视剧了。

    -

    孟夏有自己的办公室。她把尤远志带进来,从桌下拿出一双拖鞋换上。简单整理了下,坐了下来。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她抽出一张表格来。

    “我……我不知道。”尤远志从未想过,师父是把他骗下山的。在山里的日子多好啊,打坐练功,写字画符。下山的这几个月,他可吃了太多苦头了。

    孟夏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来问,你来答吧。”

    “姓名:尤远志,别名:小草。年龄:21,种族……”她边说边写,“你是个什么?”

    “我?我是个人啊。”尤远志被这话问得一愣。

    孟夏又叹了一口气:“算了,慢慢来吧。身份证号码……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我在泉州帮人卜卦挣了点钱,结果都买不了票……我走路到了京城,从京城到海泽,是边走边搭顺风车过来的,走了五天……”

    “太惨了。”孟夏摇头:“闻者落泪。你师父是个老古董,多少年不出门了,连个户口都没给你上。现在没有证件,哪也去不了。我还得找你原籍地开个证明。”

    “你们妖怪,不是可以想要什么就变出来吗?”尤远志没想到这么麻烦。他是世面见得少,但并不是一窍不通的,这一路上,新闻电视都会看。

    孟夏“啪”一声把笔拍在桌上:“什么妖怪!没有妖怪!我们全都是按照流程办事的,从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她放低声音:“想要留下来,就得记住,别乱说话。”

    尤远志茫然地点点头。

    “你的特长是什么?”孟夏问。

    “我会捉鬼收妖,还有画符炼器,堪舆卜卦……我都行。”尤远志挺起了胸膛。

    “得了吧,还收妖呢,你那点本事,也就能吓唬吓唬小朋友。”

    尤远志刚吃过这妖怪的亏,不敢再说什么。

    孟夏继续填表:“职业——身份证最快要一周,到了再找吧。我先给你一周的生活费。居住地,哎,一会我先给你找个临时住处。联系方式——我还得给你买个手机……”

    她崩溃了:“马鹿子,别让我逮到你!”

    -

    聂明月正在玩她的新手机。唐槐给她找了一个三十年经济发展的纪录片,她正在尝试跟上现在的节奏。看完后,她跟着推荐又点开一部电视剧,四海八荒的上古神仙们正在谈着甜甜的恋爱,她就在车上看了一路。

    今天一大早,计九崖开车带她和唐槐出来采购。唐槐还要处理财产交接的问题,需要在海泽再待几天,她就让他在一号公馆住了下来。

    出门第一件事,就买了部手机,用计九崖为她准备好的证件买了电话卡。唐槐直接把自己的银行卡绑到了她手机上,教她怎么扫码付款:“太奶奶,花我的钱!随便花。”

    中午买完电脑、衣服和生活用品,吃过午饭后,三人来到了望南街28号。

    “你好,我昨天打过电话了,孟夏在吗?”唐槐问前台。

    花蕊没好气:“又来一个!”她抬头,看是个帅气男生,把怒气又憋了回去:“稍等一下,我告诉孟姐一声。”

    一楼办公区,一个40多岁的短发女人正在打扫卫生。地板刚刚擦过,几张桌子凌乱挤在一起,空气中有清洁液和消毒水的味道。

    聂明月突然出声:“阿金?”

    女子一惊,转过身来,看到是聂明月,扔掉拖把就冲过来。

    唐槐和计九崖都往前站了一步,欲把聂明月挡在身后。

    “聂小姐!”阿金边跑边叫,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拨开两人,冲到聂明月跟前。

    “您回来啦!”她又想上前,又怕惊扰了对方,双眼满是热泪。

    “明月!”一道身影从二楼窜下来,飞速扑到聂明月怀里。计九崖想拦住,奈何对方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

    聂明月伸手拍拍孟夏后背:“好久不见,孟夏。”

    “太久了!你再不回来,我就不管这个烂摊子了!”孟夏故意抱怨。

    “我也没想到你们在这里,本就打算办完事后去找你们的。”聂明月指指旁边的唐槐。

    “他是青山的孙子,唐槐。”说到名字的时候,她顿了下。

    “……唐槐啊……”孟夏恍然,迅速反应过来:“昨天就听说唐家人要来,原来这么年轻呀。咱们上楼吧。”她挽着聂明月的胳膊,亲亲热热走上台阶,唐槐跟在身后。阿金见现在有外人,擦着久别重逢的热泪,回去继续收拾了。

    计九崖一直以为聂明月是个清冷的性子,在世人面前自带明堂之主的威压感,看到她好像早就习惯了孟夏的亲昵,颇出意料之外,在如何与聂明月相处这件事上,有了新的体会。

    “计九,你也上来吧。”聂明月停下,对打算在外面等候的计九说,又跟孟夏介绍:“这是雨师家族后人,计九崖计先生。你叫他计九就行。”语气好似在跟两个朋友分别介绍,非常自然。

    “好咧,计九,快来。”孟夏热情打招呼,又冲聂明月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你可越来越像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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